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着滿殿朝臣不忍的神色,只好罷手,硬着頭皮道:“父皇,柱國侯到底爲大齊立下汗馬功勞,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不能斬殺功臣。”
“求陛下開恩!”滿殿的朝臣一起跪下來給蕭士及求情。
永昌帝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得烏壓壓的太極殿,再看看一心想要置蕭士及於死地的毅親王,和一心要保蕭士及的太子,道:“既然這麼多人爲蕭士及求情,朕就饒他不死。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擬旨,奪去蕭士及柱國侯之爵位,關入天牢,再做計較。”
幾個殿前侍衛忙走上來,將蕭士及拉起來,道:“遵旨!”就把蕭士及帶入天牢關了起來。
兵部尚書大爲失望,忙出列懇求道:“陛下,不如就派柱國侯……哦,不,是蕭士及爲馬前卒,跟着去秦州效力?”他真心想在秦州打出“蕭士及”的旗號,讓那些突厥人望風而逃最好。
毅親王咬牙不肯,拱手道:“萬萬使不得。既然陛下要治蕭士及抗旨之罪,就要懲治到底。如果將他放出來,去往秦州,誰知道他會不會忠心爲主?”
太子一聽,倒是對蕭士及的信心立刻足了起來。——既然毅親王要置蕭士及於死地,那麼很容易推斷出來,蕭士及是真的跟毅親王鬧崩了,而且被毅親王視爲眼中釘、肉中刺。
爲何會被毅親王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因爲他是一員大將,毅親王肯定跟他想的一樣的。既然不能爲毅親王所用,就乾脆毀了他。
這麼一想,太子又不想毀掉蕭士及了。他本來對蕭士及心懷怨恨,特別恨他將穆侯府一事推到自己頭上,雖然沒有立時的效果,但是太子知道,這件事在永昌帝心裡,確實紮了一根刺……
在太子心裡,他真覺得做太子確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籠絡朝臣吧,別人說你沒用無能。不能擔當大任。籠絡朝臣吧。又會被皇帝忌憚。總之,做也是錯,不做也是錯。每天似乎都在懸崖邊上行走,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
蕭士及說穆侯府賣官的事兒。是他爲太子背黑鍋。說實話。在很多人看來,可信度還是相當高的……
太子急中生智,只好全部推到廢太子妃崔真真身上。將她廢了,另立良娣崔蓮蓮,然後在崔家二房“崔半朝”的幫助下,才壓下了朝中懷疑的聲浪。爲了讓黑鍋妥妥地背在蕭士及身上,太子打定主意,一定要穆夜來入府,給蕭士及做妾。如果他不肯,那就一拍兩散,誰也別想好過。
但是現在毅親王一番舉止,又讓太子懷疑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也許留下蕭士及給他賣命,纔是最正確的做法?
下朝之後,太子來到天牢,想再勸一勸蕭士及。
蕭士及被關在最裡面的一間小屋子裡。那間屋子四壁都是精鐵所造,非常狹小,屋高只有十歲孩童的長短。蕭士及這樣長大的漢子,被關在這個小屋子裡,就只能抱膝坐在裡面。
看見蕭士及這幅樣子,太子心情很複雜。他很想蕭士及爲他所用。這個人本來急功近利,爲了權勢可以捨棄一切東西,但是又特別能打仗,確實是所有上位者都很青睞的一把好刀。但是沒想到,這把刀有的時候,還挺扎手。
爲了徹底馴服這把刀,太子打算還是要再試一試。若是能夠成功,他的大事就成了一半。
“士及,你真是何苦呢?”太子在蕭士及牢籠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開始苦口婆心地勸他。
蕭士及擡眼,看見是太子,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是來看蕭某的笑話的?”
“你誤會了。孤心裡難受得緊。你對二弟那般忠心,幫他做了那麼多事情,他卻一心要置你於死地。今兒在朝堂上的事兒,你也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不用孤多說了。”太子嘆口氣道。
蕭士及半垂着頭,嗤笑道:“太子殿下真是大哥不用說二哥。您一邊要蕭某去賣命打仗,一邊又要逼蕭某娶一些不知所謂的女人,也不比毅親王好多少。”
太子連連搖頭,道:“這件事你誤會孤了,讓綏元縣主並嫡,不是孤的主意。而是……父皇答應了綏元縣主的爹爹蕭銑,要達成他們父女的心願。綏元縣主對你癡心一片,穆夜來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也爲你家破人亡,你就不能一口答應下來?反正娶回去了,你把她們供着,不碰她們不就行了?”
蕭士及擡頭看着自己面前精鐵鍛造的柵欄,想着杜恆霜決絕的遠去,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努力和犧牲就是像一場笑話,都是這些上位之人拿來翻雲覆雨的籌碼和手段。一連串鐵一樣的事實讓蕭士及逐漸認識到,他再退的話,真的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事實擺在他面前,他退得越多,這些人就越是把他的退讓當做是理所當然,毫無顧忌地用馴狗的手段對付他。他並不是傻子,也許以前乍然降臨的權勢迷了他的眼,但是當權勢的迷霧褪去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和自己以前心心念唸的目標,到底有多遠。
事實上,他發現自己一點都沒有前進。他依然停留在原點。這一次,他甚至連霜兒都沒有了……
是他的錯。是他弄丟了霜兒。他敏銳地感覺到,如果這一次他再退讓,他這一生,都將和霜兒再無可能。
況且霜兒,好像從來都不在乎他是不是有權有勢。他最無助的時候,是她不離不棄……但是在他最風光的時候,他都做了些什麼?
想到這裡,蕭士及的眼裡突然一陣酸澀,他仰起頭。看着額頂觸目可及的精鐵板子,很清醒地認識到,這就是一個關狗的籠子……
蕭士及深吸一口氣,將那股剛到喉頭的哽咽嚥了下去,他苦笑着搖搖頭,“太子殿下,這個話不是這麼說的。打仗的時候,我雖智謀百出,甚至也曾經詐降輕敵。反正只要能取得最後的勝利,我不在乎手段。只要結果。可是這件事不同。這件事。關係到我的妻子。這個口,我不能鬆。男兒流血不流淚,非要用女人讓我低頭,我蕭士及做不到。”
“可是你以前不是對穆夜來很有好感來着?不僅出雙入對。還送她十萬兩銀子……”太子忍不住道。暗忖這蕭士及也太過份了吧。之前明明關愛有加,現在又來裝大義凜然……
蕭士及深吸一口氣,有些無言以對。是。那時候,他以爲這一切都是不要緊的,都是爲了他的“大事”。可是現在看來,他的“大事”回報給他的是什麼?——是一個關着狗的鐵籠子……
至於穆夜來,蕭士及搖搖頭,“太子殿下,該還的,我都還了。還不了的,您就把我殺了,我也是這句話。——總之是不可能。”
太子霍然站了起來,“你——放肆!”
“我只想問太子殿下一句,我拼死拼活爲大齊作戰,陛下和太子殿下又把我當什麼?”蕭士及冷笑道:“就算是條狗,也要給個喘氣的空檔吧。”說着,閉上眼睛,不想再跟太子說下去。
話說到這份上,太子也知道說不下去了,便扔下一句話,“你別後悔就行。”說着,轉身離去。
很快,一道旨意從太極殿發往柱國侯府,讓他們馬上搬出崇康坊的柱國侯府。
因爲那個侯府是陛下御賜的,一旦爵位被奪,就不能再住在裡面了。
這消息傳到柱國侯府,蕭義一下子驚呆了。府裡兩個正經主子,一個下了天牢,一個遠走他鄉,他一個下人,能做什麼主啊?情急之下,他想起杜恆霜讓他轉交的幾封信,忙親自跑了幾趟,先去京兆尹府給方嫵娘送信,然後去安國公府去給諸素素送信,還有知畫的信,他就親自送到她手上。
這三家收到信,頓時覺得情況緊急,便不約而同坐着大車來到柱國侯府,正趕上一羣護軍過來,吵吵嚷嚷要趕裡面的人出府。
諸素素扶着安子常的手焦急地從車裡下來,看見這樣一副亂糟糟的景象,忙道:“公爺您快去幫幫忙啊……”說着又傷心又自責,“霜兒怎麼說走就走了?她那天來我們家,就是來道別的啊,可嘆我真是腦子進水了,一點沒有看出來異樣。”
安子常忙安慰她,道:“行了行了,霜兒這一次離開,應該是計劃很久的,而且她也給你寫信了,告訴你他她去的地方,不是突然遠走的。”
諸素素聽了,還是非常自責,道:“先別說她了,你快幫着把蕭家的人弄出來。哦對了,還有他們的東西啊,庫房啊,銀子啥的……”
安子常極力忍住笑,道:“我曉得的,你放心,丟了誰也不會丟了銀子。”
諸素素對安子常的辦事能力還是很放心的,便扶着丫鬟的手走到方嫵孃的車前,行禮道:“許夫人。”
方嫵娘看見是諸素素大着肚子走過來 ,忙道:“安國公夫人,您也來了?”
諸素素點點頭,輕聲道:“幸好霜兒帶着三個孩子走了……”
一說起這件事,方嫵孃的眼淚又下來了,哽咽着道:“這孩子,什麼事都自己拿主意 ,如今這樣大的事兒,她也不跟我說一聲,就……”居然不聲不響就跟蕭士及和離了。
方嫵娘心急火燎地剛坐車過來,結果又聽說蕭士及的柱國侯爵位被奪,因抗旨下了大獄,府里正要他們搬出來,心裡倒是鬆了一口氣。
如果蕭士及還是做着他的侯爺,方嫵娘知道自己會很不平衡。
現在發現蕭士及也討不到好,方嫵娘倒是心態平和一些了,只是道:“龍氏還瘋着呢,也不知道她們有沒有地方住。”
說話間, 知畫也走過來,對方嫵娘和諸素素行禮,着急地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夫人走了,這侯爺的爵位也沒了?”
諸素素忙道:“這事一言難盡,還是幫着蕭家人趕快搬出來,最要緊是自己的財物一點都不能丟啊!”
知畫點點頭,道:“我們老爺也來了,他說敬柱國侯是條漢子,一定要來幫忙。”
方嫵娘感激地道:“知畫,真謝謝你幫霜兒做了那麼多事。”
知畫忙道:“夫人對我恩重如山,我不過是幫點兒小忙罷了。”
幾個人說着話,就看見知畫的夫君和安子常一起,過去跟護軍交涉。
因蕭士及沒了侯爵,他的五百親兵也不能再有了,很快就有兵部的人過來,讓這些親兵去兵部報到,要重新分派他們的去向。
他們都是大齊的軍人,軍令不可違,只好跟着兵部的人去了。
蕭義倒還沉着,指揮着府裡的下人一樣樣往外搬東西,搬到大車上面。
“太太,霜兒和雪兒去哪裡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傳來,許言邦焦急地從馬上下來,奔到方嫵娘這邊問道。他這些天一直不能見雪兒,後來能見了,才知道海西王府已經關門了,杜恆雪離開長安,去外地了,把許言邦驚得差一點摔到地上。
許言輝接到蕭士及出事的消息,也趕了過來,站到許言邦身邊,也問了一句,“柱國侯被奪爵,霜兒和幾個外甥要不要回咱們家住幾天?”
方嫵娘苦笑着搖搖頭,道:“讓你們記掛了。她們姐妹倆帶着三個孩子去了定州,我也是今日剛剛得到的消息。”
許言邦二話不說,立即翻身上馬。
許言輝知道他要追去定州,忙拉住他的繮繩,頓了頓,道:“回去去我書房找管事多取些銀子。定州那邊的官兒我查一查,到時候給你送信過去。”
許言邦點點頭,“多謝大哥。”說着,一催馬鞭,揚塵而去。
方嫵娘對着許言輝哽咽着道:“大少爺,多謝你。”
許言輝嘆口氣,道:“這裡沒事了,太太先回去了。三弟還在府裡等着太太照顧呢。”
方嫵娘拭了淚,道:“那我先回去了。你見着士及,讓他到府里拉,我要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