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霜前些日子見過夏侯元一面,現在又看見了許久不見的許言朝,不由有些怔忡。——難道那夏侯元說的,真的有幾分道理?
許言朝一直在旁邊抿着脣,臉上執拗的表情跟杜恆霜如出一轍,想見得是親兄妹了。
他擡眸看了杜恆霜一眼,伸手挽着方嫵娘坐下,輕聲道:“娘,還是聽姐姐的吧。姐姐或許有成算的。”
方嫵娘哭泣的聲音慢慢輕了下去。
許紹深思地看着杜恆霜,也在琢磨這件事。
對他來說,杜恆霜和蕭士及的婚事非常重要,不管怎樣,他都不能看着杜恆霜和蕭士及的夫妻關係出現問題。
“霜兒,你母親剛纔說的是氣話。”許紹斜睨方嫵娘一眼,見她的哭泣聲停了下來,似乎正在聽他說話,就硬着心腸道:“你別聽你母親的,你如今是三個孩子的娘了,不要太任性。士及如今不僅是柱國侯、徵南行軍大總管,而且是御封的檢校荊州刺史。大齊八大刺史的位置,好多都是從前朝就一直佔據這些重要位置的士族門閥把持。士及寒門庶族出身,能得蒙聖寵到如此的地步,以後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你不要意氣用事。”
杜恆霜聽着這話不對,不由看了許紹一眼,淡淡地道:“許大人是男人,當然幫男人說話。我娘是女人 ,當然幫我說話。”
許紹嘆口氣,走上前來,耐心地道:“霜兒,你從小也是在我府里長大的,你又不是沒有看見,世家大族裡面,有誰不是三妻四妾?我家裡還有好幾個妾室,言輝也有,言邦以後娶了妻子,也會有妾室。這些妾室姨娘本來就是玩意兒,有誰把她們當人的?——你就不要在意了。十萬銀子,當是給士及買了個妾吧。以後她若是進了門,我一定爲你撐腰。若是士及敢寵妾滅妻,我定要他好看!”
杜恆霜很是不虞,就連杜恆雪都撇了撇嘴。
以前杜恆雪是把許紹當親生父親一樣敬重孺慕,可是她認回了親生爹爹,才意識到什麼纔是親爹。——跟杜先誠相比,許紹這個人就完全不配她們叫他一聲爹,難怪姐姐從來不叫他“爹”!
“許大人,話不能這麼說。我姐姐當初嫁給姐夫的時候,姐夫可是發過誓的。不能如今發達了,就忘了當初的誓言。人無信而不立,這句話許大人總是知道的吧?姐夫若是想背誓,我支持姐姐離開姐夫!”杜恆霜鼓起勇氣 ,反駁許紹的話。
許紹愣了一下,沒想到杜恆雪這樣軟弱的女子,也來反駁他的話,心裡雖然有些不以爲然,但是並沒有對杜恆雪心生芥蒂,只是笑道:“世易時移,這句話你也聽說過吧?你姐姐和姐夫也成親六七年了,每個人都在變,她也不能一成不變。”
“既然這樣,那還發什麼誓?!他當初要不是那樣發誓,我姐姐怎會嫁給他!”杜恆雪更加憤憤不平。
她自己的婚姻就是因爲她的懦弱和退讓,弄得不可開交的地步,她不想自己的姐姐也和她一樣,最後落得被通房騎到頭上的下場。
蕭士及給了穆夜來十萬兩銀子。他給姐姐的聘禮都沒有這麼多……
許言邦看着杜恆雪跟許紹硬扛,心頭大急,不斷向許言朝使眼色,讓他幫着打個圓場。如今許紹最疼愛的兒子就是許言朝。
許言朝卻在給方嫵娘拭淚,就沒有看見許言邦在旁邊擠眉弄眼。
許言輝的妻子曾氏見了這一幕,心裡翻騰不已。她的丈夫許言輝自從知道這件事,就在家裡發了很大的脾氣,這些天都歇在書房,不要女人服侍他。今天來到柱國侯府,也是從頭到尾都是黑着臉,曾氏心裡極不是滋味兒。——除了許紹,第二個不想杜恆霜離開蕭士及的人,恐怕就是許言輝的妻子曾氏了。她很害怕,杜恆霜一和離,自己的婚姻也到頭了……
“霜兒妹妹,我比你癡長几歲,就託個大,勸你一句,女子當以貞靜祥和、柔順寬容爲主。你這樣不依不饒,可是要把柱國侯往外推?你要知道,那穆夜來聽說對柱國侯一往情深,事事以他爲尊,柔順得不得了,難怪柱國侯會心動。——柔才能克剛啊。”
說着,曾氏站起來,款款走到杜恆霜身邊,用手搭住她的肩膀,回頭對在座的人道:“大家如果信得過我,就讓我跟霜兒妹妹私下說幾句知心話。”又嗔着杜恆雪:“柔嘉縣主,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你既沒孩子,又是御封的縣主,還是海西王的義女,這樣的條件,自然不用彎腰。可是你姐姐帶着三個孩子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孩子面上,她也不能跟柱國侯鬧起來的。”
杜恆雪愣了一愣,就看見曾氏將杜恆霜帶到旁邊的隔間說話去了。
歐養娘帶着下人上茶和點心,請屋裡的人慢用。
許紹欣慰地對許言輝點點頭,道:“你媳婦是個識大體的,你一定要好生待她。若是我知道你讓別人踩到她頭上,我可不依的。”
許言輝冷冷地道:“那柱國侯公開打霜兒的臉,怎麼不見爹爲霜兒撐腰?——哼,正妻的臉面,也是因人而易的吧。”
許紹聽了許言輝的話,忍得頭上青筋直冒,到底礙着是在柱國侯府,他就把這口氣嚥了下去,等回去再教訓許言輝不要打歪主意。
許言邦坐到杜恆雪身邊,悄聲道:“雪兒,我定不會和柱國侯一樣的……”
杜恆雪白了他一眼,道:“你現在是不會,可是數年之後呢?你能保證你還和今日一樣?”
許言邦剛想說他能保證,杜恆雪已經嘴快地搶白他:“你別說你能,這話你自己都不信!”
許言邦被搶白得臉色黑了一半,嘴脣翕合半天,哆嗦着道:“哼,就你明白!——別說我,就連柱國侯,我都不信他真的移情別戀看上穆夜來!”因爲太激動,他的聲音大了點兒,驚動了坐在他們對面的許紹、方嫵娘和許言朝他們,都詫異地看過來。
許言邦見驚動了大家,索性道:“爹、太太,大哥,三弟,這件事,我覺得大家不要太激動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等柱國侯從江陵回來再說吧。——我當初跟柱國侯在漠北是出生入死的戰友,我知道他爲人,可能不擇手段是有的,但是說他會喜新厭舊、拋棄糟糠,特別是霜兒跟他有那樣深的情意,我卻是不信。就像爹說的,就算納妾,也不一定就是心愛她。”
方嫵娘聽了許言邦的話,心裡好受些了,頷首道:“但願如你所言,真的是另有內情的。”
杜恆雪卻很不高興,撅着嘴道:“不管他有什麼隱情,就這樣大大咧咧把十萬銀子送給穆夜來,就是在打我姐姐的臉。今兒能送十萬銀子,明兒送什麼?把這柱國侯府送出去?還是把他這個人送出去?!——哼,我姐姐嫁給他這麼多年,什麼時候過過一天安心的日子?!兩次生孩子,都是早產。被陳月嬌逼得九死一生,回來之後,又要受她婆母時時刻刻的刁難。如今好不容易都過去了,姐夫又看上別的女子。你們說,我姐姐何必還要在這裡苦忍?她又不是離開姐夫就沒飯吃。難道她不該討回公道?!”
到底是姐妹情深,杜恆雪將杜恆霜成親以來的事情樁樁件件記得極爲清楚。
有理有據,說得許紹都不知該如何迴應。
中堂之上一時沉默下來。
曾氏帶着杜恆霜來到旁邊的隔間,放下簾子,屋裡只有她們兩個人。
“霜兒妹妹,我求求你,千萬不要和離!”曾氏見四圍沒人,撲通一聲給杜恆霜跪下了,眼淚立刻如斷線珠子一樣往外淌。
杜恆霜嚇了一跳,忙要拉她起來。
曾氏卻死活不起來,拉着她的胳膊道:“霜兒妹妹,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杜恆霜一聽就惱了。她最不喜歡別人威脅她,特別是曾氏這種跟她沒什麼交情的人,她爲什麼要受她的威脅?
“許大奶奶,您要這樣,我可就走了。我和離不和離,不關你的事,你也無權命令我該怎麼做。”杜恆霜冷冷地道,轉身就要走。
曾氏大急,膝行過去抱住杜恆霜的腿,哀求道:“霜兒妹妹,你這樣美貌,又生了兩個兒子,柱國侯一定不會不要你的,你不要因爲穆夜來就放棄你的家。你要放手,這侯府就真的落在別人手裡,你又能怎樣?你就算和離了,難道還能把孩子帶走?柱國侯怎會容許你帶走孩子!”
她這說得也算是實話,杜恆霜也是考較過的,就緩了語氣道:“你要說的就是這話?你起來吧,我自有考慮的。”
曾氏還想再讓杜恆霜發誓不會和離,杜恆霜搶先一步止住她的話頭,道:“許大奶奶,我今兒給許大哥和許大人面子,你今日的事,我就當不知道。以後不要再這樣了。我無論怎樣,都跟你沒有關係。”
“可是你要是和離,我……我……我恐怕也要下堂了!”曾氏哇地一聲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