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泰及走了,龍淑芝也沒有再多坐,很快告辭離去。
關芸蓮聽說要發落通房,倒也高興,正拿了筆,在屋裡一遍遍算他們二房的開銷帳,看能用得起多少下人。
陳月嬌走進來,手扶在門框上靜靜地看着關芸蓮,很是躊躇,想了半天,還是輕輕搖搖頭,在心底對關芸蓮說了聲“對不住”,便悄悄離去,讓金姨媽去龍香葉的院子湊趣去了,自己則一個人躲在屋裡做針線。
杜恆霜的院子裡,諸素素正和杜恆霜說體己話,“杜姐姐,我跟你說件事兒。太子要大婚了,可他還經常來尋我說話,你說,我是理還是不理他?”
杜恆霜手一抖,險些把茶湯潑在自己身上,忙命丫鬟過來收拾,等丫鬟走了,才嗔道:“素素你真是什麼話都說。太子那樣的貴人,哪裡輪到你說理還是不理?”
諸素素瞪着眼睛問道:“怎麼會?不是他追求我的麼……”
杜恆霜趕緊捂住她的嘴,低聲警告她,“你牢還沒有做夠麼?你剛纔說的話,讓有心人聽見,馬上讓你坐牢坐到死都行,知不知道?”
諸素素一下子覺得喘不過氣來,大聲咳嗽兩聲,抓着胸口,臉上的神色變化莫測,過了好一會兒,才掛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也是,多謝杜姐姐提醒。一個公主,一個貴妃,就已經差點要了我的命,更何況再來一個太子?”別的人或許能夠好運,得罪了這些真正的皇室中人也不怕抄家砍頭,自己卻是沒那個運氣,還是不要玩這種“危險的遊戲”了。
想了半天,諸素素幽幽地道:“不瞞杜姐姐。先前我還覺得得意。——這樣的男人,纔是真正的金龜婿啊。可惜我忘了,他是什麼身份,他對我,怎麼可能真的是認真的?哪怕是做妾呢,他什麼身份,我什麼身份,他是斷斷不會讓我進府的。”
想通了這一層,諸素素突然明白太子經常尋她做什麼。前些天還帶她去看了幾處宅院。都在長安城外的樂遊原,附近都是王公將相和皇室的別苑,她還樂滋滋的,以爲自己時來運轉了。
一個真正的高帥富要給她買房產,樂得睡覺都飛飛的。
諸素素蒼白着臉。低聲道:“原來他只是想養個外室而已……”
杜恆霜眉梢重重一跳,忙問道:“這話怎麼說?難道你已經和太子……?”
諸素素忙搖頭,苦笑道:“怎麼會?太子還算好的,沒有強逼於我。我這個人,是想找個金龜婿,有名份的那種,金屋藏嬌這種有苦說不出的事兒。我是不會做的。”可是太子是太子,若是太子想要她的身子,她連拒絕都不行。
諸素素一下子明白過來。
太子對她的糾纏,實在是禍不是福。
一時嚇得在屋子裡打着圈兒地轉悠。“怎麼辦?到底怎麼辦?我可不想做太子的外室。”就算她的身份不夠做正室,做個妾室總行吧?妾也是一種名份啊,可是太子居然只想讓她做外室!
她可不信“真愛”這塊餡兒餅能從天而降,砸到她頭上。沒有名份。靠着男人的“真愛”過一輩子,她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可是惹到皇權人物。他們有無數的手段,可以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想到她在太子那裡耍的自以爲得計的小小花招,爲了讓太子吃醋,還故意對吳世成親暱無比,一時臉色更加難看,“完了,我會不會也害了吳世成?
杜恆霜用手撐着頭,靠身旁的紫檀木小方几上,靜靜地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道:“太子真的打的一手好算盤呢。你不僅漂亮,還有一手好醫術。他有了你,可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諸素素撇了撇嘴。她當然知道太子看上她,最主要是爲了她的醫術。可是她沒料到,以她超越時代的醫術,太子也只是想她做外室而已,不由恨恨地道:“以後別落在我手裡……”
杜恆霜好笑,知道諸素素向來喜歡放狠話而已,其實真要落在她手裡,能救她肯定會救的。也沒有多勸,笑着揭開饕餮紫釉暗刻蝴蝶紋墨玉三足香爐的蓋子,扔了一把瑞腦香餅子進去。
一股清馨醒神的香味從香爐兩側暗刻的無數墨玉蝴蝶鏤空的翅膀處飄散出來。
諸素素長長地嘆了口氣,正要再說話,知畫在外面回道:“大少奶奶,大小姐來了。”
杜恆霜知道是蕭嫣然來了,忙止住諸素素的話頭,從羅漢牀上端坐起身,衝門外說道:“是嫣然嗎?進來吧。”
知畫打起簾子,蕭嫣然笑着走了進來,給杜恆霜行禮,又給諸素素行禮。
諸素素坐到屋角的大圈椅處,強笑着點點頭。
蕭嫣然見氣氛不對,惴惴說道:“是不是我來的不巧?”
杜恆霜忙道:“哪有?我們就在閒聊而已。——你坐。”又叫知畫看茶,再端一些點心上來。
蕭嫣然最愛一味叫“巨勝奴”的點心,就是蜜制散子。
知畫下去不久,就拎着一個食盒進來,上了四味小點心。
一色兒的秘窯千峰翠色瓷盤,小巧玲瓏,每個盤子裡只放四五個點心,小巧精緻,看得人食指大動。
蕭嫣然一眼就看見自己愛吃的巨勝奴,笑着道:“嫂嫂真是偏了我了,每次來,都有好吃的東西。”
杜恆霜覺得,蕭嫣然跟自己的妹妹性子很像。當然,蕭家的經歷比自己家要曲折一些,蕭嫣然雖然也很單純,但是察言觀色的本事並不少,而自己的妹子,還是被自己和孃親保護得太好了,對於人心險惡,人情世故,懂得實在不多。
因此對蕭嫣然又憐惜幾分,真的拿她當妹妹待。
蕭嫣然先謝過杜恆霜的禮物,又將自己的回禮親自送來。
是一雙做得很精緻的雙林絹襪子。因知道杜恆霜喜愛素淨。襪子上只拿銀色線,在邊上繡了一圈藤曼紋,咋一看,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有脫下鞋的時候,在夜晚的燈光下,才能看見襪子上那銀色的藤曼。
確實很獨具匠心。
杜恆霜鄭重謝過,又把給她準備的嫁妝單子給她看,讓她拿回去仔細瞧一瞧,想要增刪添改。都由她心意。
蕭嫣然更是感激,連番謝過,才告辭而去。
諸素素一直窩在牆角搭着白狐皮的紫檀透雕大圈椅裡不說話。
等蕭嫣然走了,諸素素才懶洋洋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杜恆霜道:“多謝杜姐姐,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不然我還不知事情有這麼嚴重。”
杜恆霜苦笑道:“你知道又怎樣呢?除了接受,你別無選擇。”
諸素素鬼頭鬼腦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頭對着杜恆霜晃了晃,“杜姐姐,這你就不懂了。想要一個人喜歡自己,很難。但是想讓一個人討厭自己,實在是太容易了。”她是醫士,想折騰點兒東西還不容易?回去就給自己加點兒狐臭。她就不信那太子還能天天到她醫館來“蹲點”!
杜恆霜一聽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伸出大拇指,誇道:“素素你真厲害,我自愧不如。”
諸素素洋洋得意。心情又好轉起來,“這叫天無絕人之路。又叫上帝給你關上門,但是必會打開一扇窗。只要不鑽牛角尖,總能找到一條合適的路。”就像有些美女總有各種理由表示無法拒絕男人的追求。其實哪有那麼難拒絕?不過是自己不願意拒絕而已。
給自己加點兒狐臭,或者弄點兒口臭,再癡心的男人都會被嚇跑。
用這個法子可以對付所有自己不喜歡,但是又各種難纏的男人。
所謂的“無法拒絕”,其實不過是喜愛那種各種曖昧的感覺,捨不得去真正拒絕別人而已。
杜恆霜靜靜地聽着,突然問道:“上帝是誰?”
諸素素一時語塞,想了想,用大齊人明白的話通俗解釋,“上帝就是老天爺”。
杜恆霜掩袖輕笑,招待諸素素一起吃午食。
諸素素吃完午食,心情大好,給杜恆霜留下一味養身的藥丸,叮囑道:“這是我給你特製的烏雞白鳳丸,你每天臨睡的時候吃一丸,用黃酒服用,能夠滋陰補氣,有助你懷孕。”
杜恆霜紅了臉,悄悄將那盒藥丸掩在袖子裡,低聲道:“這藥丸沒有聽說過。”
諸素素暗忖,現在當然沒有聽說過,大概要再過一千年,這烏雞白鳳丸纔會出現。不過好在諸素素的前世,烏雞白鳳丸的方子已經是成方,藥劑量是固定的,有烏雞、燕窩、珍珠、蔘茸、當歸、人蔘、當歸、白芍、川芎、生地、熟地、甘草、黃芪、丹蔘、制香附、鹿角膠、鹿角霜、銀柴胡、牡蠣、別甲、桑螵蛸、芡實、山藥、天冬等二十多味藥物製成,製作方法倒是不難。而且因爲本來就是古方,用不着大工業時代的各種器械工具,她就拿來用了。
“這麼複雜?烏雞可不容易尋到。你這一盒藥丸,可是價值不菲,我不能白拿你的。”杜恆霜一聽,忙讓知畫去取了一對赤金羊脂玉鑲紅藍寶鸞鳥飛舉掩鬢過來,“這是我送你的,是宮裡的樣式,外面的首飾鋪子買不到的。”
杜恆霜心細,早看出諸素素雖然吃穿不愁,但是一些精細的首飾非常少,頭上經常戴的,是一些金銀簪子,雖然份量足,但是做工比較粗糙,一看就是在外面首飾鋪子買的。
這些鋪子,哪裡會把真正的好東西放到外面來賣,都是專門送入世家大族的內院,讓女眷單獨挑選的。
在這個服飾和首飾都講究級別的朝代,做工精良的首飾,本來也只有世家大族的女眷才需要經常佩帶。
諸素素本來是不想要的,可是一看見那做工精細的掩鬢,眼睛都直了,抓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然後緊緊握住,訕笑道:“那怎麼好意思啊……”
杜恆雪輕笑,“我收了你的厚禮。纔是不好意思。我知道,烏雞這東西十分難得,聽說只有宮裡頭有,你是從哪裡弄來的?——必是花了大價錢。”
諸素素更加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支吾了半天,才低聲道:“……是太子聽說我想要烏雞,就給我從宮裡捉了幾隻過來。我留了一公一母,想自己試試敷小烏雞出來。另外的,都在這藥裡了。”就朝杜恆霜手裡的那盒烏雞白鳳丸努了努嘴。
杜恆霜便覺得自己手裡的藥盒有千斤重。忙不迭地放下,訕訕地道:“那就更貴重了。”
諸素素知道,烏雞白鳳丸在古時候曾經非常珍貴,就是因爲那時候烏雞太難得了,不像諸素素的後世。烏雞可以大規模人工飼養,自然烏雞白鳳丸也成了普通女子都可以吃的養身藥丸。
這一次她製成的第一盒,早就想着要給杜恆霜吃,幫她懷上孩子,以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晚上蕭士及回來,杜恆霜跟他說了諸素素的事,蕭士及一拍腦袋。笑着道:“素素真是不得了。毅郡王還一直擔心她被太子拉過去了,我們這邊可是損失了一員大將。她醫術高明,不管站在哪一邊,都能給那邊增色許多。”說完看着諸素素送來的藥丸。問杜恆霜,“找人試過毒沒有?”
杜恆霜笑道:“我信素素,已經吃了半粒,等會兒睡前再吃半粒。”
兩人說笑着歇下。
很快到了十月。蕭家大房和二房正式分產了。
蕭士及特意在二房住的院子附近修了一道圍牆,圍牆中間開了一道小門。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守着,和大房隔開。
蕭泰及他們從這邊來到大房這邊,通過圍牆上的小門進來給龍香葉請安也極便宜。
蕭家二房分出來,當然許多下人不願意跟着二爺,都願意跟着大爺。
蕭泰及也不想要這些心不在他們這邊的下人,一氣兒都還給了蕭士及,自己從龍香葉那邊拿了銀子,去外面重新買了幾個丫鬟婆子,還有幾房家人,一家大小倒也過了起來。
只龍香葉心疼自己的小兒子進益少,還要養這麼多人,就以自己沒人陪爲藉口,讓金姨媽和陳月嬌都跟她住在萱榮堂裡,來減輕蕭泰及的負擔。
金姨媽這一陣子對龍香葉趨奉得比以前更加厲害,更得了龍香葉的歡心,才得了個巧宗兒,能夠搬到大房這邊居住。
龍淑芝跟陳月嬌更是好得蜜裡調油,困了就睡在一個牀上。從陳月嬌那裡,龍淑芝多方打聽蕭泰及的情形,聽得越多,對關芸蓮越是嗤之以鼻,“這種女人,哪裡配得上我泰表哥。”
陳月嬌笑着道:“論理,二少奶奶是我表姐,我不該說這些話。可是我幫理不幫親,就算表姐埋怨我,我也是顧不得了。——二少奶奶給二爺惹得麻煩,實在是太多了。若是表小姐您……”說完又捂着嘴,故作不好意思,“是月嬌僭越了,這些話不是姑娘家說的。夜了,睡吧。”翻身睡了過去。
龍淑芝忙道:“是我讓你說的,不怪你。”
……
杜恆霜沒了二房聒噪,日子過得越發舒坦。每日裡就是做做針線,看看帳本,安排一下內院的飲食。外院的帳,她定好三個月查一次。內院的月例和各項支出,有知畫帶着知數幫她打理,她只用在閒暇時候看一看總帳就可以了。
而諸素素也成功用“狐臭”讓太子退避三舍,得以自保。
杜恆霜聽了,對諸素素的法子讚歎不已。
轉眼快到臘月,杜恆霜早早備好年貨,就等過年了。
太子就在臘月初一大婚。
蕭士及帶着杜恆霜去參加太子的大婚儀式。
他們的級別太低,其實見不到真正的大婚場地,只是跟着衆多前來道賀的中低層官員一起吃喝。
杜恆霜跟女眷在一起,吃了一半,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味道薰得胃裡極是難受,強忍住才下了席,找了痰盂吐了起來。
諸素素跟着出來,問道:“可是吃壞肚子了?”
杜恆霜困惑,“不知道。”
“我幫你瞧瞧。”諸素素伸手搭上杜恆霜的腕間。
脈如走珠,滑動有力,竟然是喜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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