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宮無極走的時候愉生沒有去送他。

宮無極走了兩日之後,蘇影回竟然也來向她道別。

“我接到了瀾京城中舅舅的消息,舅舅病重,想要見我最後一面。阿生,藥暉閣是我們好不容易辦起來的,你好好經營。我處理好京中的事便會回來。”她面色上帶了一絲不捨,又拉了逍遙愉生的手說道,“你別忘了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南宮公子想來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這才這麼久也沒有回來。他是個不錯的男子。對你的情意想來你也是心中有數的。過去的事情不要老是放在心上,阿生,放天懷抱才能過得自在。”

對她的殷殷叮嚀逍遙愉生也唯有點頭說是。她們相處幾月,在心裡逍遙愉生早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此時她要走,一時間心中有濃得化不開的離愁。

“那你一路千萬小心。”心中的不放心統統化成一句鄭重的叮囑,“到了瀾京之後記得給我來封信。”

蘇影回點頭,帶着苤兒踏上租來的馬車。

“小姐。”香培此時默默地來到她的身後,輕聲喚道。

逍遙愉生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沒事,有緣終會再相見的。”

香培和青雨默然地看着逍遙愉生離開的背影,不知道爲什麼,心中也隱隱地覺得壓抑難受。

“見過小姐,”在迴廊轉角處,澹煙正靜靜佇立。

因爲心中有事,愉生只隨意對他點了點頭,便越過他繼續向前走去。

“小姐,那個人醒了。”澹煙見她並不停留,趕緊對她說道。

醒了嗎?愉生挑一挑眉頭,那麼倒是可幫她解一解惑了。

愉生推門進去的時候,那人正扶着牀掙扎着穿上自己那套滿是血污的黑色衣服。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想着要不辭而別嗎?再怎麼說我可都是救了你一命啊。”愉生閒閒地走進房中,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來。

那人聽到她的聲音,便停止了所有動作,回過來頭來看着她。

他的身材非常魁梧,之前的衣服因爲全是血污又髒破不堪,愉生便讓澹煙去外面專門給他買了新的回來換上。他看起來臉色還是非常蒼白,泛着一絲不正常的潮紅。依他的傷勢來說,現在能夠站在這裡已經很讓愉生驚訝了。

他一言不發定定地看着愉生,卻又像透過愉生在看着別人。

一般人在這種注視下早就不自在了。逍遙愉生面不改色地讓他看了一會兒,笑道:“你認識我?”

一句話好像提醒了他,他捂着傷口慢慢地走回牀邊坐下。對着愉生說道:“姑娘可否把你身上的那塊玉給我一觀。”

愉生心中大驚,她身上的玉佩是她母親當年臨死之前親自給她帶上的,她一直貼身佩戴從不示人。他是怎麼知道的。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動作。

“姑娘長得很像我年輕時候的一位故人,你且把玉給我看一看。如果姑娘真是我要找的人,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必當毫無保留地全都告訴你。”他說了一長串話似乎有些吃力,呼吸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她心中大概猜到一些什麼,還不敢肯定。她從懷中取出那塊玉,遞給他。

那人接過那片碧綠得一絲雜質也沒有的玉佩,臉上神色漸漸變得豐富起來,震驚,喜悅,激動,懊悔,各種神色一一閃過。他把玉輕輕放在掌中細細撫摸,好似面對着這個世上最爲珍貴的寶物,他的眼中甚至慢慢蒙上了一層水汽。

逍遙愉生坐在旁邊,靜靜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良久,那人才緩緩起身,雙手捧着玉佩舉過頭頂,艱難地跪倒在愉生面前,“在下趙澄,見過少主。”他聲音嘶啞中帶着微不可聞的哽咽,展露出他心中那掩飾不住的震動。

逍遙愉生坐着一動不動,受了他那一禮,又看了他好一會兒,趙澄年紀應該只有三十多歲,正當盛年,可是他滿頭烏黑的髮絲中已經夾雜着不少的銀絲了。這人果然是母親昔年的屬下,她的猜測並沒有偏離。

他接過那片玉,擡手把他扶起來,讓他在牀邊坐好,語氣平淡地道:“你是青鸞閣的人?”

趙澄沒有立時回答她,他指了指自己被脫下來的那堆衣服,道:“在我的衣服裡有一個暗袋,少主幫我拿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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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愉生起身,走那堆衣服旁邊,一件件摸索,果然,其中一件衣服裡有一個硬硬的東西。她抽出彎刀,把它劃開,一塊玉便落了出來。

那玉觸手生涼,色澤碧綠,樣子和自己的那塊竟然分毫不差。唯獨不一樣的便是上面刻的字。蕭愉生那塊刻的是“靜”,而面前這塊刻的是“澄”。

“這種一模一樣的玉佩天下共有三塊,是主人當年從關外所得。本來只是一塊毫不起眼的石頭,主人和人打賭,說其中必有美玉。那人不信,結果輸得很慘。”提起昔年舊事,他的脣角扯出一絲笑意。

逍遙愉生靜靜地聽着他說:“這三塊玉佩便是用這石頭裡的玉石所制。一塊給了我,一塊給了趙深,還有一塊便是你現在所擁有的那塊玉佩。我的身份,你不用懷疑,你是主人的孩子,便也是我的主人。”

“青鸞閣不是被我母親解散了嗎?”

“當年你母親一心想要嫁給寧巍然,甚至爲了打消朝廷的顧慮一度想要解散青鸞閣。青鸞閣存在已有百年,就算奉你母親爲主也不是她說散就能散的。”愉生注意到他說到寧巍然三個字的時候口氣明顯露出不滿,“你母親迫於無奈只能將青鸞閣轉入地下,讓世人都覺得青鸞閣已經散了。當時閣中事務多是我和趙深在打理,你母親那時已經有了退位之心。加上他們結婚不久,你母親就懷了你哥哥,所以閣中的事她其實已經不管了。大家都以爲朝廷已經罷手了,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有放過她。”

“我哥哥?”是了,她還有兩個哥哥,可是她的這些血肉至親,她想起來卻有點陌生。

趙澄搖頭嘆息道:“我們知道她出事的時候以經晚了,你兩個哥哥也遭了毒手。發現的時候都已經沒救了。我們以爲你定然也難逃此劫,卻沒想到還能再看到你。”

逍遙愉生聽到兩個哥哥已經不在人世,心裡還是有說不出的悵然,“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你又怎麼能肯定是我呢?”

他苦笑一聲,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說道:“主人去世之後,青鸞閣中衆人便分成了幾派,爲了閣主之位鬧得不可開交,我無心留在青鸞閣,便離開了。四處遊歷,兩年前來到西沿,這裡景色很美,我便決定先在這裡住下來,沒到一住就住了這麼久。前陣子斯禮仁娶十三夫人,我無意中看到的你,當時就覺得你和主人很像,便留上了心。我一直暗中跟着你,見過你取出這塊玉佩,便更加肯定了。”

“扣扣”隨着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澹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姐,今日還去藥暉閣嗎?”

“你去醫館掛上牌子,今日歇業。”

聽到澹煙漸漸走遠的腳步聲,她看向趙澄,說道:“所以你偷偷地跟着我?”

“是。此事關係太過重大,我不敢冒冒然地現身。”

愉生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問道:“你是怎麼受傷的。”

“少主可知道除了我之外還有別人也跟着你。”趙澄看向她。

逍遙愉生心中吃驚,除了他還有人跟着她?那又會是誰呢?她想起了之前追殺她的高手,狐疑地看着趙澄,搖搖頭。

“我確實發現有人跟着我,在我看到你的時候,我以爲一直都是你。那這麼說來,你的傷也和那些人有關?”

“是,那些人修爲不低,我和他們交過手,卻看不出他們的來歷。少主,你可有什麼厲害的仇人。”

蕭愉生搖搖頭,她才離開攬月谷半年多,也沒遇到多少了不起的人物。就連那個莫名其妙來追殺她的人,她也還沒有理清頭緒。

“少主,”趙澄打斷她的思緒,說道:“請恕屬下冒昧,請問少主這些年都去了哪裡?”

“我被一位世外高人收留,但是那位高人隱世已久。我答應過他,絕對不泄露關於他的一絲一毫。”面前的人聲稱自己是母親的親信隨從,看他的樣子雖然不像在撒謊。但是愉生不能憑藉他的一面之詞就相信他。

趙澄也並不追問,點點頭,面上帶了一絲欣慰,說道:“我有生之年能再見到閣主的女兒,心中已經覺得很安慰了。之所以問起這些是想當面對他道謝而已。昨日和你交手,我發現你的功力遠非同齡人可比,就連我可能也不是你的對手。當年閣主是希望你能無憂無慮地做一個千金小姐,如今看來,怕是要教她失望了。”

逍遙愉生聽到他話中的感慨和傷感,心中也覺得唏噓。母親帶着溫香的懷抱和深深刻進她心中的那種濃郁的血腥味道,總是讓她午夜夢迴之際心中覺得空落得難受。

“趙叔,”她的聲音受了情緒的影響帶了一絲微不可查的低落,“你既然是母親的故人,便是我在這世上的親人。你先在這裡安心養傷,有什麼事,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