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杜恆霜的問話,諸素素露出少有的扭捏樣子,低聲道:“……這麼明顯嗎?”她可沒有見人就嘔,做出“我懷孕了你們快來恭喜我吧”這種孕婦標準樣兒啊?
杜恆霜眯眯地笑,飛了個“你懂得”的明媚眼神。
諸素素滿面緋紅,也沒有再否認,點點頭,湊到杜恆霜耳邊道:“才兩個月,不到三個月,你先別跟別人說啊……”
大齊的習俗,懷孕不滿三個月,都是不會跟人說的,只有極少數親近的人和郎中才會知道。
杜恆霜懷過兩次孕,生了三個孩子,對這一點自然不陌生。
她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放心,就連侯爺我都不會說的。”
諸素素重重點頭,挽着她的手一起進去。
新任太子妃的冊封禮在東宮的正殿顯德殿內舉行,裡面佈置的比太子娶原配太子妃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顯德殿內大紅蜀錦曳地,一層層往裡蔓延。
賓客三三兩兩結伴成羣地走了進來。
杜恆霜和諸素素留心瞧了瞧,發現今天來的人,都是成雙成對的,也就是說,東宮的帖子,都是發給仕宦顯達中的夫婦之人,並沒有單身來賀的賓客。——這一番苦心,也不知道是太子的,還是崔家二房的……
杜恆霜的嘴角翹了翹,不動聲色地走在諸素素身邊,留神護着她,不讓旁邊的人衝撞到她。
諸素素今日穿着寬袍大袖。腰上卻扎着一條寬幅腰帶,雖然不緊,卻依然顯得胸高腰細,若不是極熟悉她的人,確實看不出她有身孕。
當然,才兩個月,就算知道她懷孕的人,也看不出她有身孕……
隨着人羣來到顯德殿內,按照位置高低站定。就聽司儀在前面招呼,冊封大典開始了。
殿內深處高臺之上,永昌帝坐在紫檀木鑲金龍的寶座上,他旁邊站着同樣是盛裝打扮的尹德妃、
高臺之下,身穿太子妃服侍的新任太子妃崔蓮蓮亭亭玉立地站在太子身邊,臉含淺笑。儀態端方。
一個內侍侍立在高臺之上,手捧聖旨,尖聲念着那些吉祥讚美的頌詞。
“崔氏女蓮蓮,嫺淑端方,高門之後,品貌出衆。朕聞之甚悅。今太子適婚娶之時,崔氏蓮蓮堪與爲配。爲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太子爲正妃。欽此!”
杜恆霜仔細聽着這冊封聖旨,心裡的滋味很是複雜。——這一道聖旨,完全不是良娣扶正的旨意,而是妥妥的原配正室的冊封旨意。
這是要完全抹殺前面那位原配太子妃了,難怪連廢掉原太子妃的正式旨意都沒有……
雖然杜恆霜知道前面那位原配太子妃已經不是真正的那位“原配”了,可是看見她的蹤跡被完全抹去。心裡還是有些脣亡齒寒的感覺。
她也是原配,會不會有一天。也有一個女人進到她家,將她的蹤跡完完全全抹殺掉?
杜恆霜有一瞬間的恍惚,可是回過神來,不由失笑。她想得太多了。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每個人的際遇也是不一樣的。被廢的這位太子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她咎由自取,跟她是原配,還是小妾都沒有關係。
命由天定,路由人走。不管走到什麼地步,都怨不了旁人。
杜恆霜擡頭看着前方的太子和新太子妃的背影,有一絲遺憾,遺憾那位被廢的太子妃沒有站在這裡,親眼看着她的一切被別人取代,就像她無聲無息地取代別人一樣……
那位真正的原配太子妃,沒人知道她是什麼消失的。她的皮囊雖然在這個世上,但是她的魂魄已經離開了。
蕭士及和她並肩站在一起,眉頭緊皺,低着頭一言不發。
沒過多久,前面的冊封大禮結束了。
太子轉身,對前來觀禮的賓客笑着道:“各位入席吧。”說着拍了拍手。
大殿裡面的樂聲爲之一變,從剛纔的凝重端方,變得輕快悅耳,正是有些特別講究的人家吃飯的時候奏的樂。
一隊隊內侍擡着長條案桌從旁邊的偏殿裡走出來,在顯德殿上擺放整齊。
最上首面南背北的案桌是給永昌帝和尹德妃坐的。以前的穆貴妃因她孃家壞了事,穆侯被處斬,家人入賤籍,被流放嶺南,她用自降一級位份爲代價,向陛下求得許可,允許她孃親穆侯夫人贖身,可以不去嶺南這蠻荒之地。所以穆貴妃已經降爲穆昭儀。後宮四妃只有尹德妃一人是妃位,別的妃位都是空缺。
大殿西面,也就是陛下的桌子往下,便是朝東的一長排案桌。以太子和新太子妃爲首,他們下方,是毅親王和毅親王妃,再下面,是平樂公主和她的未婚夫柴嗣昌,柴嗣昌的右手邊,便是新晉封的南寧親王齊孝恭和齊王妃,齊王妃的下首,便是剛從定州趕來的西平郡王夏侯林和夏侯王妃,夏侯氏的下方,就是齊氏宗室別的夫婦,和永昌帝齊伯世都是堂兄弟的關係,和齊孝恭跟永昌帝的親疏遠近是一樣的,都是宗室中人,不過沒有齊孝恭好運……
大殿東面,也就是尹德妃那邊的桌子往下,便是朝西的一長排案桌。這一邊,卻是以千金公主齊歡之爲首,她的案桌後面,坐着三個人。她在最右面,中間便是衛星峰, 衛星峰的左手邊就是崔盈盈。因千金公主是跟崔家二房的嫡次女崔盈盈並嫡,所以這一桌子,坐了三個人。崔盈盈下方的桌子,便是坐着崔大郎和崔大夫人,然後是安國公安子常和他夫人諸素素,緊挨着諸素素的桌子,便是柱國侯夫人杜恆霜和柱國侯蕭士及兩個人。這兩個人下方的桌子,就是京兆尹許紹和他夫人方嫵娘。再往下,是永昌帝的黃門侍郎之一王文林和他夫人。王家的桌子下方,就是崔三郎和他夫人王芳華。王芳華和王文林都是五姓七望中的王家出身。
再下方,就是長安城數得着名號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是帶着正室夫人前來觀禮赴宴。
禮奏三聲,太子和新太子妃一起起身,給天地祖宗供奉香燭紙馬,清茶蔬果。五穀六牲。
獻禮完畢,司儀才大聲宣佈:“禮成!筵席開始!”
東宮的內侍和宮女便手託食盤,魚貫而入,擺在給位大人和夫人面前的案桌上。
所有的人都席地跪坐在長形案桌後方,對着陛下的方向躬身行禮。
永昌帝揮了揮手,笑道:“各位愛卿免禮。大家慢用!”
永昌帝的話音剛落,樂聲又是一變,變得更加輕快優美。
一隊隊身穿着薄如蟬翼的舞衣的舞娘手提花籃,踩着優美的舞步走了進來,在大殿中央的空地上載歌載舞。
酒過三巡,樂聲停了下來。
太子從自己的案桌後面站起來。手裡捧着一個四羊鎏金嵌銀銅爵,往蕭士及和杜恆霜這邊的案桌走了過來。
蕭士及和杜恆霜對視一眼。忙站了起來,頷首恭應。
太子來到他們的案桌前站定,手捧着四羊銅爵,語帶誠懇地道:“蕭愛卿,孤對不住你,專程向你致歉來了。——來,孤先乾爲敬。望你不要被那賤人蠱惑,心生退意。”
說得蕭士及和杜恆霜都是一愣。
顯德殿內頓時鴉雀無聲。殿外風吹樹梢的聲音傳了進來,顯得殿內更加靜謐。
“蕭愛卿,你是不世出的將才。俗雲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孤有了你,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道理。”太子將手裡銅爵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將銅爵放到蕭士及面前的案桌上,又道:“穆侯府的事,現已查明,是廢太子妃居心叵測,故意興風作浪,跟蕭愛卿無關,跟孤也無關。真正可恨的,是在孤和蕭愛卿中間挑撥離間,企圖顛倒黑白的人!”說着,回頭往大殿了裡面又掃了一眼,對衆人道:“各位放心,孤已經廢了原來的太子妃,穆侯伏法,穆侯府衆人被懲治,這件事就已經過去了。大家不要再提這件事,誰提這件事,就是跟孤過不去,跟父皇過不去!”字字句句都在爲蕭士及說話,顯得他的胸襟無比寬宏。
同昨天蕭士及在太極殿門口公開推卸責任,說是爲太子頂缸的行徑形成了鮮明對比。
衆人看向蕭士及和太子的目光更加複雜。
蕭士及卻覺得像是又被太子當衆打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簡直無地自容至極。
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他,都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鄙夷,讓蕭士及心裡鬱悶異常,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太子,只好沉着臉點點頭,拱手道:“太子是君,蕭某是臣。您說的話,臣一定謹記在心。”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轉身離去。
蕭士及和杜恆霜坐了下來。
安子常便端着酒過來,對杜恆霜道:“柱國侯夫人,你去我那邊陪一陪素素可好?”
杜恆霜點點頭,忙和安子常換了位置,和諸素素一起說起私房話。
大殿裡面逐漸嘈雜起來,很多人都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如同安子常和杜恆霜換位置一樣,三三兩兩地換了位置,變成男人一桌,女人一桌,說笑聲逐漸大起來。
安子常就跟蕭士及坐在一起吃酒。
蕭士及瞥了一眼換到旁邊桌的杜恆霜,見她一離開在自己身邊,就眉開眼笑,心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安子常見狀,敲了敲桌子,對蕭士及輕聲道:“你別在大庭廣衆之下給霜兒臉色看。她是什麼樣的性子,難道你還不知道?”從許紹那邊算起來,安子常算是杜恆霜的表哥,諸素素又和杜恆霜是閨蜜好友,所以私底下兩家人頗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安子常也經常管她叫“霜兒”,蕭士及只好瞪了他一眼,低頭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酒,悶頭不語。
安子常自斟自飲陪了一杯,感慨地道:“我和素素成親的時候,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但是我們都知道對方是什麼性子,是什麼樣的人。她的好處和壞處,我心知肚明。她對我的好處和壞處,也是一目瞭然。——你呢?你敢不敢說這樣的話?說你對霜兒的好處和壞處都心裡有數?”
蕭士及又喝了一杯酒,眼神有些迷惘,他舉着酒杯,喃喃地低聲道:“……在我眼裡,她以前確實是無一處不好。但是現在,我發現自己看不懂了。難怪老人說,女人心,海底針。我根本看不見,更摸不着!”
安子常聽了很無語,明白蕭士及是在抱怨杜恆霜,就嘆息一聲道:“雖然夫妻間的事兒,只有夫妻兩人才知道,但是從外人的角度來說,我和素素都覺得你錯得多一些。”
蕭士及橫了他一眼,道:“這是自然。你們兩人都是站在霜兒那邊的。”
安子常笑了笑,道:“不是這個道理。我一直在想,你這樣對待霜兒,是不是因爲你沒有納過妾,所以心裡一直耿耿於懷,不平衡?”
蕭士及猛地擡起頭,瞪着他,“你在說什麼?”
“難道不是嗎?我勸你啊,若是你是爲這件事老是心裡不順,哈不如找幾個女人睡一睡,睡了你就知道,女人嘛,只要差不多,對男人來說,吹了燈上牀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你心裡真正有這個女人,纔會感覺不一樣。吶,這話說了你也不明白,不如……我幫你找幾個小娘子,讓你試一試?”安子常滿臉壞笑地“循循善誘”。
蕭士及“哼”了一聲,“就會胡說八道。你家裡的妾室還沒讓素素煩心?”
“當然沒有!”安子常笑嘻嘻地道,“你不知道素素多厲害,管我家的妾室,跟審賊似的,如今她有了身孕,我就把那四個妾送到城外的莊子上去了,免得在府裡淘氣,傷了我的女兒就不好了。”
蕭士及一愣,回頭看他道:“你有女兒了?誰生的?”不是說諸素素才懷孕嗎?
安子常笑着摸了摸精緻的下頜,樂滋滋地道:“我最想素素生個女兒,最好生個比你們家安姐兒還要漂亮的小女兒,我可真是今生無憾了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