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這倒是不知道,他想了想,道:“應該還好吧。不然怎麼會做出這樣快活的詩?聽說陛下對這首詩愛不釋手,親自寫了條幅,命人裱了,掛在寢宮的牆上呢。”
杜恆霜鬆了一口氣,道:“皇后娘娘跟陛下也算是一路走來的,不容易啊。”
蕭士及笑了笑,攬着杜恆霜的肩膀,在她面頰上親了親,道:“再艱難,也不比我們艱難。但是我們都走過來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如今坐擁天下,更比我們想得開。”
杜恆霜微笑,握着蕭士及的手捏了捏,道:“你明白就好。”說着又道:“那徐婕妤在宮裡怎樣?”
兩個人在屋裡說着話,不知道外間安姐兒帶着順娘、媚娘,還有蕭嫣然的小女兒過來了。
蕭士及在裡屋說起徐婕妤,“聽說人很聰明,又生得和皇后娘娘一樣美豔,但是又年輕許多,也是能詩會畫的才女。陛下對她一日比一日親近。你覺得,真的沒有問題嗎?”
杜恆霜有些意外地看着蕭士及,忍不住掩袖笑道:“咦?榆木疙瘩開竅了?居然知道這樣下去,會不妥當?當初……”
蕭士及忙捂住她的嘴,笑道:“我說了不許再說當初,你又忘了?是不是要我提醒你?”說着便作勢欲撓。
杜恆霜連忙求饒,在他胸前打躬作揖道:“國公爺英明神武,饒了小的一次吧……”嘻嘻笑鬧一回。
蕭士及才感慨地道:“我這是旁觀者清。人和人雖然有不同,但是也有相同的地方。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都是一樣的道理。”以前他確實沒有往這方面想過。現在經過這麼多的風風雨雨,特別是跟杜恆霜的分分合合。他才恍然大悟。
“陛下就是喜歡賢惠大方有學識的女子,當然,如果生得美貌,就更好了。如陛下那樣的男子,就算不是皇帝。傾慕他的女子都不少。更別說現在是萬乘之尊,各方女子更是趨之若鶩了。”杜恆霜也感嘆一句,便聽見外間傳來知數的輕聲咳嗽聲,然後道:“夫人、國公爺,安姐兒和楚家小姐們來了,還有大姑奶奶的小娘子。”
杜恆霜和蕭士及便止了話頭,兩人掀開簾子走出去,對屋裡的小娘子們笑道:“今兒人來得齊全。你們可是有事?”
順娘和媚娘都笑嘻嘻地看着安姐兒。
安姐兒抱着蕭嫣然的小女兒,笑着對杜恆霜道:“娘,三月初三快到了,我們想在府裡辦賞春宴,可以嗎?”又道:“娘,我想跳胡旋,娘要不要跟我一起試試?”
杜恆霜臉上有些悵然之意。她看了看安姐兒,雖然才十一歲。但是她已經長到她的肩膀那麼高了。
假以時日,安姐兒的個子真是不得了。
自己的兒子、女兒都要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杜恆霜情不自禁撫了撫自己的面頰,笑着道:“娘看你們跳就可以了。娘這老胳膊老腿的。沒法再跳了。”
“娘,你一點都不老!”安姐兒急忙道,“上次在曹刺史家,好幾個小娘子還向我打聽,問娘是不是我繼母呢!我費了好大勁兒才說服她們,說娘是我的親生孃親。不是繼母!”
“真的?”杜恆霜莞爾。她知道一般繼室的年紀比原配要年輕得多,所以這些小娘子這麼問,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杜恆霜就當她們是恭維吧。
反正花花轎子人人擡,嘴長在別人身上,說好說壞還不是一字之差?她又何必這樣在意呢?——只要沒有真的影響到她的名聲,影響到她的家人,她都可以一笑置之。
蕭士及聽了也好笑,道:“你可以跟你認識的人說,你爹這輩子只娶過一個妻子,也只會娶一個妻子,就是你孃親。再有人胡說八道,你就不客氣打回去,不用擔心會跟人結仇。爹在後頭給你撐腰!”
杜恆霜聞言忙道:“你說什麼呢?有這樣教孩子的嗎?——去去去!去做你自己的事去,不要在這裡擋我們的路了!”不由分說,將蕭士及推出去。
蕭士及剛吃完早食,也是要去府衙裡辦公事去了,便嘿嘿一笑,看了杜恆霜一眼,心滿意足地出去了。
媚娘一直含笑站在旁邊,等蕭士及走了,纔跟着杜恆霜去東次間坐下吃茶。
安姐兒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說了幾句話,就要帶着小侄女去後花園玩撲蝶。
楚順娘剛定了親,一副萬事皆定的樣子,什麼心事都沒有了,也想跟着去玩。
杜恆霜就讓她們跟着丫鬟去了,自己看着留下來的媚娘問道:“你爲什麼不跟她們玩去?”
媚娘笑了笑,問道:“大表嫂,我聽您和大表哥剛纔說徐婕妤的事兒,很有意思呢,您能不能跟我再說一說?我很喜歡聽呢!”一邊說,一邊雙手托腮,睜着明豔的大眼睛看着杜恆霜。
杜恆霜看了媚娘一眼,突然發現她豐額廣頤,面容白膩,小巧的懸膽鼻,細長的丹鳳眼,還有不畫而翠的長眉,看上去怎麼那麼眼熟?!
杜恆霜愣了一會兒,才發現……媚娘也有點皇后娘娘的模樣。
當然,沒有徐婕妤那麼相像。媚娘年紀還小,臉上還有些嬰兒肥沒有褪去,身材也是小孩子肉滾滾的樣子。
剛纔媚娘眼眸中的精明,就跟一閃而逝一樣,完全沒有蹤跡。
“你真的想聽有關徐婕妤的事情?”杜恆霜問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想聽徐婕妤的事情?”
媚娘看了看杜恆霜,那一瞬間,她竟然想明白了杜恆霜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不給出一個適當的理由,杜恆霜是不會再給她說這些事情的。
媚娘垂眸低首,雙手撥弄着衣帶。輕聲道:“陛下天縱英明,富有四海。皇后娘娘也是陛下的少年夫妻,出身高貴,樣貌美豔,還生有三個兒子。我想知道,爲何這樣的男子。有了這樣的妻子,還會去寵幸別的女人?”
杜恆霜眉間微蹙。媚孃的話,如果是從一個成年女子嘴裡說出來,也算不上驚世駭俗。但是從一個六歲孩子嘴裡說出來,卻很是讓她驚訝。
杜恆霜自忖在她還是媚娘這個年紀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如此深奧的問題。
六歲?杜恆霜那個時候還在對付剛剛認識的諸素素、以及幫蕭士及趕跑要佔他家產的猥瑣二叔呢……
那個時候,她何時想過日後會怎樣?何時想過“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的道理?!
這個孩子。真是要逆天了……
杜恆霜深思地看着楚媚娘,半晌沒有說話。
楚媚娘等了半天,見杜恆霜沒有說話,忍不住擡頭看她。
正好看見杜恆霜怔忡的神色,楚媚娘心裡一慌,忙道:“大表嫂,是我說錯什麼話了嗎?大表嫂不要不理我,如果我說錯話。做錯事,大表嫂打得罵得我!”
杜恆霜心裡一軟。還是個孩子啊,就是比一般孩子想得更多一些吧?
杜恆霜緩緩問道:“你告訴我。你爲什麼會想到這個問題?”
楚媚娘一窒,撓了撓頭,道:“很自然就會想到啊。自從姐姐去了曹刺史府做客,回來就跟我說,曹刺史寵妾,但是不滅妻。也算得是不錯的人了。我聽得糊塗,就問姐姐,什麼是‘寵妾滅妻’,姐姐便與我說了曹刺史府裡的事,都是她從那個曹家大小姐那裡聽來的。曹家大小姐是曹刺史的二姨娘所出,是庶女。她想跟平哥兒結親呢……”說完便捂住嘴,惶恐地道:“糟了,姐姐跟我說,這些話不能跟別人說的!”
杜恆霜聽了,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曹家的庶長女肖想他家嫡長子平哥兒?!
就算曹家是士族,他們蕭家是寒門庶族,他們也不會去娶一個庶女來做宗婦!
縱然想攀附士族,不惜連士族庶女也娶的寒門庶族並不在少數,但是蕭士及和杜恆霜從來就沒有把士族放在眼裡。
他們很信奉“門當戶對”四個字。
齊大非偶,可不是白說說的。
這是孩子們一輩子的事,過得好過得不好,就端看父母想要他們過什麼樣的日子。
“曹韻蘭想嫁給我們平哥兒?”杜恆霜笑了笑,“縱然是做妾也不可能啊。這種事有什麼好說的?你也不要再說了。說多了,三人成虎,倒是對方硬是說我們想攀附他們,可也麻煩得很。”
媚娘忙點頭,“我知道了。我就是不懂嘛。大表哥、大表嫂沒有妾室姨娘,我擔心平哥兒沒有嫡出、庶出的想法。若是對方有心算計,平哥兒一下子栽進去上了套怎麼辦呢?”
這話倒是完全爲平哥兒着想,而且說的是杜恆霜從來沒有想過的地方。
杜恆霜肅然道:“媚娘,大表嫂知道了。這些事情,確實是大表嫂沒有想到的,你思慮周全,幫我們想到了,大表嫂一定要謝謝你。”說着,起身還鄭重給楚媚娘行了個禮。
楚媚娘一向很喜歡跟杜恆霜說話,縱然她的有些想法,跟杜恆霜並不一致,但是杜恆霜對她一副當大人看的平等態度,讓她很是欣喜。她也因此願意幫杜恆霜查缺補漏,幫這個家抵擋外力不當的侵襲。
自從她知道了曹韻蘭對平哥兒的想法,她就在琢磨,要如何提醒大表嫂重視這件事。
她知道大表哥和大表嫂絕對不會同意。但是她也看得出來,平哥兒是個死心眼的人,也不如陽哥兒那樣滑溜活泛。曹韻蘭若是聰明,只往平哥兒身上使勁兒,哄得平哥兒心裡真是有了她,大表嫂和大表哥到時候就算強力反對,也會影響父子、母子感情。
何必要等到不可收拾了纔來亡羊補牢呢?
防患於未然有什麼不好?
楚媚娘雖然年歲不大,但是天生的沉穩聰慧,還有思慮周詳,以及多年來寄人籬下養成的察言觀色的本事, 讓她在人情世故方面比同齡孩子看得深,看得遠。
杜恆霜這些年請了不少好先生教養她,從典章制度,到史書禮儀,教的都不是普通女子學的東西。
楚媚娘對這些東西非常感興趣,而且也學得出奇地快。
楚媚孃的先生每次對杜恆霜說,這孩子了不得,實在是極有才學,杜恆霜就忍不住會想,對於媚娘這個孩子來說,她以後的路,會是走到哪裡呢?她會真的安於嫁一個好夫君,然後在內宅耗費一生的時光嗎?
對於有的女子來說,嫁一個好夫君就是一輩子的目的都達到了。
但是對於媚娘這種女子來說,也許嫁一個好夫君只是開始。她需要的,是借這個好夫君的力,走向更高的地方。
“你真的對宮裡的事情很感興趣?”杜恆霜正色問道,因楚媚娘拐着彎兒地問她宮裡的情形,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