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盈盈聽說那衛星峰答應休妻棄子,吃驚得小嘴張得圓圓的,小臉唰的一下就紅了,抓着崔夫人的胳膊急道:“啊?大嫂,這是真的?……可是,可是,這多丟人啊。”崔盈盈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她都答應自降身價,嫁給寒門庶族的男子,可是給她找一個有妻有子的男人算什麼意思?
寒門庶族的男子那麼多,難道就找不到一個有才有品有貌的男子?就算不如柱國侯蕭士及和安國公安子常那樣俊美無儔,長得同許言邦那樣的總行吧?
崔盈盈低着頭,用手狠狠地揪着自己團扇上的穗子,很快就把一把精緻的團扇扯得稀爛。
“這有什麼丟人的?”崔夫人不解。
“還不丟人?!”崔盈盈跺腳,大發嬌嗔,“……居然要逼一個寒門庶族的男子休妻棄子才能把我嫁出去。我……我……有那麼不堪嗎?有那麼見不得人嗎?我不疤不麻,不瘸不拐,不癡不傻,出身名門,有知書識禮,武能射箭,文能鬥詩,至於就嫁給這種人嗎?你們總也不能太過分吧?!”
見崔夫人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似乎不明白自己在賭什麼氣,崔盈盈更是心急,往崔夫人懷裡拱過去,不依地道:“大嫂,您和大哥一向最疼我,如今怎麼就把我往火坑裡推?!——這要是讓人知道,我還活不活了?”
崔夫人這才明白崔盈盈在着什麼急。原來小姑娘是擔心別人知道衛星峰有妻有子,她還上趕着要嫁,未免被人看不起。
“瞧你,也不聽我把話說完,就急成這個樣子,連汗都冒出來了。”崔夫人憐惜地說道。拿了帕子出來給崔盈盈擦汗。
崔盈盈臥在崔夫人懷裡,嘟噥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他有妻有子總歸是事實。我崔盈盈就算去做姑子,也不想背這個拆散人家夫妻的惡名……”
崔夫人啼笑皆非,輕輕拍拍崔盈盈的後背,笑着道:“你這孩子,小心眼兒真不少。他有妻有子的事兒,你以爲這事大家都知道?——實話告訴你,其實只有你大哥、我,還有出去查這些人底細的人知道。那人是我們崔家自己人。絕對不會出去亂說。你也知道,我們崔家大張旗鼓,給你鸞臺選婿,怎會給那些有妻有子的人發帖子?那不是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麼?還嫌我們崔家不夠煩啊!”
這話說得好生奇怪。
崔盈盈從崔夫人懷裡擡起頭,呆呆地看着崔夫人。道:“大嫂,您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他不是咱們崔家邀請來的?他是冒名頂替?拿了別人的帖子來參加鸞臺選婿的?”
既然崔夫人說,他們並沒有邀請有妻有子的人來參加崔家的鸞臺選婿,那這衛星峰爲何能赴會,而且還入了崔家的青眼?
崔盈盈不明白了。
崔夫人笑着撫了撫崔盈盈粉嫩似花瓣的面頰,低聲道:“傻盈盈,這你就不懂了。這衛星峰一個人在長安做着小小的七品官。一直都是無家無室,他跟人說他父母早亡,無人給他做主,所以未曾娶妻。他的同僚都知道他是單身一個人。而且爲人正派。平日連青樓都不逛。在兵部幾年考覈都是績優,也立下不少戰功,可惜上頭沒人,一直不得升遷。所以你大哥爲你挑選鸞臺選婿的人選的時候。就把他算上了,給他送了一張帖子。”
崔盈盈聽得入迷。見崔夫人停下來喝茶潤口,忙追問道:“那怎又說他有妻有子?難道是有人知道了他的底細?”
崔夫人放下手裡的茶杯,拿帕子摁了摁脣邊的水沫,湊到崔盈盈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耳語道:“要不是這一次他接了鸞臺選婿的帖子,一力表示要來參加選婿,你大哥也不會派人去查他。——總之,所有參加鸞臺選婿的人,都被我們細細查過。”
“啊?大哥爲什麼要去查啊?”崔盈盈十分不解。聽崔夫人剛纔說,這個人似乎很是不錯,既有本事,又有耐性,只是這一樣不好,有妻有子,實在是瑕疵。她心裡不由得有個小小的念頭:若是他們不知道這件事就好了……
崔夫人笑道:“你大哥仔細調查過這個十個精心挑選的寒門庶族軍官。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就把你嫁給他吧?既然是選婿,我們看中了他,肯定是要查的。別說我們這樣的人家,就是一般的寒門庶族對親,也要合八字、對族譜、驗戶籍。沒有戶籍的人才胡亂湊合,拜個天地就算是成親,其實那是不作數的。官府判合離還要查原檔呢,我們這樣的人家,如何能讓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隨隨便便就嫁過去,你說是不是?”
崔盈盈眨了眨眼睛,笑着抱着崔夫人的胳膊搖了搖,”“我就知道,大哥、大嫂最疼我!”又追着問:“那是如何查到的?”心裡不知不覺對這個衛星峰升起幾分好奇。
崔夫人在她額頭輕點一下,繼續道:“怎麼查到的?這可說來話長了。這衛星峰,看上去儀表堂堂,一派正人君子的樣兒,可是着實狡猾。這件事居然瞞得滴水不漏。整個長安城通沒有知道這事兒的人。”
崔盈盈一口氣提在喉嚨口,不上不下,一雙手緊張地不知不覺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
崔夫人接着道:“但是你知道,我們崔家若是要查事情,還真沒查不到的。這男人也夠狠,夠決斷。這邊我們剛暗示他很有希望,他轉身就寄休書回家了。他的妻子我們早就查到了,是他青梅竹馬的鄰居,也是個鄉野之人。在家一個人帶孩子織布種田,如今看上去比他老十歲都不止,老實巴交的,拿了他的休書和銀子,大概也只能忍氣吞聲了。”
崔盈盈聽說衛星峰的原配妻子原來是個農婦,頓時放下心來。笑着道:“那衛大哥我也在屏風後面瞧了一眼,着實生得高大英武。”一邊在心裡暗暗嘀咕:那女子既然是個農婦,肯定配不上這衛星峰。
崔夫人咳嗽一聲,道:“好了,這件事,咱們當然要裝不知道。我把他的底細都告訴你,是因爲這是給你挑的夫婿,你心裡一定要有個底,不能被人騙了。其實吧。世家大族被人騙婚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這樣的情況,基本上都是故意裝聾作啞。這樣才進可攻,退可守。還有,他既然想做我們清河崔家的女婿,這就是第一個考驗。看他能不能順順當當把他妻子解決。不要給你以後添麻煩。若是他這一點都做不到,就不配娶我們盈盈。——就像你剛纔說的,寒門庶族的男兒這麼多,又不是非要嫁他不可。想娶我們盈盈,當然要拿出些手段本事,才能讓我們刮目相看。”
崔盈盈臉漲得通紅,趴在崔夫人肩上吃吃笑道:“大嫂。可是,可是,他能將結髮妻子說丟就丟,會不會以後對我也……”
崔夫人笑着搖搖頭。寬崔盈盈的心,“盈盈,話不能這麼說。他的妻子是結髮不假,可是青梅竹馬能跟高官厚祿比嗎?能跟服朱佩紫、位極人臣比嗎?——你要記住。男人的功利心,永遠高於那些情情愛愛的小心思。他們能夠放棄最心愛的人。卻不能放棄前程。只要你是我們崔家的女兒,你就永遠是他的掌上寶。”
崔盈盈聽着崔夫人的話,不由神往起來,喃喃地道:“柱國侯蕭士及的妻子,也是青梅竹馬呢,他如何沒有……”
富易妻,貴易友,在很多人看來,也是人之常情。
崔夫人對杜恆霜極爲不滿,聞言嗤笑一聲,道:“那杜氏若不是靠着她娘腆着臉給許家做填房,攀上了士族,那蕭士及怎會娶她?——這長安城人人都知道,柱國侯就是靠着身爲許家繼女的妻子才爬上高位的,已經成了寒門庶族那些男子羨慕的對象和目標,想仿效他的寒門庶族之人多得是。他們有本事,有才幹,就是沒有機會。能娶到你,就是他的機會,他怎會拒絕?我告訴你,這衛星峰當年就是柱國侯蕭士及麾下,對他的爲人和本事瞭如指掌。這人一直以柱國侯爲榜樣,所以當他知道我們崔家要給你鸞臺選婿,他可是費盡心思,才弄到一張帖子。”
崔盈盈聽到此處,已經羞紅了臉,將頭紮在崔夫人懷裡,不許她再說下去。
衛星峰辦事很是迅速。
不過十天功夫,請媒婆上門、合八字、下聘、過禮,都辦得妥妥當當。
很快崔家三房就宣佈他們家二小姐已經跟雲騎尉衛星峰定親了,議定六月初六這個大吉的日子成親過大禮。
衛星峰跟崔盈盈訂婚的時候,纔是正七品,可是訂婚之後,很快就被上司提拔成正五品的上騎都尉,媳婦還沒過門,就連升三級,算是崔家給衛星峰的見面禮。
杜恆霜在柱國侯府跟諸素素說起這件事,兩人都覺得崔家有意思。
“拒絕了毅親王,卻把女兒下嫁給他們最看不起的寒門庶族。——真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諸素素很不以爲然地道,“這不是公然打王爺的臉?他們膽子也真大呢。”
杜恆霜笑着道:“這倒不能相提並論。王爺是要讓他們家嫡女去做側妃,總不如現在是明媒正娶的好。——崔家也是要臉面的。”
諸素素給杜恆霜檢查身子,輕輕用手按了按她的肚子。
杜恆霜這是第二胎了,年前有的身孕,如今已經四個月了,小腹微微隆起,倒是沒有上一次懷平哥兒和安姐兒的時候肚子大。
“這一次應該不是雙生子了。你想要女兒,還是兒子?”諸素素縮回手,回到案上給杜恆霜寫醫案。
杜恆霜笑着捋了捋頭髮,道:“兒子女兒都好,我都喜歡。”
“也是,你已經有兒有女,這一胎無論男女都無所謂。”諸素素將醫案放進藥箱,又拿出一張紙給她寫了一張藥方,“這個你看着辦。想吃,就煎一會吃。不想吃,就放在一旁,不吃也無妨的。”
杜恆霜將藥方拿過來,嗔道:“哪有你這麼說話的?還是不是做郎中的人?!”
諸素素大笑,將藥箱收拾了背在背上,正要告辭離去,外面一個婆子在門口探頭探腦。
杜恆霜瞧了一眼,見不是她院子的婆子,看着好像是二弟蕭泰及院子裡的婆子,就問道:“誰在哪裡?”
杜恆霜的大丫鬟知數忙進來回道:“夫人,是二爺那邊,想請諸郎中過去給二少爺瞧一瞧。聽說今兒又不好了,哭鬧得厲害呢。”
蕭泰及的兒子,跟毅親王的小世子差不多同時出生的,比小世子就晚幾天。
蕭士及跟蕭泰及其實是分了家的,但是蕭士及封侯之後,兩家人還是住到了一起。所以兩家的孩子還是在一起排行。杜恆霜和蕭士及的大兒子平哥兒是大少爺,安姐兒是大小姐,蕭泰及的兒子就是二少爺。
蕭泰及的妻子龍淑珍不肯聽諸素素的話,不給孩子喂自己的奶,而是硬逼自己孃家人送了一個奶孃過來奶孩子。結果孩子一直蔫蔫兒的,雖然沒有大病,但是經常小病不斷,磕磕碰碰纔剛過了滿月禮。
諸素素皺着眉頭,極是不滿地道:“滿月禮那天,我說風太大,不要把孩子抱出來。令弟媳就是不聽勸,抱着孩子風風光光出來見客,爲了讓人看見她孩子的長相,還特意把孩子的風貌摘了,從風地裡一頭走來,不生病纔怪!”
龍淑珍是杜恆霜的弟妹,嫡親的妯娌,雖然她們關係一般,但是也沒有幫着別人數落她的禮兒。
杜恆霜就沒有接話茬,轉頭道:“讓那婆子進來,我有話要問。”
知數忙將那婆子領進來。
那婆子給杜恆霜磕了頭,揪着衣帶,期期艾艾地道:“求夫人發個話,讓諸郎中去給我們小少爺瞧一瞧吧。這會子臉色都發青了,恐很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