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貴妃哆嗦一陣子,想到將自己養大的爹孃,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以及侄兒侄女,還有剛剛承寵過的侄女萬玉兒,陛下似乎還挺上心,忙掙扎着又爬過來,抱着永昌帝的腳踝,泣道:“陛下明鑑!陛下想想,讓先皇后移陵的事兒,是臣妾的主意。若真的是臣妾當年害死先皇后,臣妾是絕對不會想要人打開先皇后陵寢的。——臣妾遮掩還來不及呢?怎會出這個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主意?”
永昌帝聽了一愣,緩緩擡起一隻手,捻起下頜花白的短鬚,沉吟起來。
萬貴妃見永昌帝似乎有所鬆動,心裡一喜,忙又道:“陛下,玉兒也是臣妾孃家人,她是臣妾最小的弟弟的嫡幼女,今年才十五,剛剛及笄。她雖然才伺候了陛下一次,可是着實仰慕陛下英姿,天天盼着再見陛下一面呢……”
永昌帝笑了笑,低頭看着自己腳邊的萬貴妃,搖搖頭,“就算萬家的事還能商榷,可是你的罪名卻跑不了。——你剛纔說,移陵是你的主意,豈不是證明那烏童子魘鎮之事,正是你的手筆?就是爲了將先皇后移出皇陵,好給你騰位置,是不是?萬小娥啊萬小娥,我該說你聰明呢,還是說你笨?再說了,你只說了移陵,並沒有說撿骨。移陵又不必開棺?!只要不開棺,就沒有人知道阿紫蒙冤的真相!誰知道天恢恢,疏而不漏。居然平地一陣怪風,將棺材蓋掀開了,才讓阿紫的冤屈大白於天下……”
永昌帝說到這裡,已經眼泛淚花,擡頭看着遠處的天空,似乎在回憶先皇后歐陽紫的音容笑貌。
萬貴妃擡頭,看見永昌帝這幅樣子,心裡突然升起一陣濃濃的厭惡之感,只想往那個男人臉上啐一口。
啊呸!
當初歐陽紫活着的時候。可沒有見你這般深情……歐陽紫死的時候,你連她最後一面都不見,我好心去看她,到現在卻成了我最大的罪證!
果然好人做不得!
萬貴妃後悔得緊。
當年在那般惡劣的情況下,她都能設計追殺身懷六甲的歐陽紫,如今卻被一個死歐陽紫倒打一耙……
若不是她出手。歐陽紫怎會生下她小兒子不久,就撒手人寰?
想到這裡,萬貴妃又隱隱有些害怕。
難道真的有報應這回事?
歐陽紫雖然不是直接死在她手上,但是跟她卻有最大的干係。
如今莫不是歐陽紫真的回來報仇?所以纔在移陵的時候出了意外?
但是又說不通啊?
萬貴妃最清楚,歐陽紫不是被她毒死的,她也沒這麼大本事。在當年被歐陽紫把持得鐵桶一般的國公府給國公夫人歐陽紫下藥。她更沒本事,給死後的歐陽紫披髮覆面、口塞米糠……
可是所有人都信誓旦旦。說先皇后歐陽紫是這幅樣子下葬的,棺材蓋兒一開,大家都看見了。還有那毒的骨殖,也是經由大理寺的仵作和陛下的御醫數次檢驗過的,並不是死後做的假、投得毒,而是那屍身確實是毒而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除了她,還有人想歐陽紫死?
萬貴妃的目光移到一臉悲愴的永昌帝臉上。——難道是陛下?
難道是陛下毒死歐陽紫?
萬貴妃一陣心悸。用手捂在胸口,氣喘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真的是陛下當年所爲。如今整件事拆穿了,陛下是一定會找一隻替罪羊的。——自己孃家萬家,豈不是最好的替罪羊?
“陛下……陛下……臣妾死都不認毒殺先皇后這件事!哪怕陛下現在就賜死臣妾,臣妾也是冤死鬼!”萬貴妃一咬牙,打算跟永昌帝鬥智鬥勇,能拖一時是一時。
“難道真的不是你?還有別人?”永昌帝很是詫異,驚訝轉身回頭盯着萬貴妃,似乎在評估她說這話的真實性有多少。
萬貴妃低下頭,避開永昌帝的眼睛,“陛下,您手下那麼多能幹人,就讓他們查一查唄……比如那個出來指證我的婢女,除了人證,也應該有物證吧?否則空口白話,誰都能說是兇手了……”
這話說得好像也有道理。
永昌帝有些猶豫。畢竟是跟了他多年的女人,這樣一下子就突然斬斷所有的牽絆,他還是有些捨不得……
“陛下……臣妾的禮兒早死了,若不是惦記歡兒的終身大事,臣妾也早就不想活了……陛下……臣妾只是不想揹着這個黑鍋,屈辱地死去。”萬貴妃滿臉悽楚地看着永昌帝,將自己早逝的兒子,和剛剛出嫁的女兒都拿出來求情。
永昌帝終於拂袖轉身,吩咐道:“先把萬小娥廢爲庶人,押去冷宮,好生看守……萬家那邊,暫時不要動。讓大理寺仔細查處先皇后遺骨的事兒……”聲音越來越遠,萬貴妃卻聽見了最後幾句話,剛纔緊繃的心裡終於有所放鬆。
雖然她不再是貴妃,但是好歹保全了萬家一家人的性命。
剩下的事,以後再說吧,她實在是好累了……
萬貴妃閉上眼睛,倒在地上。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睡在冷宮的土炕上。
冷宮裡灰敗骯髒,還結着蜘蛛,一個缺了口的粗瓷碗放在不遠處斷了一條腿的小方桌上。
萬貴妃只覺得嘴裡幹得發苦,忙掙扎着爬起來,去夠那桌上的粗瓷碗。
咣噹一聲,那粗瓷碗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水……本宮要水……”萬貴妃喃喃地叫起來。
一個胖胖的宮女蹭進來,鄙夷道:“你是本宮?我就是娘娘!——都被貶爲庶人了。還敢稱本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給!”說着,重重地將一碗水墩在桌上,一甩辮子,又出去找人說話嘮嗑。
萬貴妃苦笑,“想不到我萬小娥,居然有今天……”她處心積慮了一輩子,到底還是折在歐陽紫手上,她到底是該認命呢?還是怨天?
太極宮裡。千金公主跪在永昌帝面前苦苦哀求,“父皇……父皇……母妃是被人陷害的,父皇一定要明察!”
永昌帝大怒,“陷害?誰陷害她?——若不是她挑事,弄個‘烏童子’來魘鎮朕,她怎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千金公主打個寒戰,不甘地道:“那‘烏童子’怎會是母妃所爲?——明明是先皇后……”
“你給我住嘴!”永昌帝怒不可遏,上前給了千金公主一個耳光,打完還不解氣,下旨道:“擬旨。降千金公主爲郡主,食邑收回!”
千金公主頓時啞了聲。沒想到沒有給母妃求好情。卻把自己公主的份位降成郡主。千金公主不敢再勸,灰溜溜回府去了。
柱國侯府裡,杜恆霜也在跟蕭士及談論此事。
一夜之間,萬貴妃倒臺,廢爲庶人,關在冷宮,實在是讓人唏噓不已。
“這可是素素常說的。不作死,就不會死了。”杜恆霜長吁一口氣。淡笑着搖搖頭。
蕭士及湊到她身邊悄悄笑道:“那還不是你的錦囊妙計!——生生把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冤屈扭轉過來,反手栽到那始作俑者頭上。妙啊妙啊!連王爺都讚不絕口呢!”
杜恆霜收起笑容,低下頭道:“這件事你都知道了?”
“當然。怎麼?我不能知道嗎?”蕭士及奇怪。
杜恆霜臉上再無一絲笑容,低聲道:“這件事……干係太大。我現在有些後悔。如今王爺他們是大獲全勝,可是將來要是想起此事,未免不心裡膈應,到時候,就是你我的……死期到了。”她那時候也是太大膽了。這種話都敢說,後來想起來她就後怕,生怕將來有一天,毅親王會翻臉,對他們兵戎相見。
蕭士及明白過來,忍不住笑了,抱起杜恆霜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你都想些什麼呢?——你放心,沒有的事兒。”
“什麼沒有的事兒?披髮覆面、米糠塞口,還有毒的骨殖,樁樁件件,將來應景就是大逆不道……”杜恆霜別過頭,心裡很是不舒服,又道:“也不知王爺做了怎樣的手腳,纔將那遺骨種上毒?”
杜恆霜以爲毅親王是後來將先皇后的遺骨種上毒的。畢竟先皇后當年的死因,不是死於毒,而是死於產後的極端虛弱,是正常病死。當然,爲何會產後虛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蕭士及嘆口氣,將她的下頜撥過來,低聲道:“那遺骨本來就是毒而死的骨殖,怎說是種的毒?““啊?難道先皇后真的是被人毒死的?!”杜恆霜瞠目結舌,不會這麼巧吧?
蕭士及忍不住笑,“當然不是。先皇后不是被人毒死的,而那骨殖,是真正了毒的骨殖。”
杜恆霜完全想不明白了,瞪着大眼睛看向蕭士及。
蕭士及最受不了她這眼神,忙道:“好了好了,都告訴你……其實,鳳棺裡面不是先皇后的遺骨,是我替毅親王找的一具毒而死的女子的遺骨,放在裡面唬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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