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②⑨章

終於把一干人暫時打發上樓了,梅朵也回了家,毛哥一屁股坐到椅子裡:“累死老子了,還不如沒客人時來的清淨。”

光頭斜他:“你這就叫一個字,賤。”

毛哥瞪眼睛,正想嗆他兩句,嶽峰進來了,空酒瓶往前臺一扔:“再拿兩瓶。”

毛哥有火也發不出來,他朝外頭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嶽峰,現在人多口雜的,晚上清靜下來我們再合計今天這事該怎麼辦,你少喝點成不?”

嶽峰沒吭聲,頓了頓岔開話題:“都忙清了?那幫人安置下了?”

“安置下了,大部分住十人間,不夠的住了六人間。”

嶽峰皺了皺眉頭:“十人間?”

“是啊十人間。”毛哥奇怪,“有什麼不對嗎?”

嶽峰有點火了:“棠棠的東西還沒收,你安排他們住十人間?”

毛哥有點懵,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還真是完全把這茬給忘了。

嶽峰臉色一沉,也懶得再說什麼,轉身就往樓上走,剛到門口就聽到十人間里人聲鼎沸,嘻嘻哈哈笑鬧聲一團,擱着往日,氣氛的確是能帶動人的興致,但今時今日,只能讓嶽峰的心情更加煩躁,他伸手在半開的門上重重拍了幾下,權當是敲門。

屋裡的七八個人頓時就安靜下來,詫異地回頭看他,然後互相交換着質詢的眼色。

嶽峰也沒準備跟他們廢話,直接跨進門來,剛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

季棠棠的鋪位上坐着林芝,衣物雜物堆的到處都是,牀邊一個攤開的翻騰的亂七八糟的皮箱。

嶽峰皺眉頭:“這鋪位,你選的?”

“我選的。”林芝原本偏了頭不想理他,誰知道他一開口,自己不由自主就接上茬了。

嶽峰壓下心頭的火氣:“那鋪位上的東西呢?”

“什麼東西?”林芝茫然。

“原本鋪位上的東西!”嶽峰火了,“你有沒有在青旅住過,鋪位上有東西,表明有人佔着,誰讓你選這牀了?”

林芝差點被他嚇傻了,有生之年,怕是沒人這麼對她吼過,再開口時磕磕巴巴的:“老……老闆說,隨便選……”

嶽峰不想跟她羅嗦,“那東西呢,你把人東西擱哪了?”

林芝眼淚都快出來了:“我沒看見東西……”

這要擱着平時,嶽峰不大會爲難小姑娘的,但今日事事都不對,林芝的眼淚讓他憑添煩躁:“把你眼淚收回去,東西呢?”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怎麼跟我們同學說話的?”屋裡果然就有人看不下去了,“誰拿你們東西了?我們又不是賊,說是我們拿的,證據呢?你們是不是想訛人啊,還講不講道理了?”

一人開腔衆人幫口,七嘴八舌,屋裡剎那間就瀰漫起義憤填膺,林芝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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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峰根本不跟他們講理,對待秀才,他向來就是兵的做派,一拳砸在牀框子上:“這屋裡的東西,誰收起來了,少他媽在這給我裝蒜!”

這一吼,所有人都噤聲了,末了有人很不甘心的低聲嘟嚷:“這什麼店啊,我們不住了!”

嶽峰冷笑:“住不住隨便,東西不拿出來,誰都別想走。”

沒人有反對意見了,頓了頓,學生們開始互相看着,間或低聲詢問。

“什麼東西,你看見了麼?”

“我後進的屋,誰最先進的?”

“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拿出來還人家唄……”

低低的窸窸窣窣之後,又是沉默,沉默的盡頭,終於有人囁嚅着小聲說了句:“東西……我……我收起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射向一個人,是個矮個子男生,平頭,小眼睛,瑟縮在原地,看着有些不修邊幅。

“真是的,拿人東西不早說。”陳璐嫌棄似的往邊上避了避。

嶽峰看着他,差點就被他氣樂了:這什麼人啊,在多人間裡收人家東西?腦子有病還是窮瘋了?

嶽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收人家東西幹嘛啊?”

那矮個子男生興許是被他先頭的氣勢給嚇住了,不敢和他對視不說,說話都哆哆嗦嗦的:“我……我以爲是別人忘記的,不要了的,我就……就收起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從兜裡往外掏東西,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手上。

那是幾張皺皺巴巴的紅色百元大鈔。

嶽峰的心頭忽然就震了一下,他似乎開始想明白什麼了,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要如何理順,剛剛在山上的那種感覺又來了——腦子轟轟的發脹,意識有點飄,全身發冷,然後又發燙。

“就五百塊,壓枕邊上,露個角出來,我以爲是前一位客人忘記的,我……我就收起來了。”那個男生一直在絮絮叨叨,“我不知道你們把錢隨便放的,我真以爲是前一位客人忘記的,我就拿起來了,我是撿的,這也不算偷……”

嶽峰打斷他:“只有這個?”

“啊?”那個男生嚇住了。

“這張牀,”嶽峰指了指季棠棠原先的鋪位,“你進來的時候,牀上只有這個?”

“還有……有張卡,我以爲是不用的,我就扔……扔垃圾桶裡了。”男生結結巴巴的,忽然反應過來,獻殷勤似的跑到角落的塑料垃圾桶旁,伸手從裡面掏出來一張手機用的SIM卡。

嶽峰接過來,在手裡摩挲了一下,然後轉身離開。

那個男生在身後喊他:“哎,這個錢,你不要?”

沒有回答,男生攥着幾張鈔票,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迎着周圍或是鄙夷或是不屑的目光,他嚥了口口水,再次爲自己辯解:“這不算偷,人家扔在牀上,我撿的。他們不收好,怎麼能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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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頭把嶽峰拿下來的那張SIM卡裝到自己手機裡,啓動之後翻看聯絡人名單,然後衝嶽峰搖搖頭:“沒有,刪乾淨了。”

嶽峰嗯了一聲,撳下自己手機上存着的季棠棠手機號的呼叫鍵。

果不其然,光頭的手機響了起來。

一時間,嶽峰也不知該說什麼,心情有一半的如釋重負,又有一半的憤怒,到最後憤怒佔了上風,幾乎是把自己手機給摔出去的。

“哎哎,跟自己的手機較什麼勁。”毛哥反而心疼起來,把嶽峰扔出去的手機撿回來,很滑稽地吹了吹,又撣了撣。

“所以,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雞毛從毛哥手裡接過手機,“聽你的意思,棠棠是回來過了,留下了五百塊錢和這張……卡?”

嶽峰沒吭聲,但看他臉色,雞毛也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太過分了!”雞毛義憤填膺,“什麼意思啊這是,哥幾個爲了她跑前跑後屁顛屁顛的,她走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給錢是什麼意思?當咱缺這個錢啊?哎,錢呢?”

嶽峰眼皮掀了掀:“沒拿。”

“沒拿?”雞毛大吃一驚,“闔着我們連錢都沒賺到?我還說能撮一頓呢……”

嶽峰沒理他:“老毛子,你去問問梅朵,棠棠這段時間回來過,她怎麼提都沒提。”

毛哥應了一聲,起身就往門外走,剛邁開步就叫光頭給拽住了。

“傻啊你,”光頭沒好氣,“憑棠棠的本事和鬼聰明,她想繞開梅朵去到樓上,然後拿了東西走人能有多困難?梅朵連漢話都說不全,而且一個人照看這麼大的店……”

毛哥覺得有道理,又轉身坐下了,悶頭想了想,忽然就有點傷感。

“真沒看出來,這丫頭性子這麼涼薄,”毛哥有點難過,“我心說挺好一姑娘啊。你說她大半夜失蹤了,我們肯定急啊,她怎麼就想不到我們會擔心呢?怎麼着也該打聲招呼吧?就算她到了店裡發現我們不在,也可以給我們打手機啊,最不濟也留個字條。咱幾個爲了她都急成什麼樣了?甩下五百塊錢算什麼事?我老毛子還真不缺這個錢。”

“那不一定啊,”雞毛持不同意見,“給錢總比一分錢不給拍拍屁股走人好吧?我覺得棠棠還是有點人情味的。”

“她有個屁人情味。”嶽峰一下子就火了,“她這輩子最好別叫我看見,信不信我弄死她!”

大家都不作聲了,整件事情,嶽峰怕是最受罪也最煎熬的一個,現在有這個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靜默之中,樓梯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這聲音暫時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每個人,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都看向樓梯的方向。

下來的是林芝。

她沒有心理準備被這麼多雙目光迎着,一時間訥訥的有點臉紅,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停在嶽峰身邊,伸手把錢放到桌上。

“那個……”她也不知該怎麼說,“真對不起啊,我們同學一時糊塗,我們挺不好意思的……”

“嗐,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你拿的。”毛哥永遠都是和事佬,“沒什麼,叫你們同學以後注意下,不是自己的東西別瞎拿。我們是不計較,真遇到計較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

林芝感激地笑了笑,到底是不好意思待着:“那我先上去了。”

走之前,有意無意瞥了嶽峰一眼。

上樓梯時,嶽峰忽然叫她:“哎。”

林芝愣了一下。

嶽峰擡頭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不好意思,剛不該罵你,別往心裡去。”

這麼生硬的道歉,林芝非但不覺得不妥,相反的,不知爲什麼,心頭居然有幾分竊喜,聲音也隨之柔和下來:“沒什麼。”

雞毛察言觀色,倒吸一口涼氣,待林芝走了之後,看着嶽峰嘖嘖有聲:“丫就是個禍害,這妞估計看中你了。”

“行了,別打岔。還說剛纔那事。”毛哥把話題拉回來,“嶽峰,你也別太火,老實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棠棠走了不跟我們打招呼,也不算犯法,就當咱看走眼了,錯交這她了。將來你真見着了,也別鬧事。”

光頭笑出聲來:“老毛子,你還真多事,將來見着棠棠?咱還有可能見到棠棠嗎?嶽峰,我敢跟你打包票,你這輩子都見不着她了。”

“這話怎麼說?”

“你們誰敢拍着胸脯說,今天進旅館收拾東西留下錢的,就一定是棠棠?”光頭有幾分得意,“別忘了,當初陳偉失蹤,對方也假冒是他給格桑打了電話的。萬一來的是那個叫阿坤的呢?他收拾了棠棠的東西,留下了錢又留下卡,給咱們一種假象,那就是棠棠平安,她走了,她不想跟咱們聯繫,咱不用找了。你們說,有這個可能沒有?”

光頭環視一圈,沒人應聲,於是他繼續話題。

“這是第一種可能,如果假設成立,棠棠已經出事了,嶽峰將來,怎麼都沒可能見到她了。”

毛哥清了清嗓子:“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就是她沒事,她平安,今天來的是她。人家把錢留下,把卡丟了,擺明了就是不跟你們再聯繫了。再說了……”

說到這裡,光頭的聲音一下子就壓低了:“再說了,你們在天葬臺看到了什麼?如果棠棠沒事,有事的就是對方,不管對方是好是壞,那都是一條命,她憑什麼就把人給廢了?較真起來,她也是殺了人的,她一個殺人犯,將來躲着你們都來不及,還會跟你們見面?所以我才說,這事你們權當它沒發生過,越早忘掉越好,我估摸着報警也沒必要了,狗咬狗一嘴毛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有人說話,末了嶽峰站起身:“悶的很,出去抽根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