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杜恆霜?!是嗎是嗎是嗎……
穆夜來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小巧玲瓏的身子輕顫,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扶住了身旁的侍女。
“三小姐,您怎麼啦?是不是被嚇着了?”穆夜來的侍女英枝擔心地問道,“要不,我們去那邊歇一歇吧?三小姐的腿剛好,上一次又被……打傷了,還是多保養吧……這裡人太多了,一股味兒恐薰着小姐……”英枝說着,將木木呆呆的穆夜來扶出了人羣。
穆夜來兩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完全沉浸在上一世的回憶中。
月下的胡旋,他含笑點頭贊好。
流星般的箭簇,在他的溫柔注視下一矢中的!
飛揚的馬球,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直直地射進球門,她在馬上回首,看見他與有榮焉的笑顏……
前世一幕幕在她眼前掠過,這一次,那一層一直罩在她眼前粉紅色迷霧漸漸散去,她清清楚楚看見了蕭士及深邃黝黑的雙眸,他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可是在他眼裡,她看不見自己的身影,她分明看見,他透過她的身影,看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他看着她,又不是看着她。
他在她耳邊呢喃,給她插簪;他擁她在懷裡,在她面頰上親吻;醉酒的時候,苦苦叫着誰的名字……他推開她含羞帶怯的依偎,在雨夜狂奔出屋,在他和杜恆霜曾經住的院子門口一遍遍拍打着院門,嘶啞着嗓子大聲叫着:“霜兒!霜兒!你回來……回來……回來……回來啊……”
這些事情,上一世曾經讓她痛不欲生的事情。重生一次,她居然忘得一乾二淨!
難道是重生的時候,那些回憶太過痛苦、不堪,所以上一世的她自動選擇了遺忘?
這一世,她只想記得好的,讓自己高興的事情,自動忘卻那些讓她一想起來就撕心裂肺。恨不得讓世界跟她一起同歸於盡的痛苦回憶,如同一個嶄新的人一樣活在這個世上……
可是她爲何又要想起來呢?如果真的忘了該多好!
穆夜來愣愣地坐到小憩亭的石凳上,臉上的神情比哭還難看,看得英枝嚇壞了,忙道:“三小姐?三小姐?您是不是撞客着了?快醒醒!醒醒!”英枝死命地推搡着穆夜來。
穆夜來面如死灰。一雙靈巧的眸子像是瞬間失去了神采,完全看不到希望。
她是替身……上一世,她是替身……蕭士及把她當一個偶人,把她當杜恆霜打扮,當她是杜恆霜一樣跟她說話……
她真的是恨死了做別人的替身!
她曾經想對着蕭士及大叫:“我是穆夜來!不是杜恆霜!”
但是她不敢,她擔心她說了。就連替身都不能做了……她貪戀他的溫柔對待,貪戀他的百般眷寵,貪戀他給予她的所有一切。
蕭士及這種男人。是毒藥,試過一次,一輩子都忘不了……不,不是一輩子。是兩輩子,也許是生生世世……
英枝看着穆夜來這樣呆滯的眼神,急得在旁邊搓手,轉來轉去兜着圈子,突然想起柱國侯要回來了,三小姐最是看重柱國侯,提這個話題。她應該能回過神吧?就彎腰到穆夜來眼前,輕聲笑着道:“三小姐,柱國侯這次得勝歸來,應該就回來咱們家提讓三小姐過門的事吧?依奴婢看,三小姐撒個嬌,柱國侯說不定就捨不得三小姐做妾呢……”
柱國侯?
一聽這個稱呼,她逐漸回過神來,剛纔她被那些重新想起來的前世回憶差一點就要擊的潰不成軍了……
穆夜來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握拳:想起來不要緊,這一世,很多事情都和上一世不一樣了!
這杜恆霜是真的又如何?她跟蕭大哥的關係,還不如上一世呢……
至少上一世的這個時候,那個“假”杜恆霜事事依着蕭大哥,柔得像水一樣,蕭大哥跟她還是你儂我儂,好得像一個人。穆夜來那時候只有在旁邊苦苦追隨,只望蕭士及能夠在有空的時候,看她一眼。
可是這一世,這個“真”的杜恆霜,卻性子剛硬,跟蕭大哥鬧得不可開交,比上一世還要更早把他推到自己這邊了。
想到那十車銀燦燦的銀子,整整十萬兩,穆夜來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
是不是上一世她沒有能讓蕭大哥動心,這一世卻讓他真正動心了呢?
至少她感覺得很清楚,在蕭大哥下江南征討逆賊之前,他們相處極爲融洽,而且蕭大哥看她的時候,就是在看她,根本就沒有上一世透過她看別人的感覺!
這一世的蕭大哥,也不一樣了。
我們都不一樣了。
那麼,就選一條不一樣的路走,也許還能絕處逢生!
穆夜來頓時覺得勇氣又回到她身上,她騰地一下子站起來,臉上笑容滿面,道:“英枝,我們去看看,許家小哥怎樣了……”
她在這裡等了這麼久,如何還沒有聽到方嫵娘撕心裂肺的哭聲呢?按理說,過了這麼久,許言朝應該已經死了吧?
英枝和穆夜來又忙忙地往太液池那邊趕過去。
來到太液池邊上,她們看見又多了幾個人。除了許言朝的爹許紹跑來了,還有安國公安子常也來了。還有崔家的崔大郎、崔三郎,以及崔大夫人,和崔三郎的妻子王芳華,都一臉焦急地守在崔五郎那邊。
太液池邊上的青石板路上,諸素素一邊對許言朝做人工呼吸,一邊指點着安子常,讓他出力,有節奏地按壓許言朝的心臟,幫助許言朝的心臟起搏。
杜恆霜緊緊握着方嫵孃的胳膊,孃兒倆都慘白着臉看着諸素素。方嫵孃的另一邊,居然站着揹着手的許紹!他的脣角抿得緊緊地。兩眼似電一樣盯着諸素素的一舉一動。
光天化日之下,諸素素的舉動確實有些驚世駭俗。
可是在許紹和方嫵娘這兩人看來,只要能救活他們的孩子,哪怕再出格的事,他們也肯!
御醫那邊先傳來歡呼聲:“……醒了!醒了!崔郎君醒了!”
人羣的眼光都投向崔五郎那邊。
永昌帝身邊一左一右站着太子和毅親王,還有侍衛和幾個跟在身邊的近臣,一言不發地看着這兩個半大的少年郎。
諸素素也緊緊抿着脣。鍥而不捨地救治許言朝。
安子常看見諸素素額頭上大粒大粒的汗珠,有些心疼她的努力,輕聲道:“素素,要不,我來吧?”
諸素素搖搖頭。“你用力給他按壓心臟。我看差不多了。我們再堅持一下……”說着,深吸一口氣,再給許言朝哺過去。
夏侯無雙跪在許言朝身邊,已經沒有剛纔那股呆若木雞的樣子,一雙眼睛只是一動不動地盯着地上躺着的許言朝。
杜恆霜將方嫵娘交到許紹手裡,道:“許大人。請幫我照料我娘,我要去看看三弟。”
許紹扶住方嫵孃的胳膊,點點頭。道:“放心,她是我妻子。”
杜恆霜微微頷首,轉身走到地上躺着的許言朝身邊,緩緩半跪下來。伸出顫抖的手撫了撫許言朝溼透的長髮,輕聲道:“言朝……言朝,你聽得見我嗎?我是姐姐,你不能貪玩哦……你忘了,你說要快快長大,照顧娘,要做我和雪兒的孃家靠山……言朝。你聽見沒有?你快醒過來啊……不要頑皮……不要讓娘和姐姐傷心啊言朝……”杜恆霜終於泣不成聲,低垂着頭,眼淚一滴滴順着她的面頰流下來,流到許言朝臉上。
諸素素擡頭,皺眉看着杜恆霜,道:“霜兒,你不要瞎搗亂,一邊待着去啊,乖……”
杜恆霜用手背抹了抹淚,勉強笑了笑,道:“素素,你讓我幫點忙吧。”
諸素素搖搖頭,深吸一口氣,低頭正要往許言朝嘴裡渡氣,許言朝卻慢慢睜開眼睛,卻正好看見諸素素鼓着腮幫子要壓過來,嚇得怪叫一聲:“咄!你要做什麼?!不要啊死女人——!你的口水好臭!”他想擡起胳膊,卻發現全身上下沉甸甸地,連動一下手指頭都不行。
杜恆霜見了,高興得不得了,立刻彎腰下去將許言朝的頭抱在懷裡,淚中帶着笑,“三弟,三弟,你沒事!沒事了!”說完忍不住,低頭在他額頭親了一口。
許言朝蒼白的臉上頓時紅得如同蒙了一塊紅布,再一轉眼珠子,看見夏侯無雙跪在他身邊,一雙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卻也露出四顆雪白的牙齒,笑得很開心。見他看過來,還伸出兩根手指頭,往她白皙如玉的臉上颳了刮,像在羞他一樣。
許言朝剛剛醒過來,覺得剛纔實在是太丟人了,居然被諸素素這死女人給親了,便腦袋一歪,又暈過去了。
杜恆霜發現許言朝又暈過去了,嚇得大叫素素過來。
諸素素過來瞧了瞧,道:“沒事,脈搏恢復正常了。呼吸也正常了。就是太累了,所以有些脫力。現在暈了對他有好處,比醒着要好。”說着,往御醫那邊努了努嘴。
那邊正幾個人亂哄哄地,要把剛剛醒過來的崔五郎扶起來。
夏侯無雙見了,一躍而起,衝過去伸開雙臂攔住崔家一行人的去路,大聲道:“你們不能走!”說着,指着崔五郎對永昌帝道:“陛下,剛纔大家親眼所見,崔五郎在水下企圖殺死許家弟弟!——他犯這樣大的過錯,一定不能饒他!”
永昌帝嘴邊的笑意一閃而過,正要說話,卻聽見崔三郎冷冷地道:“夏侯世侄女,這話可不能亂說。你也說當時他們是在水裡,你們從岸上怎麼看得清當時的情形?”
崔五郎雖然身體虛弱,但是御醫救治他的時候,比許言朝得到救治的時間要早得多,所以恢復得快一些,就恨恨地道:“你說我殺他?!我說他要殺我纔對!——剛纔在岸邊,我好心要拉他,他卻順勢要把我拉下水。拉下水後,他又故意讓我掐他的脖子……我都這個樣子了,你們大家也都看見的,哪裡有假?!”
杜恆霜在一旁聽得火星直冒!
什麼大家看見的?!我讓你們大家都看見!
杜恆霜鐵青着臉,騰地一下起身,大步往崔五郎身邊走過去,拔下頭上的金釵,當着衆人的面,出手如電,一手掐住崔五郎的脖子,一手用金釵抵住他的喉嚨,冷笑道:“大家現在也都看見了,我掐着他的脖子,但是不是我要殺他哦!他說大家看見的,哪裡有假?是他故意露出這個破綻,才讓我掐他的脖子!——你說我掐的狠不狠?不狠?好吧,我再試試多用力!”說着,杜恆霜手上青筋直冒,勒得崔五郎直翻白眼。
“住手!柱國侯夫人,你太猖狂了!——你還當你是柱國侯夫人?!都快成棄婦了,還敢在這裡耀武揚威!真是蠢不可及!”崔三郎一見杜恆霜就昏了頭,就是這個女人,這個讓他恨得牙癢癢,又在他心裡紮了一根刺的女人……簡直是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一揮手,命令自己的下人趕快上去將杜恆霜拉開。
杜恆霜放開快要暈過去的崔五郎,轉身手臂一長,像對付崔五郎一樣,一手掐住崔三郎的脖子,一手用金釵抵在他咽喉處,一字一句地道:“誰當我們是軟柿子,就上來試試!我杜恆霜從來不怕手上沾血!誰敢動我家人,我必讓他以血還血!——崔三郎,你是好了胳膊忘了痛吧?!”
崔三郎氣得臉都歪了,可是他的胳膊被杜恆霜射斷,力氣連尋常的婦人都不如,根本就推不開杜恆霜的手掌,頓時十分尷尬。
崔家的下人就要一擁而上。
安子常身形晃動,已經來到杜恆霜身邊,虎着臉道:“誰敢過來?!——我的拳頭可是不長眼的!”
崔家的下人頓時被嚇得不敢動。
其實就算安子常不過來,崔家的下人也不敢對杜恆霜怎樣。——柱國侯夫人這個稱號還是很有威懾力的,他們不敢造次。
許紹跟着大步走過來,對崔三郎和崔大郎拱一拱手,森然道:“原來我兒子差一點命喪太液池,都是拜你們崔家的五郎君所賜!——許紹不才,身爲京兆尹,當嚴正法制,爲民伸冤。崔五郎這個人必要去京兆尹大堂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