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一直到翻箱倒櫃地把自己冬天的被子拖出來鋪在沙發上的時候, 也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麼鬼使神差地就隨口說的那麼一句“雨下的這麼大,要不你就在這兒湊合一晚上吧”。
她還記着這話剛出口時屋子裡微妙的小安靜。
她對着窗,辛旭對着她, 她不知道背後他的目光是落在窗戶上還是她身上。
辛旭像是被喝慣了的紅酒嗆了口, 輕咳了好幾聲才啞了嗓子模棱兩可地開口:“你要是不方便, 我還是……”
林桑瞧見黑夜爲底的窗玻璃上映出自己不怎麼清透的輪廓模樣, 就那麼輕輕地聳了聳肩:“那有什麼不方便……”
……
好像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心有靈犀, 只你來我往地一個來回就把今晚何處歇腳的民生大計拍了板了。
然後就是翻箱倒櫃地找鋪蓋,想方設法地臨時安置。
辛旭在一旁看着自己當晚的臨時窩棚在沙發上一點點成型,心滿意足之餘又有點……感覺微妙。
他瞅着林桑正抖摟開的粉底狗腦袋的女子萌系被套, 嘬着牙花子小心提問:“這是我今晚上蓋的?”
林桑理所應當地點頭:“嗯,不然還有個藍色流氓兔的你要換麼?”
“……”辛旭想了想, 覺得這兩個物件也是半斤八兩, 於是默默搖了搖頭, “就這個吧。”
他給林桑打着下手套被子,倆人抻着四個被角抖啊抖的把被子抖平整。
辛旭好奇問林桑:“要是你一個人怎麼套被子?”
林桑一副生活小能手的得意表情, 當場就脫了拖鞋站到沙發沿上去,藉着明顯高了一大截的地勢優勢,提着被子寬邊的兩個角,伸長了胳膊那麼費勁地一抖,套在被套裡的被子倒也聽話順帖地鋪展開來。
看得辛旭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可以這樣。”
林桑從被子後面探出腦袋, 十分好奇:“那你一個人住是怎麼套被子的?”
辛旭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我麼……就是麻煩一點。”
林桑想起以前聽人說起過各種做起家務來的奇葩招數:“你不會是把被子攤在牀上然後鑽進被套里弄的吧?”
“……”辛旭沒有反駁。
林桑:“……”她竟然猜對了……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嘲笑他爲好。
自尊心遭受輕微撞擊的辛旭同學別過臉去顧左右而言他:“……最近你還練字麼?我上次給你拿來的紙筆有用麼?”
林桑低頭在沙發上把套好的被子折成被筒, 頭也沒擡:“沒練過……紙筆還在箱子裡。”
“爲什麼不練練?”
林桑還挺認真地想了想:“因爲沒有印章啊。”
辛旭:“……”這就跟問爲什麼人家不吃飯, 對方卻回答說“因爲沒有人刷碗啊”一樣強詞奪理又迷之在理。
辛旭若有所思地瞅着穿好了鞋叉着腰審視自己的勞動成果的林桑。
黃澄澄的燈火下, 撲簌簌的雨聲裡, 經歷了一點點體力勞動呼吸還未平復的一張俏臉上碎髮凌亂,紮起的馬尾松鬆垂在肩頭, 溫順的寵物似的,乖巧得很。
怎麼就莫名生出一種近水樓臺過期不候的錯覺……
辛旭說他第二天還要早起,倆人洗洗涮涮完就早早各自歇了去。
林桑笑眯眯地跟終於有名又有實了的室友道了晚安,回屋打算關門爬牀之時,心頭堪堪猶豫了那麼一下下——
夜已深人已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屋,你說這臥室的門是鎖還不是鎖?
這種問題,還真是……
林桑努力回憶了半晌自己平時都是怎麼對待這形同虛設的臥室門鎖的,然後終於決定順其自然,就讓它繼續這麼形同虛設下去吧。
窗外的雨都還沒有減弱變小的樣子,林桑直到抱着被子沉沉睡着,滿耳朵聽得都是風聲雨聲噼啪聲,半點屋裡門外的動靜都沒聽到。
清醒的意識棄她而去之前,她好像還在想,外面那傢伙睡覺可真夠老實的,連個身也不翻呼嚕也不打。
一早六點剛過,尚有工作在身的辛旭就匆匆爬起。簡單洗漱一番收拾妥當,他站在她的臥室門外猶豫着要不要跟她打聲招呼。
今兒是週日,裡面那傢伙肯定是要睡到日頭曬屁股了才肯睜眼的。
他悄聲聽了聽。任他折騰了這半晌,屋裡果然還是動靜皆無。
身爲住客承蒙招待一宿,臨走了還是跟主人家打個招呼吧。
他伸手在門上輕敲兩聲。
屋裡杳杳無聲。
他不死心,繼續再敲。
屋裡還是寂靜一片。
……等在屋外的辛旭同學心中升起一點不安。
這麼大的動靜還沒反應,裡面那傢伙究竟幹嘛去了?
手上不自覺加了力道,隔着門扉開口喚她:“林桑,林桑?”
躺在牀上的林某人正四仰八叉地癱在被窩裡,在一場許久不遇的粉色夢境裡酣然沉睡。
夢裡一片青翠竹林曲徑通幽,有翩翩公子緩帶輕裘負手其間。見其身形聞其聲息,卻瞧不清面貌觸不及一角。
但仍心嚮往之步亦趨之,奔跑跌撞間,那人卻似近了又遠鏡花水月一般。
正自愁眉不展,只聽得林間有人來來回回喚她的名字:“林桑,林桑。”
她自認定就是那追不上的翩然公子,於是更奮然前行直奔那身影而去。
誰知腳下猛然一空,急颼颼墜進那無底的深坑……
牀上的林桑猛地驚醒,睜眼坐起的瞬間只聽見嘩啦一聲攪響,屋裡凝滯的空氣被攪起一陣波瀾,打開的臥室門口站着半是擔憂半是驚異的辛旭。
倆人一個尷尬一個迷茫的大眼瞪小眼。
辛旭摸摸鼻子別過臉去:“……我不知道你門沒鎖。”
林桑穿着自家棉布兔子的睡衣蓬頭垢面地靠在牀頭,還沒從追求美人未遂的遺憾唏噓中回過味來。
哪知睜眼就瞧見了辛旭那張羞澀躲閃的俊臉,靈光乍現電光火石之間,夢裡那個瞧不清面貌觸不及衣角的翩翩公子好似瞬間就投見了真身窺見了真容。
被突如其來的非常規聯想驚嚇到了的林桑瞬時滿頭黑線。
……這這,這算哪門子春夢旖旎春光無限,明明就是慾求不滿腦洞連篇惹出的烏龍尷尬……怎麼就把這窩邊的草樓臺的月當做了好事來尋。
她覺得有點對辛旭不住,儘管只是在他看不見摸不着的腦洞裡。
她看看牀頭的鬧鐘,裝不在意地問辛旭:“這麼早就要走了?”
辛旭點頭:“嗯,我得去看看車庫有沒有積水,車是不是還好。”
林桑點點頭,不知道又該說點啥,乾脆拽了被子悶頭又躺下:“那你先去吧,我還要再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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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旭看着她重又埋進一攤被子裡,一副要睡到海枯石爛天長地久的樣子,驀地就想起同窗時一回春遊。
大家都是興奮的早早揹着吃喝零嘴等在學校,林桑同學卻堪堪睡過了頭遲了到。老師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她頂着個雞窩泡麪頭,兩坨眼屎還執着地掛在眼角。
她卻跟老師說,她前一天的晚上太興奮,在牀上兩眼圓睜翻來覆去直翻到第二天凌晨天色發白才合得上眼,就這麼遲到了……
那天在開往春遊目的地的大巴車上,她主動和他坐在了一起。
她對着車窗玻璃扒拉着頭髮挖着眼屎,還一臉興奮地跟他預約書包裡那些未曾被人染指的小吃零嘴,那副模樣他一直都還記得。
像是窺見了她不爲人知的小小隱私,連帶着一種不被當做外人的微妙感受,奇特又深刻地留在了他的腦海裡。
……過了這麼多年也是一點沒變,還真是持之以恆堅如磐石啊。
待林桑再一覺醒來之時,外面已是人去屋空。
飯桌上一隻小碗扣着的餐盤裡還盛着兩個外焦裡嫩的煎雞蛋,薄薄地淋了一層生抽醬油,還帶着點鹹香。
旁邊有雷鋒同學留的字條一張,上書三個大字——不用謝。字體一如既往地端秀洞達甚是好看。
林桑:“……”這前半句就擱在肚子裡甭補了……
隔天上班去,屁股都還沒坐熱,老大就直接甩了兩張機票把林桑和黑框妹子送上南下的飛機,讓她們做了代表去參加公司內部關於項目的交流會議。
林桑原本還擔心旅途漫漫無心睡眠,黑框妹子難免會左一嘴右一嘴地跟她嘮起辛旭來,沒想到妹子除了在機場跟她聊了會兒會議簡報,一上飛機就蓋了毯子歪腦袋睡了過去。
林桑還暗自笑自己自作多情敝帚自珍,冷不防睜了眼來跟空姐討果汁的黑框妹子隨口問了一句:“上週末下那麼大雨你怎麼過的?”
林桑一口酸梅汁剛剛嚥下,腦袋裡就現出那天的風雨交加夜春夢了無痕來,然後迅速檢索出“辛旭”這個敏感詞彙,生生被嗆了個花容失色。
……該來的果然還是要來。
她裝追憶往昔似的認真斟酌了下用語詞彙,然後表情真摯誠懇地看妹子:“也就宅在家自己做了頓飯。”
“一個人?”
“……還有個朋友。”
黑框妹子一臉“你還隱瞞了什麼”的表情閒閒追問:“是上次你在公司等的那個麼?”
……妹子你真是好記性。林桑只有默默點頭的份兒。
“你們關係挺好的嘛。沒打算髮展一下?”妹子的表情甚是真誠,隨口問來的模樣也是順理成章,好像是說“是個正常人都會這樣想吧”。
林桑卻像被人在任督二脈上不輕不重地錘了那麼一下子。
就在妹子問出這句話之前,她的腦袋裡好像除了“一定得把晚上留宿了個把男人這事給憋死在肚子裡”和“妹子你要是知道你問的另一個主角是哪位是不是會以頭搶地跟我血拼”這兩個念頭以外就壓根沒空間考慮其他的內容。
……發展一下麼?
她又想起了那個害她跌了一跤的夢中美人……還有醒來時看到的那張臉。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檢驗真理難逃真我的潛意識?難道她真就沒有那麼一點點想過這看似越來越不可能的可能?
林桑就這樣坐在距離地球表面萬把公里的空中雲端深刻剖析自己的心肝脾肺,然後深深地感覺這和那天鎖還是不鎖的臥室門一樣,都是個難解的問題。
於是,也和那天一樣,她明智地選擇了不可置否的將之束之高閣。對於這種不是一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或許順其自然就能山前有路橋頭也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