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哥兒去哪裡了?!”杜恆霜的聲音高亢到有些尖細。
她從祠堂回來,就開始準備晚上的年夜飯,又要查看下人的年節安排,正是忙亂的時候。
平哥兒在小園子裡找了一通,只找到安姐兒和順哥兒,怎麼也找不到陽哥兒。後來聽了順哥兒的指點出來找,這一找,就找了大半天,到天快黑了,還沒有找到陽哥兒的人。
跟着他們的養娘和丫鬟婆子也嚇得不輕,大冬天的,滿頭是汗,沒頭蒼蠅一樣在園子裡亂找,有人甚至要拿了長竹竿,去井裡捅一捅……
平哥兒實在沒法子了,才找到杜恆霜,哭喪着臉道:“娘,陽哥兒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杜恆霜急了,“怎麼會找不到?你們不是一直在一起玩的嗎?平哥兒你多大了,還看不住一個小五歲的弟弟,你這個哥哥是怎麼做的?——陽哥兒的養娘呢?婆子丫鬟呢?平時七八個人跟着,也能跟丟了?!”
平哥兒本想說他們是在捉迷藏,可是被杜恆霜劈頭蓋臉一頓罵,他也不敢說了,默默地閉了嘴,不住小聲道歉。
蕭士及聽說陽哥兒丟了,立刻吩咐道:“關緊四面的大門,一隻耗子都不能給我放出去!”
蕭家的親衛和隨從立刻將柱國公府殺氣騰騰地圍了起來,不讓人出去,也不許人進來。
杜恆霜見了蕭士及,更加着急,道:“我要去看看他們剛纔玩的地方,你在這裡看着孩子……”
蕭士及一隻手搭在杜恆霜的肩膀上,沉穩地道:“你別急,我已經吩咐四門緊閉,別說是個孩子,就連只耗子都跑不出去!”
聽了蕭士及的話,杜恆霜煎熬不已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可是。我擔心陽哥兒,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有這樣不知所蹤的情形。”
“你在這裡看着這些孩子,我去找。”蕭士及溫言道,看了屋子裡的人一眼,“都在這裡不要動,等我回來。”說着,大步離開了屋子。
平哥兒呆呆地立在牆邊,拼命強忍着淚水。
安姐兒也很擔心,但是沒有平哥兒那樣大的壓力。她託着腮坐在高高的錦杌上。看着桌子上的燈出神。
龍淑芝緊緊地抱着順哥兒。躲在蕭泰及背後。
蕭泰及站在燈影裡,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
杜恆霜卻是背對着他們站着,焦急地看着窗外的院子,恨不得隨時能看見胖胖的陽哥兒打院門裡跳出來。大叫一聲:“娘!我跟你鬧着玩呢……”
“夫人,外院傳話過來,說有個姓楊的婦人,帶着兩個女兒,過來投親,您見還是不見?”知數在月洞門外回報。
杜恆霜皺了皺眉頭,“投親?姓楊?是不是弄錯了?我們這裡並不姓楊啊?”
知數咳嗽一聲,又喚了一聲,“夫人……”
杜恆霜撂開簾子走出去。
知數快步上前。湊到杜恆霜耳邊,道:“夫人怎麼忘了?曾太夫人,不是姓楊嗎?”
“是她孃家的親戚?”杜恆霜很是詫異,“你問清楚了嗎?”
知數搖搖頭,“國公爺命令四門緊閉。她們進不來,奴婢也出不去。”
“這樣啊?那知數你親自跑一趟,看看是怎麼回事。另外,問清楚了,使人去問楊曾太夫人,看看是不是她的親戚。”杜恆霜心亂如麻,只得這樣吩咐。
知數應了,往二門上去,然後去大門處看人。
角門打開,知數看見一個氣韻不凡的年輕婦人立在那裡,手邊牽着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一個才兩三歲的樣子,一個七八歲,雖然臉有疲色,但是身上穿的還是不俗,容貌更是出衆。
“請問這位姐姐怎麼稱呼?”那婦人見了知數,忙行禮問道,看來她也看得出來,知數是個有幾分臉面的大丫鬟。
知數回了一禮,道:“我們這裡是柱國公蕭家,我是夫人身邊的丫鬟,你們是……?”
那婦人漲紅了臉,喃喃地道:“我知道這是柱國公蕭家,我……我……我姑祖母,是柱國公的曾祖母,她姓楊,是你們柱國公曾祖父的填房。”
果然是楊曾太夫人的親戚。
知數笑着又打量了她們一眼,道:“我們曾太夫人確實是姓楊,但你們是……?”
“我夫家姓楚,不過他過世了,我帶着女兒們無處可去,只好來求姑祖母,給我們母女一條活路。”那楊氏說着又要掉眼淚,但是想到是臘月三十的除夕夜,她還是強行忍住了。
丈夫過世,就要帶着女兒來投奔孃家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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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數想了想,道:“今天是除夕,你們先進來吧。等下楊曾太夫人過來親自與你們說話。”
楊氏感激不盡地應了,又對知數道:“這是我大女兒楚順娘,小女兒楚媚娘。”
知數笑着點點頭,跟兩個小姑娘閒話兩句,見她們也是口齒伶俐,很有禮的樣子,就想做主讓他們進來。
不過守門的親衛死活不肯,非要國公爺的命令才行。
知數無法,只好派人去給楊曾太夫人傳話。
楊曾太夫人很是好奇,她出嫁多年,跟孃家的音訊早就斷絕了,不過她恍惚記得,當初是有這樣一個內侄女,嫁給了一戶姓楚的木材商人,後來就沒有消息了。
楊曾太夫人就帶了人到柱國公府的角門這裡。
“曾太夫人。”知數行禮,退到一旁。
楊曾太夫人打量了一下那楊氏婦人,一下子就認出她了,笑道:“看來你這些年嫁得不錯,你的模樣,跟當初沒有多少差別。”
那楊氏婦人卻是苦笑,搖頭道:“姑祖母,求您收留我們幾日。我們無處可去,若不是想到了您,我就要帶着兩個孩子投河去了……”
“嗐,大過年的,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楊曾太夫人嚴厲制止她。又道:“你等會兒,等我們國公爺處理完內事,你們就能進來了。”
說話間,從裡面院子裡傳來兵士和下人交相問詢的聲音。
那叫楚媚孃的小姑娘聽了一耳朵,細聲細氣地道:“姑太祖母,裡面是丟了人嗎?”
知數嚇了一跳,這小姑娘怎會知道?她的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楚媚娘看見了知數的神色,笑着道:“看這個姐姐的樣子,就知道媚娘說對了,是不是?”
“妹妹!你不要亂說話!”楚順娘低聲輕叱。
楚媚娘抿着嘴笑了笑。不再說話。
天色更暗。
柱國公府裡面的內院裡。蕭士及帶着人手。把後花園都“過濾”了一遍,還是沒有看到陽哥兒的蹤影,皺着眉頭想了半天,又把跟着陽哥兒他們的下人叫過來仔細地問。
那些下人都說:“……本來是在那邊的小園子裡捉迷藏。後來平哥兒把安姐兒和順哥兒都找到了。就是沒有找到陽哥兒。我們也都搜了一遍,也沒有。是順哥兒說,那小園子的牆那邊有個洞,陽哥兒應該是從那個洞裡鑽出去了。”
“有個洞?帶我去看看。”蕭士及覺得不妥,又問:“那邊你們仔細搜了嗎?”
“搜了,連那洞都看過了,沒有人。”下人們急忙答道,擔心被蕭士及處罰。其實他們沒有去仔細搜,他們只是提着陽哥兒的名字叫了好幾遍。都沒有人應,他們一着急,就覺得肯定不是在園子裡,應該是順着那個洞爬出去了,才鼓動平哥兒到別處去找。
蕭士及凝神想了想。先前他也去那個小園子瞧了瞧。因那園子太小了,一眼就能望到所有的地方,他也不認爲那裡能藏一個人藏那麼久。
再說陽哥兒也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孩子,怎會別人叫他,他也不應呢?
蕭士及揹着手,在後花園的小路上來回走了幾遭,最後還是決定從那小園子那邊開始,從新再搜一遍。
不過這一次,他剛走到小園子的入口,就聽見裡面傳來一個孩子被驚嚇的尖叫聲,正是陽哥兒的聲音!
蕭士及心裡狂喜,同時又狠狠地瞪了那些下人一眼,嚇得那些下人臉都白了,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蕭士及三步並做兩步來到院子裡,順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追了過去。
撥開一叢特別茂盛的灌木叢,他看見他心愛的小兒子抱着腿坐在地上,臉上抹着幾縷髒兮兮的泥土,夾雜着淚痕,神情十分驚恐。
“爹——!”陽哥兒擡頭看見是蕭士及的眼,頓時從極大恐懼,轉爲極大驚喜,歡喜地站起來,向蕭士及伸開雙手。
蕭士及彎腰,將他抱了起來,一邊從袖袋裡拿出來帕子,給陽哥兒擦臉。
剛纔他還發狠,見了陽哥兒,一定要好好責罰他,以後不許這樣亂跑。可是現在一看到孩子,他什麼心思都沒有了,只想好好地安撫他。
杜恆霜的正院上房暖閣裡,平哥兒依然貼牆站着,臉上的神情越來越落寞。
杜恆霜已經帶着幾個丫鬟婆子急匆匆地出去迎接陽哥兒去了。
剛纔已經有小廝飛奔回來傳話,說國公爺找到三少爺了,杜恆霜一刻也不能等,急匆匆着去接他們爺倆。
暖閣裡只剩下蕭泰及,抱着順哥兒的龍淑芝,還有平哥兒和安姐兒。
安姐兒見娘出去了,她想了想,也從錦杌上下來,要出去看看。
“哥哥,你去不去?”安姐兒問平哥兒。
平哥兒搖搖頭,倔強地道:“娘讓我在這裡反省,我就不能走。”
安姐兒知道平哥兒越來越倔了,搖搖頭,自己跑了出去。
蕭泰及見狀,給龍淑芝做了個眼色。
龍淑芝會意,將順哥兒放到蕭泰及懷裡,自己往平哥兒身邊走過去,拿出帕子,給他擦拭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憐惜地道:“可憐的孩子,委屈你了。二嬸嬸知道不是你的錯,你還是個孩子,你娘……哎,你娘也是爲你好,你不要怪她。”
聲音和手勢都是那樣輕柔,讓平哥兒覺得自己更加委屈了,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撲到龍淑芝懷裡。
龍淑芝含笑拍着他的後背,輕聲勸哄他。
順哥兒默默地看着龍淑芝和平哥兒,轉頭看向別處。
蕭泰及微微一笑,抱着順哥兒也出去了。
留下龍淑芝和平哥兒在屋裡說話。
“……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你要好好想一想,你娘偏疼陽哥兒,也是有的。不過對你是太不公平了。但是他們是你的爹孃,你也沒有法子。以後有空多來二嬸嬸家裡,二嬸嬸可是看你比順哥兒還親呢。”龍淑芝一張嘴跟抹了蜜一樣甜,平哥兒一個小孩子怎麼受得住這樣的甜言蜜語,心裡就撲騰開了……
杜恆霜在半路上迎到了蕭士及和陽哥兒。
“陽哥兒怎樣了?快給娘瞧瞧……”杜恆霜心疼地伸出胳膊,想抱陽哥兒。
蕭士及溫言道:“他太重了,就讓我抱吧。”頓了頓,又道:“沒事,他沒事,就是有些受了驚嚇。”
陽哥兒本來抱着蕭士及的脖子不放手,這時聽見杜恆霜的聲音,猛地一回頭,看見是他最親的孃親,立即放聲大哭,撲着要杜恆霜抱。
杜恆霜忙接了過來。
雖然陽哥兒很重,但是杜恆霜也不是嬌弱的閨閣小姐,她抱得動。
“娘……我是最後一個被找到的,我贏了,我要吃好多的水晶玉露團……”陽哥兒念念不忘他的水晶玉露團。
杜恆霜抱着陽哥兒,如同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連聲道:“好的好的,陽哥兒要吃多少都行。”
陽哥兒點點頭,又道:“咱們要多養幾隻貓,那裡有耗子,好大的耗子……”
“耗子?”杜恆霜驚訝,“我們家裡還有耗子?”不可能吧?
杜恆霜看了蕭士及一眼。
蕭士及倒是不太在意,道:“園子大了,有耗子是難免的。也罷,去弄幾隻貓來,跟他們做伴吧。”
陽哥兒高興地拍手叫好,杜恆霜不忍拂他的意,便點頭應了。
三個人回到正院,已經是掌燈時分,在門口碰到知數,說了外面楊氏母女來訪的消息。
既然陽哥兒已經找到了,蕭士及也不用再封門了,就道:“讓她們進來吧。既然是曾祖母的親戚,就讓她們先住在客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