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匆忙趕來,肯定是沒吃東西餓壞了吧?也怪我着急,都沒想得起問一聲。”
秦蓉很快把事情吩咐下去,陪同宋保軍一起進了餐廳,把柳青林留給女僕看護。
廚師還特意問了柳細月對方的口味是什麼,有沒有忌口。柳細月答不上來,聯想以前的幾次接觸,說:“別的不要緊,肉越多越好,份量要足,別搞西餐的那套,一個比臉盆還大的盤子裝兩片肉就端上桌。”
柳細月的父親偶爾會帶合作伙伴到家裡吃飯,五湖四海的人,口味千奇百怪,廚師早已見怪不怪,立即動手操作起來。
柳重山秦蓉夫婦陪在邊上,面前擺一杯熱騰騰的極品老紅袍茶。何淑蘭則是推說身體不舒服,回房歇息去了,一方面不想太尷尬,另一方面也不願看到宋保軍那神氣活現的模樣。
“宋同學,能說說小犬怎麼樣了嗎?”柳重山認真的看着宋保軍,生怕從他嘴裡說出“你兒子治不好了”之類的話。
宋保軍換掉了礙眼的解放鞋,腳上穿的是柳細月遞過來的棉拖鞋,鞋面紋有可愛的小熊圖案,鬆鬆軟軟的,想是柳細月平常所穿。
“相信之前給青林治療過的周醫師也有過診斷。”宋保軍擺弄着手裡的茶杯,說:“這是複雜的精神損傷,如果要把青林‘怎麼樣了’說個清楚透徹,可能需要十萬字醫學論文的篇幅。我簡單介紹一下我目前所瞭解的情況,可好?”
柳重山沉默的點點頭。
宋保軍道:“根據青林平時的行爲、語言、理解能力、認知水平等各方面的指標來判斷,我想接近於重度弱智。”
秦蓉不禁揉揉了太陽穴,她雖然早已接受兒子智商發育不足的事實,但聽到“弱智”這個詞還是覺得心裡難受。
“這個起因是源於青林十二歲時的一場交通事故,導致他的腦部受損嚴重。”宋保軍注意到她的神色,很小心的修改了措詞,道:“鑑於腦器官的複雜程度,至今醫學尚未全部瞭解原理,腦子受損後基本是不可逆的。這不同於普通的可以用藥物抑制的精神類疾病。”
“宋同學也沒有辦法嗎?”柳重山皺眉問道。
“我還想說一下人類思維的產生。”宋保軍沒有回答,而是指指自己的腦袋:“人類思維是怎麼產生的,恐怕迄今爲止誰也說不上來,科學界尚且沒有定論。人類從嬰兒時期怎麼意識自我的存在,又怎麼對這個世界產生認知。”
柳重山隱隱猜到他想說些什麼,嗯了一聲。
宋保軍道:“一個非常簡單的科學實驗,在大部分動物面前擺一面足夠大的鏡子,很少有動物能意識到面前那個一模一樣的傢伙就是自己,這便是自我意識的不足。而有些聰明的寵物狗寵物貓卻能從鏡子中認出自己,不得不說很奇妙。”
柳重山唯有扮演着忠實聽衆,應道:“有點道理。”
宋保軍又說:“計算機擁有非常強大的功能,處理圖形、數值計算、邏輯計算,它的核心由大規模集成電路組成,包括晶體管、電阻、電容和電感等元件。其實腦器官也有類似構成部分,主要是神經元。”
“嗯嗯。”柳重山不鹹不淡的應和着。
宋保軍說:“大腦是由很多神經元和神經膠質細胞構成,神經元有很多突起,互相進行信息傳遞,大量的信息交換,因此導致思維的產生。計算機在工作時,是進行有序的信息處理和交換,電流的移動都是定向的。而人腦中的神經傳遞和處理也是存在一定規律的。如果這種規律被打亂,就會導致思維的混亂,嚴重的就會變成人們常說的‘神經病’、‘精神病’。”
“哦?”柳重山終於來了興趣,稍稍向着宋保軍的方向俯過身子。他在工作中聽取下屬的彙報,聽到重要的內容通常也是這副表現。
宋保軍道:“據估計,人類中樞神經系統中約含一千億個神經元,僅大腦皮層中就約有一百四十億,它們的組合極其複雜,遠遠超過迄今爲止人類所創造出來的超級計算機。理論上,我們只需把青林被打亂的神經元組合系統重新進行恢復,就能讓他完好如初。”
柳重山知道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還是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嘆口氣道:“僅僅只是理論上嗎?”
“有青林的腦電圖和ct圖嗎?我想看看他的腦部有沒有物理損害。”
柳重山做個手勢,兩份圖很快就搬來了,厚厚的兩疊擺在宋保軍的面前,足有半米多高——包括柳青林從十二歲到現在所有的拍片。
宋保軍只看兩張,一張是最開始受傷時的,一張是最近的,看恢復情況。
“單從腦子上說,只是受到劇烈撞擊,沒有其他創傷。”柳重山沉聲道:“但青林變成這樣,醫學無法解釋,不得不說人腦的構造真是複雜。”
宋保軍不覺點起一支香菸,陷入深深的思索,說:“從脊椎動物的進化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點五億年,我確信腦子也會和計算機一樣,擁有‘重啓’的功能,當受到創傷時,腦子就會進行重啓,視受創的程度不同,重啓的效果也不同。有的重啓不了,有的受創過後幾十年仍處於漫長的重啓過程,某些植物人沉睡了數十年突然甦醒,這也是重啓的一種,算得上是醫學的奇蹟。”
宋保軍本想解釋柳青林新人格的產生,但是又覺得這個理論太過驚世駭俗,於是換了個說法。
“你是說……”柳重山的眼睛果然亮了。
宋保軍道:“我懷疑青林的腦子正在試圖重啓,他是十二歲那年遇到事故的,當時腦子發育還未完全,所以不如成年人那麼有效。但也正是因爲他當時還沒成年,所以擁有非常強大的恢復能力。”
“嗯。”柳重山換了個姿勢,道:“我還有個疑問,昨天青林和你接觸之後,表現十分異常,有那麼幾分鐘就和普通人一樣,無論說話、動作,還是情感的流露,我能感覺得到。”
“我覺得他需要一些外界的刺激。”宋保軍道:“我的猜想可能沒什麼科學論據,人腦的活動會產生腦電波,有的人的腦電波的頻率是一致的,有的人的腦電波是互相排斥的。這也許可以解釋爲什麼有些人傾蓋如故,有些人白頭如新。”
柳重山長長吐出一口氣,道:“你是說,你的腦電波和青林頻率接近,所以激活了他?”
秦蓉也在旁邊聽着,像個認真專注的小學生。她本來就是著名大學研究生畢業的高材生,不像尋常的家庭主婦,對很多事情有着自己的見解。這回聽宋保軍說的東西,還是平生所聞,又覺得挺有道理。
她忍不住插嘴道:“小宋,我家林林有救了?”
“我不敢打包票,但機率還是很大的。”宋保軍說着,暗忖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虛數空間之上。
秦蓉這八年來擔驚受怕,日思夜想,只是盼着兒子完好如初,一時自動忽略了宋保軍話裡的其他意思,含着眼花上前,激動的說道:“小宋,你一定要救救林林,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
“阿姨這麼說太見外了,細細是我的同學,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宋保軍非常識趣的把柳細月擡出來。
秦蓉果然又朝柳細月投去求助的目光。
柳細月早已忘了宋保軍剛來時的矯情,一時十分高興,嬌聲笑道:“宋保軍,你就幫幫忙咯,一定要把我弟弟治好,知道麼。”
如果何淑蘭還在場,就能聽到女兒充滿撒嬌的語氣。
宋保軍也不敢拍胸脯擔保,道:“我全力以赴。”
柳重山鬆了一口氣,說:“小軍,先前你所提的理論,我是比較認可的,關鍵是後續的治療,你有完備的計劃嗎?”
最開始稱他爲十分正式的“宋保軍同學”,然後改成較爲普通的“小宋”,現在是比較親切的“小軍”,三個稱呼完全體現了柳省長不同的心路歷程。
宋保軍道:“我希望以穩妥爲主,先花費一段時間與青林接觸,觀察他的思想動態,再做出準確的判斷。”
秦蓉心想這艱苦的八年都過來了,再花點時間也算不了什麼,點點頭說:“我看行。”
柳重山沉吟着說:“我下午便得返回湘湖主持一個會議,時間比較緊迫,我看不如你和青林留在這裡,配合小軍。至於工作上的事,可以請一段時間的假。”
秦蓉的工作隨丈夫升遷而調動,目前在湘湖省教育廳掛職,算不上什麼重要崗位,請假一段時間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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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重山又問:“小軍,你家住在哪兒?離這裡遠麼?”
其實他昨晚已經讓人去查了,宋保軍的籍貫、家庭住址、政治面貌、家屬情況、學業成績、人際關係無不清清楚楚,這時明知故問,只是要打開話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