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只是錯身

等待如同煎熬, 時間猶如黑色的海洋,一陣陣黑色的浪花拍過來,讓人窒息, 讓人絕望。

淺淺的, 窗外透入一絲灰白的曙光。陳倩玲慢慢的扶着牆壁站起來, 不遠處手術室的門口, 喬生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 好像是一尊雕像。

手術室的紅色燈光突然熄滅,倩玲一個箭步衝上去。她跑動的時候心裡的恐懼到達了極點。

那對白色的門打開後,醫生摘下口罩, 一臉的疲倦。倩玲站在喬生的旁邊,他的側臉透着某種平靜的悽然, 嘴脣乾裂到起了皮, 臉色依舊白得嚇人, 但是他只是死死的盯着醫生,卻沒有開口說話。

“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 肋骨折斷後刺破了脾臟,引發腹腔大出血。再加上她是個孕婦,流產又失血過多……”醫生神色凝重,“目前的狀況就怕腹腔再次出血……所以只能讓她在ICU繼續觀察。如果可以穩定一個星期,那就等於脫離危險期了。”

“我能進去看她嗎?”喬生的聲音空洞得不可思議。

“三天以後吧, 那時病人有可能會醒過來。”醫生正要離去, 聽見一旁的倩玲尖利的叫聲, “你的手……你的手……”

喬生的右手腫脹發紫, 看上去觸目驚心, 一道深深的傷口橫貫整個手掌。

“小李,送這位先生去神經科內科, 這麼重的傷怎麼不早點就醫?”醫生皺眉。

喬生的表情依然平靜得如同死寂,眼睛茫然的注視着手術室的大門。

倩玲的眼淚如同兩條扭曲的蚯蚓爬滿了整個臉龐,她忍不住拉着喬生的手,“喬生,安安她不會死的。你不可以倒下……不可以!”她發瘋似的搖撼着喬生的手臂。

喬生的目光淺淺聚焦在她的臉上,木然而空泛,良久才說:“我不會倒下,我要等着她,等她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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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生的手傷得比想像中嚴重,手掌的經絡斷了,因爲錯過了續接的時間,以後都無法使出力氣,連握筆都很難。但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只是問醫生:“什麼時候可以進去看易安安?”

倩玲通知了秘書仇旻來送一些喬生的衣服還有行動電話。黃婆婆也趕過來,知道安安的病情急得跟什麼似的,“小姐怎麼這麼命苦?阿彌陀佛。”她不住的唸佛祈願,希望安安儘快度過危險期。

整整三天,喬生都不曾離開醫院,他總是一言不發的坐在ICU門口,或者到醫院門口抽菸。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吃很少的東西,總要黃婆婆一勸再勸,他才能勉強吃下一點點。

他迅速的消瘦,短短的幾天間,他的眉骨都突了出來,下巴處不停長出的鬍渣使他看上去形容憔悴。

倩玲也沒有離開,她陪在喬生身邊。只要喬生不趕她走,她就不離開。她怕她一走開,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四天早上,醫生說:“剛剛病人醒了一會,她的情況比預期的要好。你們可以進去看看她。”

喬生走進充滿着各種監控儀器的ICU,安安就這樣躺在那裡,蒼白的臉龐瘦得可憐。她的身上插了各種管子,她離他那麼近。但是他無法觸碰她,她的痛他無法分擔……他突然發現,原來她對他是那麼重要。他根本沒有辦法想像,想像如果她要離開,自己該怎麼辦?喬生的脣角泛起一陣苦澀,淚水已經順着他消瘦的臉龐流下來……他攢緊的拳頭不停的發抖,極力的抑止卻毫無用處。

他親手殺了他們的孩子,那一拂手間竟然使足了全力……他的心彷彿被丟進一個巨大的油鍋,徹骨的痛是什麼感覺總算知道了。

“病人的情況還算穩定,岑先生,探病時間到了。請你出去吧。”護士輕聲說。

他走出病房,看見陳倩玲站在那裡,日光透進來照在她一身灰色的衣衫上。她瘦得像個幽靈,此刻眼裡蓄着淚水。表情痛楚裡帶着深深痛悔。好多年沒有看見她這樣不帶乖戾,不帶譏嘲的表情了。

“她怎麼樣?”

“睡着了。”

她無言的凝視了他一會,才說:“對不起。”

喬生緩緩的搖了搖頭說:“你沒有對不起我。”

“岑總,你幾天沒有回去,董事會有太多事等着你決定。”仇旻平靜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你回去吧,我在這裡看着她。你放心!”倩玲說。

喬生眉頭一蹙,是的,太多事要處理,關於莫氏、關於富林還有威信……只要安安沒事,他可以放過富林、放過易千樊……他真的可以,可以放下過去的一切。但是,他知道得太晚,就怕來不及。來不及握住自己和安安的幸福。

“你相信我,我會好好看着她。”倩玲說。

“恩。”喬生低沉的答應,“幫我看着她,我晚上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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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沒來公司,事情真的多。午飯幾乎沒有吃,一直在開會。中午的時候打電話給倩玲,安安一直沒有再醒,但是情況穩定。喬生稍稍放心。

他和HL的人開會,一直忙到晚上,水都來不及喝一口。結束以後立刻直奔醫院。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胃部有些隱隱作痛,這纔想起來一天忙得幾乎什麼都沒有吃,只在下午的時候喝了杯咖啡提神。

遠遠的看到ICU的門口圍了幾護士,倩玲和黃婆婆也在其中。他的一顆心往下沉,呼吸突然重了起來。他加快腳步,額頭卻涌出一陣冷汗,胃部更是一陣翻攪。他感到害怕,從沒有過的害怕。

“她怎麼樣?”他一把抓住倩玲的手臂,聲音忍不住發抖。

“醫生在幫她檢查,沒事……”倩玲的話沒說完醫生就出來了,“病人醒了,你們進去看她吧。不過不要太久。”

喬生的眸子一亮,立刻錯身走進病房。倩玲也跟了進來。

安安蹙着眉頭,蒼白的臉依然沒有任何血色。她的眼睛微微張開,氧氣罩將她的整張臉都遮住了。臉色的蒼白襯得她的眸子漆黑無比,她的眼睛漸漸聚焦,當她看到喬生的時候眉頭抽搐了一下,眼睛立刻轉向別處。左手的手指輕輕的動了動。

喬生的心也一陣抽痛,他望着安安,喉嚨發澀說不出話來。

“安安,你要什麼?”倩玲湊到安安的臉旁,眼淚止不住涌出來“我是平平,安安,我是你姐姐平平。”

安安的頭動了動,她的眉頭緊蹙,額頭已經流出了冷汗,大約是抽痛了傷口。“她似乎有話要說。”一旁的護士說。

倩玲將耳朵湊到安安嘴邊,輕輕的拉起氧氣罩,“安安,你要說什麼?”

喬生的心一直往下沉落,從安安看到他那一霎起,就好像有把冰刀不停捅着他的心臟。因爲安安的眼裡有中前所未有的絕望和冰寒。

倩玲慢慢的擡頭,眼裡已經罩了一層淚影,“她說……她說……她不想見你。”倩玲不忍說出來,但這卻是真的。耳邊是安安支離破碎的聲音:“讓他走,我不要看見他。”她聽了都覺得心痛。

喬生的臉慘白無比,倩玲看見他額頭點點印出的冷汗。他的眸子急遽的收縮,乾裂的嘴脣微微蠕動了一下,最終脣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淒厲的微笑,“好……我走。”他慢慢的轉身,走的每一步都像灌滿了鉛。他的肩膀微微下塌,那樣的寥落和蕭瑟。

倩玲淚流滿面的低頭,看見安安的眼睛緊緊閉起,顫抖的眼角卻全都是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