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很大的耳朵,髒兮兮的衣服,還有因爲骨瘦嶙峋而顯得異常凸出的大眼睛。
賀西珏強制性的壓抑着自己的嗓音,然後嗯了一聲。
姜一雅在電話另外一頭,明顯是放鬆了一下。
“哎,嚇死我了,還以爲是出什麼事情了,那你把電話給她。”
賀西珏忽然眨了眨眼睛。
他看見了喬莫晚的手指動了動。
“現在……還不能。”
喬莫晚忽然揚起了臉,好像是內心有所感應一樣,已經向着賀西珏所在的單面可視玻璃看了過來,這樣茫然無措的目光,叫賀西珏內心猛然彷彿是被撥動的心絃,狠狠地悸動了一下。
姜一雅有點訝異,“爲什麼不……”
沒等姜一雅問碗這句話,賀西珏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今天,他是揹着杜墨淳來到精神病院的。
他從杜墨淳的口中得知,治療是通過一面單面可視玻璃,一對一的心理精神全方面的治療,賀西珏就說想要來,但是杜墨淳將他給攔住了。
如果喬莫晚的狀態比以往差了,或者是臉色蒼白了,瘦了,恐怕賀西珏會控制不住自己衝進去將喬莫晚帶走。
杜墨淳的這話,讓賀西珏笑了一聲,“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沒有自制力的人?連自己最基本的反應都控制不了?”
杜墨淳聳了聳肩,“一旦是被愛情迷昏了眼,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了,也許,不僅僅是我不信你了,到時候連你自己都不信你自己了。”
賀西珏沒有辦法。
他沒有否認杜墨淳的話,的的確確,他也怕自己會衝動衝出去。
但是杜墨淳答應,會將治療全過程的錄像拿給他看,並且充當他的監視官。
可是,剛巧這個晚上,杜墨淳醫院裡面一臺十分重要的手術,他不能一直在這裡守着,便離開了。
趁着這個時候,賀西珏給陸白雪打了電話。
陸白雪同意了。
………………
已經過去三天了。
喬莫晚沒有再開口說哪怕是一句話了。
陸白雪幾次都來到這間房裡,與喬莫晚談心,可是她卻始終都沒有再開過口了。
就好像是之前開口說話,都是源自於賀西珏的力量。
所以,今天陸白雪就揹着杜墨淳,同意了賀西珏的請求。
“但是,我話說在前面,你不能讓她看見你,我現在是在治療過程中,否則的話,就會前功盡棄。”
賀西珏點頭,“我保證。”
陸白雪知道,不管怎麼樣,賀西珏還是真真正正的在乎喬莫晚的,不會將喬莫晚的安危置身之外,所以也並不擔心。
當她看着一直都沒有擡頭的喬莫晚,忽然擡頭看向單面可視玻璃的位置,忽然就心裡猛地驚顫了一下。
難道……
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這種心有靈犀麼?
她難道能感受得到,現在賀西珏就站在這一面單面可視玻璃後面?
陸白雪收斂了眼神之中的詫異,才緩步走過來,說:“賀西珏來了。”
喬莫晚的瞳孔忽然猛然睜大了,有點狐疑的看了一眼陸白雪,然後有看了一眼這一面單面可視玻璃。
就在這一瞬間,陸白雪決定要改一下自己今天的治療方法。
她抿了抿脣,在喬莫晚視線所到的地方,指着那一面鑲嵌在一整面牆壁上的單面可視玻璃,然後說:“你看,就在這面鏡子後面。”
喬莫晚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這面鏡子。
忽然,她從牀上下來了。
可能是因爲長時間腿部沒有用力的緣故,現在忽然從牀上下來,猛然向前一個踉蹌。
在單面可視玻璃另外一端的賀西珏就因爲這一個踉蹌,心一下就揪了起來,猛然就想要開門衝過去。
可是,陸白雪朝着賀西珏使了一個眼色。
然後,她緩步走到前面去,將喬莫晚給扶了起來。
這是一個十分好的開端。
因爲,喬莫晚對於陸白雪的觸碰,並沒有牴觸,也沒有推開,而是借力站了起來,然後向着單面可視玻璃走去。
她恍惚之中,就站在玻璃前面。
纖細的手指擡了起來,滿滿的撫摸上了鏡面。
鏡面上照着的是她自己的影子,可是,她的手指,卻向前,向上,輕輕的觸碰着自己的鼻樑,然後再向上,是頭髮,最終,撫摸到一片空白之中。
賀西珏站在另外一側。
看着喬莫晚纖細的手指,在向上摸索着的時候,就剛好觸碰到了他的眉梢。
如果說,賀西珏在外面面對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時候,態度有多冷硬,現在,就有多柔軟。
而後,一秒鐘,喬莫晚抿緊的蒼白脣瓣,忽然就這麼笑了一聲。
然後,她的脣動了動。
隔着一層完全隔音的單面可視玻璃,賀西珏聽不見喬莫晚口中說出的話來,但是,他讀懂了她的脣語。
她說出來了三個字。
連同眼睛裡,笑的彎彎的,都溢出了明亮的笑意,就彷彿是一幅唯美的畫卷一樣。
雖然賀西珏沒有聽見喬莫晚的話,但是站在另外一邊的陸白雪卻聽見了。
她的眼神裡,盛滿了驚訝,甚至是比剛纔更加驚訝。
驚訝過後,陸白雪失笑的搖了搖頭。
喬莫晚從不開口說一句話,是因爲賀西珏的離開,她一個人待在這樣一個環境之中。
而現在,喬莫晚這樣連續三天沒有開口,現在開口說出來的第一個詞,就是賀西珏。
看來,喬莫晚對於賀西珏的依賴,真的是已經到了一個非你不可的地步了。
但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誰是離不開誰的麼?
陸白雪從來都不信,不管是以前和杜墨淳在一起的時候,還是近些年陸陸續續交過幾個男朋友,都告訴她,這個世界上,從來都只有自己。
………………
喬莫晚的情況,這樣看起來,的確是有所好轉了。
陸白雪找護士過來,給喬莫晚整理了一下牀鋪,然後領着她去浴室洗澡。
她並沒有排斥了,不像是最初的時候,驚恐的想要向後縮,就彷彿面對的並非是浴室,而是屠宰場一樣可怕。
陸白雪從診療室出來,便直接去了單面可視玻璃的另外一邊。
賀西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雖然現在喬莫晚已經不在房間裡,而是去了浴室,但是他的目光還是牢牢地鎖着對面,一眨不眨的。
“三少。”
陸白雪拿着病歷檔案走進來,然後直接開了電腦,將一些表現和數據輸入電腦。
落在鍵盤上的手指噼裡啪啦,“她的情況現在看起來已經是很不錯的了,保守估計,應該是最多還有兩週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這還是陸白雪的保守估計。
真正事實上,陸白雪覺得一個星期,喬莫晚的情況就會大幅度好轉了,等到時候,就一定不一樣了。
賀西珏這才收回了目光,看向站在一邊的陸白雪,點了點頭,“嗯。”
陸白雪擡起頭來,微微笑了笑,“也十分感謝三少你的配合。”
杜墨淳一直都給陸白雪打電話,絕對不叫賀西珏過來看到喬莫晚的這樣子,可是,到底還是來了,也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相反,對於喬莫晚的病情突破是大邁步的極速猛進。
賀西珏問:“等到她從浴室裡出來,還會在這個房間麼?”
“是的。”
陸白雪已經知道了賀西珏的意思了,她說:“這邊的單面可視玻璃等到我下班之後,就會自動關閉,到時候這邊看不見,不過……”
她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已經是十點了,我也該下班了,你在走的時候,按這個黑色的按鈕,就可以了。”
陸白雪指了指在牆面上的一個黑色按鈕。
賀西珏點了點頭。
陸白雪直接將文檔關閉了,然後關了電腦,拿着幾樣比較緊急的病例,走了出去,“順便幫我把辦公室的門給關上,鎖我已經上好了。”
賀西珏說:“好。”
過了兩秒鐘,等到陸白雪走到門口,他忽然又開口說了一聲:“謝謝。”
過了大約有十分鐘,喬莫晚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她身上已經換上了一套嶄新的藍色條紋的寬鬆病號服,頭髮溼漉漉的,她正在用乾燥的毛巾擦頭髮。
臉上的蒼白,已經因爲浴室裡的熱氣蒸騰出一抹緋紅,就好像是在臉頰兩側點染上了胭脂一樣。
喬莫晚似乎是冥冥之中,再一次感覺到了來自於鏡子另外一側的人影。
她將毛巾丟在一邊,然後擡步向着鏡子走去。
她歪着頭,盯着鏡子之中的某一天。
目光看起來似乎是在自己照鏡子,可是,世界上卻還是在仔仔細細的盯着另外一端的某人。
賀西珏脣角帶上了笑意。
喬莫晚就這樣,靜靜地和賀西珏對視了一會兒。
然後,喬莫晚才轉了身,她在房間裡轉了兩圈,然後自己去關了燈,躺在了牀上。
雖然,和之前還是沒有太大的變化,可是終於還是在賀西珏一直以來都擔憂而恐懼的眼神,變化很大,很安穩,很平靜。
賀西珏也關了燈。
兩邊都關上了燈,但是,可以分明看見,從尚未拉上的窗子裡,透出來的點點星光,剛好叫賀西珏可以看見喬莫晚清晰的睡顏。
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嘴角都是在向上微微翹着的。
今晚,在她的守護者的注視和保護下,她應該可以做一個美好的夢吧。
或許,賀西珏都沒有想到,他會在這間辦公室裡,呆了一整夜。
一直到天色矇矇亮,他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這面單面可視玻璃的開關關上,一道黑色的幕布從天而降,遮擋了他的視線。
從辦公室出來之後,賀西珏踩着清晨的第一道光輝,走出了這一座其中都是墨綠色的光影交錯的療養院。
他並沒有回津濱公寓。
津濱公寓有張阿姨照看着小諾,有威廉管家照看着賀睿辰,他很放心。
現在,他要全神貫注的去追擊張擇端那個渣滓了。
他將駕駛位的車座放平,然後閉上了眼睛,定好了時間,準備睡一兩個小時。
或許是剛纔喬莫晚的一夜好睡眠,帶給了賀西珏一定程度上的安心,所以他睡了最熟的兩個小時。
醒來的時候,是聽到自己的手機正放在車架上震動着。
賀西珏愣怔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伸手去拿過手機來,上面顯示的是董驍的電話。
他立即就想到是有關於張擇端的事情。
接通了電話。
下一秒,董驍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的人已經找到張擇端了,在南通市。”
賀西珏眯了眯眼睛,語氣森冷的吐出一句話來:“給我抓活的。”
想要死,恐怕現在都已經不是那麼容易了!
藍萱將手機從董驍的手裡面拿了過來,“莫晚已經送去治療了麼?”
賀西珏沉默了兩秒鐘,然後回答:“是的。”
藍萱的手放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微微側了側頭,“好的,我知道了。”
如果是算算日子的話,現在她小腹中的孩子,已經是有兩個月了。
倘若喬莫晚不能很快的好起來的話,藍萱她就需要在另作打算了。
否則的話,一旦小腹中的孩子到三個月以後,都已經成型了,就只能引產了。
“怎麼了?”
董驍忽然從藍萱的身後,將她給摟了過來。
他的手捏了捏藍萱小腹上的肉,“你最近好像是胖了點兒。”
藍萱聽了這句話,心跳一下就劇烈了起來,撲通撲通撲通,彷彿可以從自己的胸腔裡跳出來似的。
“是麼?估計是最近吃得多,又沒有怎麼運動……”
董驍好似也沒有在意,嘴脣落在她的脖子上,然後向下滑動,“你是在埋怨我不叫你出去工作麼?”
藍萱一聽董驍的話,彷彿是有一道曙光劃過。
“那如果我埋怨呢,你就會叫我出去工作了麼?”
董驍直接兩個字拒絕:“不會。”
藍萱“哦”了一聲。
不只是爲何,董驍看見藍萱有些失落的神色,忽然就察覺到有片刻的心疼,他抓住了藍萱的手腕,“你……真的想要出去工作?”
藍萱用閃爍着透亮的光芒的眼睛看着董驍,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好……”董驍最終還是鬆了口,“但是,必須遠離娛樂圈,不准你做模特。”
藍萱聽了,似乎是感覺到心情大好,摟過董驍的脖頸,湊過去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在他的側臉上留下了一個紅色的脣印。
董驍眼光一亮,正準備將藍萱給壓着吻一通,正巧外面有一個手下有事情報告,便直接出去了,小嘍囉看見老大臉上的紅脣印,眨了眨眼睛將要脫口而出的話給嚥了下去。
老大這麼喜滋滋的,反正是自己的女人給留下來的。
………………
而就在董驍剛剛接到電話的南通市。
此時此刻,在一個黑暗的街道里,氣氛緊張的劍拔弩張,幾個黑衣人,從車上開始,就一直是跟蹤着裡面的兩個人的。
一個巨大的垃圾箱裡面,藏着兩個人。
兩個人看起來都是衣衫襤褸,臉上還都寫着惶恐。
這兩人,正是已經在外面奔波了一個多星期的張擇端和劉柱!
張擇端身上的衣服完全是髒兮兮的了,但是還好沒有破,而坐在另外一邊的劉柱,可以用衣不蔽體來形容的。
張擇端靠在牆面上,大口的喘着粗氣。
原本一張俊朗的臉上,已經全都染上了一層黑灰,現在連咳嗽都必須要捂着嘴低聲,不敢叫人聽見。
劉柱從垃圾箱裡翻找出來一瓶礦泉水,晃了晃,裡面還剩一點水。
他先喝了一口,覺得沒有異樣,才遞給了張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