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嫵娘將睡着的杜恆霜放到牀上,催杜先誠去沐浴。
“一身的酒味兒,換了衣裳都壓不住。我看霜兒是被你的酒氣薰暈了。”方嫵娘掩袖淺笑,推着杜先誠去隔間沐浴。
“哪有酒氣?不信你聞聞……”杜先誠低下頭,啪的一聲在方嫵娘臉上親了一口,“……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方嫵娘紅暈上臉,將杜先誠推了出去。
一個散發着松香味的大澡盆,有半人高,放在屋子中央。
澡盆裡面注滿了熱氣騰騰的熱湯。
杜先誠脫下外袍,拿起搭在澡盆邊緣的搓澡巾,擡腿坐了下去。
澡盆裡面的熱湯一陣晃動,將杜先誠的身體包裹進去。
杜先誠長長的出一口氣,閉目仰躺在澡盆邊沿,將搓澡巾捲成一團,搭在額頭,全身放鬆下來。
雖然已經離開戰場五年了,可是那股烙印已經留在他的記憶深處,甚至已經烙在骨子裡。
……
崎嶇的山路,漫天的風雪,前面的士兵累得受不了,在路邊坐下休息,可是一坐下來,就再也起不來了……
他們只有不斷往前走,翻山越嶺,卻中了對方的埋伏。
無邊的飛箭似漫天蝗蟲,嗖嗖落下,大家只要抱頭四處逃竄。
蕭祥生將他拉在山石後面,才躲過第一輪箭雨。
高句麗人突然從四面八方衝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
大刀、長矛、鏈子鎖,甚至連缺了口的菜刀,斷了柄的剪子都飛了過來。
十萬先鋒部隊,就這樣被活活葬送在高句麗的窮山惡水之間。
……
十萬大周將士的人頭壘成的佛塔。
佛塔上,自己兩位大哥死不瞑目的雙眼,看着杜先誠。
……
杜先誠驚醒過來,伸手抹了把汗,卻忘了自己是在澡盆裡,手上都是水,抹到臉上,分不清哪裡是汗水,還是澡盆裡沐浴用的熱湯。
但願那樣戰亂的日子,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杜先誠從澡盆裡面起身,隨便抹了抹身子,換上一身圓領軟紋羅衫,來到臥房。
方嫵娘半躺在牀上,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杜先誠突然沒有了興致,苦笑着吹熄燈,將方嫵娘拉入懷裡,“睡吧。明天還要去店裡清點存貨。”
“你有心事?”方嫵娘撫着杜先誠的胸口輕聲問道。
杜先誠閉着眼睛,將她的手撥開,“沒事,就是累了。”
杜先誠剛從江南迴來。爲了趕上杜恆霜的抓週禮,他快馬加鞭,幾乎有好幾日不眠不休了。
方嫵娘明白過來,沒有生怨氣,在他面頰上親了一口。
一家三口一起進入夢鄉。
……
和杜家大宅不遠的蕭家大宅裡,蕭祥生也剛剛沐浴完畢,坐到牀上。
龍香葉給他展開被子,然後自己吹熄燈,上來躺到他身邊,側着身子偎在一旁。
“老爺,杜家的女兒還小,老爺真的想清楚了嗎?”龍香葉小心翼翼地問道。
蕭祥生“嗯”了一聲,“先誠和我是生死之交,他的品行家教,我信得過。”
既然蕭祥生說好,龍香葉就閉了嘴,笑着附和道:“老爺的眼光不會有錯的,我信老爺。”
過了許久,龍香葉翻了個身,看見蕭祥生睜開了眼睛,望着帳頂出神,便笑道:“老爺還沒睡嗎?”
蕭祥生又“嗯”了一聲,索性從牀上坐起來,披上搭在牀尾的一件圓領羅袍,對龍香葉問道:“我明天要出去辦貨,你孃家人暫時不要讓他們上門了吧。”
龍香葉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一隻手緊緊抓着自己胸口的綢衫,喃喃地道:“老爺,您都知道了?”
蕭祥生看見龍香葉窘迫的樣子,又有一絲不忍。可是再一想,她是庶女,從小在家看嫡母的臉色看慣了,後來被嫡母做主配了這一門好親事,她更是要對嫡母言聽計從。別說是拿幾千兩銀子回孃家,哪怕讓她分一半蕭家的身家回去,她恐怕也是肯的。——這個時候,她肯定想不到那些三從四德了。因爲她的兩個同母的弟妹還在龍家。
其實也是自己的錯。當初自己和先誠安定下來,想要成家立業。杜先誠就想找個絕色的女子,性格潑辣大方,能管住一個家就行。他們那時候只是普通的鹽商,雖然做到規模很大,但是沒有官身,隨時會被官家破家滅門。不像現在有了御賜的“員外郎”身份,沒有官員敢對他們暗地裡下黑手。
在大周,士農工商,商人一直是排在最末尾的。沒有什麼權益,各種稅他們繳的最多,按律法,商人還不能穿綾羅綢緞。當然,私底下沒人遵守罷了。
就是這樣的身份,自己居然還想娶書香門第的女子做妻子。
後來託人說了很多家,只有龍秀才家,願意把庶女龍香葉嫁給他。好在龍香葉的嫡母是個有手段的,並沒有一味打壓庶女,而是對她們悉心教導,從小也是讀書識字,識大體懂進退,管家也是好手。現在自己有了員外郎的身份,龍香葉出去應酬,明顯比方嫵娘強許多。
可是方嫵娘那股子不管不顧的勁兒,倒也輸人不輸陣。這樣的女人養出來的女兒,一定不會差的,也是他這樣的地位家庭需要的主母。
不過自己的大兒子蕭士及,就要好好教導,免得養在內宅,被龍香葉養得迂腐不化就不好了。他的家業,以後大部分都會由蕭士及繼承的。他需要一個有手段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守禮的老夫子。
明天就託人出去給蕭士及找塾師入學,還有拳腳師父、騎馬師父,都要開始尋纔是。
想到蕭士及的模樣,蕭祥生微微的笑。——這個兒子,他是非常滿意的。以後要跟門房說清楚,龍家的人再要上門,要跟他說了才行。不要隨便報到內宅,讓主母知道。
龍香葉的妹子,也該找婆家了,不然再過一陣子,說不定就要推到自己身上。
自己無心納妾,耽誤了人家倒是不好。
龍香葉卻怎麼也睡不着。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引以爲傲的孃家,居然被老爺勒令不許再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