稊稗爲言

畫堂春深,半開的窗扇徐徐逸過微風,拂起室中帷帳,宛若春水流過,潤澤人心。

謝蘭修枕着拓跋燾的胳膊,在他熟麥色肌膚的映襯下,她顯得白亮耀眼,彷彿比帳外的燭光還要熠目。汗膩膩的身子懶得動彈,只在他身上蹭了蹭。拓跋燾大約剛剛睡了一小覺,被鬧醒了,懶洋洋道:“怎麼了?還睡不着?”

“嗯。”謝蘭修在他胳膊上畫着一個又一個小圈圈,“擔心阿昀。”

拓跋燾的手在她雪白的肩背上上下撫了幾下,笑道:“看你有時候什麼都不怕的模樣,怎麼有了孩子變得這麼膩歪?沒事的,打得那麼輕!”

“哪裡輕!”她嘟了嘴說,“聽那聲音都覺得嚇人!阿昀還那麼小,皮肉還那麼嫩!你呢?巴掌和鐵鑄的似的!”

拓跋燾擡起另一隻手掌,就着外頭微弱的燭光看了看,又在蘭修身上擦了擦,他掌心有些騎射留下來的粗糙的繭子,骨骼又硬挺粗壯,確實和“鐵鑄”似的。但他自己日日看,絲毫不覺得,拿起謝蘭修的手比了比,只覺得自己的手大些,膚色深些,而那小手又白又軟又細,簡直是個玩具!他笑道:“我拿捏着勁呢!”

謝蘭修“啪”在他手心裡打了一下,結果自己手掌火辣辣的疼,她不由嗔怪道:“你自己不覺得。挨的人哪裡受得了?!”

“要不,我用同樣的力氣,打你一下試試?看看到底多疼。”

謝蘭修覺察他壞壞的一隻手真的在她臀部旁邊晃悠,似乎真的比劃起來要打人,氣惱地一把打開。那壞壞的手捱了美人一拍,靈活地搖曳着鑽到她的褻衣裡,輕薄起來。謝蘭修給他摸得臉紅心跳,逃無可逃,只好往他懷裡鑽。那胸懷似鐵,卻有着火熱的溫度,讓她十分有安全感。

他身體的變化無可藏匿,謝蘭修紅了臉道:“陛下還須當心自個兒身子。”拓跋燾哪裡理她,把她一把抱至身上,她一身色相畢露,只有一件藕紫色抱腰包在身上,卻鬆了大半,幾乎哪裡都遮不住。

“冷……”謝蘭修覺得耳朵都熱熱的,掙扎着想下來。拓跋燾抓起被子蓋在她背上,一副嫌她多事的模樣:“這下不冷了吧?”

“可陛下可是才……”

“這點能耐我還沒有?”他霸道地把她的腦袋按到自己脣邊,好好吻了一頓,然後一拍她的臀部,“又欺君!滾燙一張臉,還叫‘冷’!要罰你!”

蘭帷深深,只聽得謝蘭修聲聲討饒、聲聲嬌籲。他如何懲罰,只有那錦茵文褥知道。謝蘭修剛收淨的一身汗,此刻又濡溼了抱腰。

這次敦倫後,換拓跋燾睡不着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搖搖身邊那個又累又困的女子:“阿修,明兒白天再睡,陪我說說話。”

謝蘭修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糊糊說:“佛狸說吧。說完了,早些歇息……”

拓跋燾見她困得不行,搜索了一下肚子中能讓她清醒的事,說:“今兒聽崔浩說,南邊傳來的消息,你阿姊可能沒死。”

劉義康伏誅的消息,當年只過了兩個月就傳到了北魏。得知壞消息的謝蘭修,傷心到大病一場——按當時的風俗,若是族誅,最多留年幼的子女,其他妻妾子女都要相陪。拓跋燾那時守了她兩天,勸了兩天,才慢慢把她勸緩過來。如今,傷心淡多了,只是時不時想起來,還是錐心的刺痛。

聽到今天這個消息,謝蘭修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一點睏意都沒了,翻身俯伏到拓跋燾面前,驚異地問:“怎麼可能?消息確切麼?”

拓跋燾順勢摟着美人撫摸了兩把:“不確切,因爲不太可信:說是劉義隆把你阿姊納入宮中。所傳甚密,知道的人極少。但打探了一下,說劉義隆新封的姓謝的美人,並不是朝中某個謝氏大臣的女兒,亦不聞劉義隆新近在民間徵選妃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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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修愣住了,如果真的是這樣,姐姐的身份可是尷尬得很。南北朝時期雖不十分反對女子二嫁,但是兄長納弟婦還是十分爲人恥笑的事。劉義隆一心要當明君的人,阿姊又是和姊夫感情很深的,怎麼想都不可能嘛!她翻身睡倒:“這樣的小道消息陛下也信?我看,只怕是朝中有人要討陛下開心,編出來的故事!”

拓跋燾笑道:“好吧。我們姑且當故事來聽就是。” 攬着她睡去。

謝蘭修一夜亂夢,晨起時都沒發現拓跋燾已經離開上朝去了。阿蘿過來伺候她梳妝,謝蘭修看着鏡子裡自己的一張滿是倦色的臉,對阿蘿說:“阿蘿,如果一個人活着,但是活得苟且,是不是還不如不活着?”

這個奇談怪論,使阿蘿詫異地從鏡子中望着她,然後抿嘴笑着搖了搖頭。謝蘭修一肚子的話要發泄,對着不會說話的阿蘿,完全沒有忌諱,又道:“你說,像我,或者是像我阿姊那樣的世家女子,到底是名譽更重,還是性命更重?”

阿蘿仰着頭想了想,拍拍自己的胸脯,“啊啊”了兩聲。謝蘭修太息一聲,苦笑道:“你自然覺得保一條命重要,是麼?”阿蘿偏着頭看看她的神色,突然眉梢一挑,滿臉笑地指了指窗戶外。謝蘭修一聽,她的小阿昀大早上又開始嘻嘻哈哈地嚷嚷起來。

想到孩子,因昨夜的話題而產生的那些煩惱丟掉了大半。謝蘭修梳好頭,來到外頭,阿昀一頭扎進她的懷裡,笑聲又是銀鈴般的:“阿孃!阿孃!我要出去玩!”

“早飯吃了沒有?”

小東西一苦臉,擺擺身子道:“不餓,我不要吃麼!”

謝蘭修嚇唬道:“你再大聲點喊!我叫人把你阿爺叫過來!”

阿昀捂住屁股,瞪圓眼睛望着謝蘭修,突然又弛然一笑:“我不怕,現在父皇上早朝去了!”

端着碗在一旁見機就喂的保母,哭喪着臉道:“公主,你好歹吃一點,你不怕被陛下打,奴們可挨不起那老粗的杖子!”謝蘭修虎了臉道:“可不是!你要是害人,以後沒有人敢跟着伺候你了,你晚上就一個人睡黑屋子吧!”

阿昀嘟起嘴,勉爲其難吃了幾口熱湯餅,一副吃藥的神情,嘟嘟囔囔道:“好了吧?好了吧?都吃那麼多了!……”

謝蘭修拉過另一個保母,問道:“公主傷得重不重?”保母道:“還好,當時是紅了五個手指印,今兒早上再瞧,已經消了大半。公主說,已經不疼了。”

“好了傷疤忘了痛!”謝蘭修遠遠地看着阿昀,她眉目裡有些像賀佳縭,卻沒有賀佳縭那小家子的畏怯樣,瘦伶伶而活潑潑地裹在大紅色絲綢的小裙衫裡,張牙舞爪的,既是可愛,又是想着可憐。

“阿姊這裡有了大公主,真是熱鬧呢!”

謝蘭修回眸一看,來自北燕的昭儀馮清歌正站在門口,笑盈盈的臉榮華頓生,而長成了的她,保留原本那傾國傾城的美貌,且更加散發着花兒盛放到極處時的無限魅力。

謝蘭修屈屈膝行了見面的禮數,笑道:“昭儀今兒倒有空來坐坐?”

馮清歌笑道:“宮裡,就最喜歡你這裡,梅樹清雅,人也風致,還有個可愛的娃娃。”她熟不拘禮,坐在梅樹下的石頭牀子上,並起兩條腿,輕輕而自在地晃動着,俄而笑着對謝蘭修說:“你若是不忙,我們再一起下盤棋可好?前幾日和陛下對局,輸得一塌糊塗,遭陛下好一頓嘲笑!我覆盤給你看,你幫我支支招!”

馮清歌在拓跋燾的後宮裡,和謝蘭修的關係最親近。她的父親馮弘,其實血統是漢人,稱帝之前也是頗通學問的人,她作爲亡國公主,小時候畢竟還是在父母的悉心呵護下成長起來的,與宮中其他人都有些不同,身上的清貴氣息也最與謝蘭修相投。

謝蘭修笑道:“好,我陪你復一覆盤。不過,以後與陛下下棋卻要小心!”

“爲什麼?”對面那人好奇地問,“陛下倒不論輸贏,就是輸了,也是一笑了之。”

謝蘭修邊擺棋盤邊笑道:“不是陛下。是前幾天,朝中有大臣陪陛下下棋,還被打了,你不知道?”

“知道一些。”馮清歌瞪圓了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可是所知不確,也不詳。”

拓跋燾沒有其他偏好,唯獨頗嗜下棋,下起棋來不見輸贏分曉決不罷休,更不喜歡別人中途打擾。大家也知道他這愛好,等閒也不敢打擾他。

那日,他與給事中劉樹下棋,一戰方酣,外頭幾件奏文,概莫能聽,一心一意只在那三尺之局中。宗愛過來傳報幾次:“陛下,尚書令古弼有要事奏聞。”拓跋燾討厭被打擾,怒聲道:“他無非又是來對朕造幾座苑囿的事兒發難。喋喋不休,煩都煩死了!別理他!你再不知趣爲他通報,朕的杖子打折你的狗腿!”

宗愛嚥了口唾沫,不敢多言,躬身退了下去。

沒想到,古弼卻是個不要命的。見宗愛不肯再傳報,先把他臭罵了一頓,接着捋起袖子竟然闖到了皇帝下棋的小亭子裡,連面君的禮節都不行,指着劉樹大罵:“就是你這樣惑亂君王的佞臣,只顧着陪主上嬉戲玩樂,朝廷不治,均是你的過錯!”不顧拓跋燾在場,抓着劉樹的頭髮拖下棋枰,狠狠地毆了幾拳頭。

劉樹被他打得“嗷嗷”叫。拓跋燾驚呆了,反應過來後親自去拉架:“尚書令這是做什麼?!”

古弼打鬥中把一局棋舞得稀爛,被拓跋燾隔開後才氣哼哼跪下道:“臣今日大罪,請陛下賜死!”

拓跋燾喘息未定,倒也有些摸不着頭腦,挓挲着雙手發了一會兒愣,才笑道:“好了好了。不聽你奏事,是朕躬的問題,你莫名其妙怪劉樹做什麼?”想想又覺得這個大臣直率得單純,和聲道:“你的奏報,拿來朕看。”

馮清歌聽謝蘭修講完,驚訝得嘴張老大:“那陛下怎麼處置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