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國公府內,修建有一處高高的望樓。
往常在閒來無事的時候,朱元璋總喜歡登上這處望樓,由此俯看金陵城六朝古都的繁華錦繡。
有人說,“世間每一個開國的帝王,都有着世界最爲強烈的征服欲”。這句話或許不一定對,但朱元璋卻實是如此。
每當登上高樓,憑欄遠眺,望着遠方那起起伏伏的秀美江山,朱元璋都忍不住心情激盪,彷彿自己就是那天地之間的神靈,掌控一切,主宰一切。
可今日,再憑欄遠眺,朱元璋那永遠都充斥着無窮鬥志的心臟,卻是不由心若死灰。
到最後還是沒有什麼奇蹟發生,或許就像別人說的那般,天命並沒有加持在他的身上。亦或許,天下根本就不曾有什麼所謂的天命,他也好,張世華也好,不過都是一個在亂世中趁勢而起的“凡人”。
遠處的烽火映入眼簾,城門破碎,黑色的浪潮涌入城中,他獨自立在高樓上眺望着這一切,腦海中卻是開始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他這樣年來的戎馬生涯,他在亳州受到賞識討得新婦的歡喜,以及在亂世之中的掙扎求生,和那最不願意回想的慘淡童年。
這一幕幕,紛紛在他的腦海之中涌現。最後,他不由哈哈大笑。
他覺得,他這一生活的至少足夠精彩。他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經歷過世間最慘痛的一切,而後又成功的扭轉了自己的命運,成爲了一地諸侯。此生,對他來講,卻是沒有白來。
所以他大笑,即便他很快就要死了。
但覺得自己至少能當得上英雄二字,即便死了,史書上也當會給自己留下一個小小的角落,讓後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至少沒有像他的父親那般,來了,走了。世間都不知有這個人,不知他的名字,宛若地上的泥土,卑微至極。
他笑,直到熟悉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一個女人走上了閣樓。
至此,他終於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神情中露出了落寞,“我真的是對不起你。”
轉身,看着那個容貌長得並沒有多麼秀美的女人,他臉上的哀傷不由越發濃郁。
這是他唯一在乎的女人,回想起夫妻間相互扶持的一幕幕,朱元璋的眼睛不禁溼了,淚水從其中留下,再不見往日的半點豪情。
拿起手絹,溫柔的爲自己的丈夫擦去眼角的淚水,“我聽人說,夫妻本就是該共患難同生死的兩個人。我們本就是一體,又何來的什麼對得起對不起。”
“哈哈”朱元璋聞言慘淡一笑,於臉上強擠出了一抹笑容。然後他不由抱住這個女人,將其涌入了懷中,“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他說,也沒有再問自己的三個兒子如何了。
他只是抱着她,靜靜的立於閣樓上憑欄遠眺。他愛這個女人,但卻不會說情話。可兩人之間又何曾需要哪些蒼白的言辭,擁着她,眺望家鄉的方向,烈焰也終不由一點點的在腳下盛開。
……
“大王,我們找到了朱……吳國公夫婦,讓府中僕人確認身份,該是夫妻二人無疑。”
“大王,大王……”
“我聽到了”張世華說。
接着,他不由長嘆了一口氣,心中卻還是不禁有種揮之不去的沉悶。
“這到底乃是一個國家的英雄,好好收斂他們夫妻的屍首,以公侯之禮埋葬。”
“是!”
士卒領命退下,可緊接着卻有走進了一人。
“啓稟大王,好叫大王知曉,半個時辰前,小人等於城北發現了一輛馬車,找到了藏匿在車中的吳國公三子。”
“什麼。哈哈,好,好。”張世華聽到這話,終是不由露出了一抹笑意,“傳令,好好安置他們。絕對不可讓着三個孩子出事,明白了嗎?”
“是,屬下遵命!”
士卒聞言,不敢耽誤,凜然稱是。
而後,張世華看着緩步退出了營帳的士卒,心頭的那種沉悶,終於得以爲之一輕。
“我會好好對待你的兒子們,我曾向你許諾的萬戶侯,將由他們三人繼承。至少,不會讓你斷了香火祭祀。”
眺望着金陵城,張世華輕聲說着,卻彷彿是在自己安慰自己。
……
至正十九年,八月。太祖兵克金陵,元璋拒不受降,與妻馬氏與府中西閣樓自焚而死。然太祖仁厚,愛其才,盡封其三子爲候。其長子朱標,受封鳳陽候,食邑四千戶;次子朱樉,受封太平候,食邑三千戶;季子朱棡,受封淳安候,食邑亦三千戶。三子之侯皆世襲罔替,仁德之昭然,古之未有也。
同年九月,太祖傳檄浙東張士誠。士誠深知德不如太祖,威亦不如太祖,隨引衆歸降。江浙大定,太祖感念其深明大義,故冊封其爲徐國公,居京城,俸萬石,邑萬戶。
其後,太祖隨遣將白希、明玉珍、周王張輝(張世輝避諱,去“世”字)等,征討福建陳友定、平章燕只不華。僅三月,福建即爲太祖所有。廣粵等江南諸地見此,聞風而降,江南地雖爲之大定。
二十年,元月,祥瑞頻現,百官上奏,皆勸太祖應順天意,稱皇帝。
太祖起初不願受,言:“吾聞帝賢者有也,今北方未定,韃虜未平,吾不敢當帝位。”
然羣臣皆曰:“大王起微細,誅暴逆,平定江南,有功者皆受賞而爲公侯。大王不尊號,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
太祖三讓,不得已,曰:“諸君必以爲便,便國家。”乃即皇帝位於江南,國號“夏”。
夏元年,七月。太祖應天意、民心傳檄中原,做《討中原檄》,上書“驅逐韃虜,興復中華”,令國中衆將,領大兵三十萬,先取山東,撤彼屏蔽,移兵兩河,破其籓籬,拔潼關而守之,扼其戶檻。
不兩年,太祖兵臨大都,元帝孛兒只斤·妥懽帖睦爾即北狩而去。大都即克,天下即平。
……
又二十年年,北抵禿麻裡(西伯利亞),南抵暹羅,西抵哈密力(哈密),東抵大海,幅員萬里,皆屬皇夏。四海八荒,文明之國,莫不朝拜。以至時人贊曰:“皇夏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軼漢唐,際天極地,罔不臣妾。其西域之西,迤北之北,固遠矣,而程途可計。若海外諸番,實爲遐壤,皆捧琛執贄,重譯來朝。盡顯大國風範。”
夏四十年,太祖居北宮,垂危之計,喚太子及重臣與榻前,述遺志,教太子,下遺詔,“朕膺天命四十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善惡惡,不及遠矣。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子“熙”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以安吾民。喪祭儀物,毋用金玉。墓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
及語罷,忽又對左右言:“吾之功業,可任由後人評也!”言罷,太祖屏蔽太子及羣臣,不多時,太祖即馭龍賓天。
——《後夏史.太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