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雁又撥了幾次,最後還換了嶽峰的手機去試,陳來鳳家的電話始終不通。
“這不賴我,天意吧?”十三雁把手機扔回給嶽峰,“有生意誰不做?撥通了都能斷,斷了再撥都能撥不通——峰子,老天成心絕你的念想呢。”
嶽峰罵了句什麼,兩手往腦後一枕,倚在椅背上仰頭看廚房的天花板。
十三雁的心情反好起來:“反正這兩天沒事,明天我陪你去古城外頭晃晃?要不騎車去田埂上走走?”
嶽峰沒有說話,半天才懶洋洋回了一句:“沒心情。我明天回去。”
十三雁一時間以爲自己聽錯了,反應過來之後筷子往桌上一拍,飯也不吃了:“小兔崽子,你再說一次給我聽聽?”
嶽峰一點都不怵她,慢吞吞重複了一句:“我說我明天回去,聽不懂怎麼着?”
十三雁氣的嘴脣都哆嗦了:“好你個……小沒良心的,來古城就爲了給苗苗買玉?玉沒買着拍拍屁股就走?那我呢?就不興是來看我的?”
嶽峰坐直身子,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把十三雁打量了一番,再開口時,險些把十三雁的肚子都給氣破了:“這不看過了嗎?再多看也看不出花來。”
“峰子你逼我發狠是麼?”
嶽峰居然讓她給逗樂了,一邊起身出去一邊奚落她:“雁子姐,你什麼段數我還不知道?你發狠?”
尾音拖得極長,箇中不屑溢於言表,十三雁對着嶽峰的背影撂狠話:“峰子你給我聽好了,你雁子姐平時不發狠,一發狠起來那就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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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雁說到做到,石頭出門倒垃圾時,她正埋頭擼着袖子卸嶽峰的越野車輪胎,身邊螺絲起子鑽子等等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擺了一地都是,石頭看傻了眼:“雁子姐,你幹嘛呢這是?峰子哥看見了不得瘋了啊?”
十三雁讓他說的身心舒暢:“瘋了纔好,我就怕他不瘋。”
然後支使石頭:“倒完垃圾去路口給我望風去,那小子要是回來了,提前吱一聲。”
石頭哦一聲,老老實實站路口望風去了,直到十三雁完工,也沒見嶽峰迴來,吃晚飯時還不見嶽峰的影兒,十三雁有點沉不住氣,讓石頭打電話給嶽峰,石頭打完電話過來跟她彙報:“我峰子哥說不回來了。”
十三雁心裡咯噔一聲:“有沒有說在哪?”
石頭的臉色有點不自然,刻意躲着十三雁的目光:“沒,沒說。”
十三雁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也要造反是不是?”
石頭不經嚇,立馬都招了,招供時還爲自己辯白了幾句:“真沒說在哪,不過旁邊有個女人說話,聽聲音像是燈紅酒綠的阿甜。”
十三雁倒吸一口涼氣,立時間頭大如鬥:“怎麼碰上阿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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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紅酒綠是古城又一家地標酒吧,阿甜是酒吧的駐唱歌手、葉連成的前任,閔子華的心上人——古城就這麼大,沒有大城市所謂的工作或效率去銷蝕人的時間精力,其間的男男女女,關係難免複雜。
十三雁是在阿甜之後跟葉連成好上的,但她不是葉連成和阿甜斷掉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閔子華——葉連成大學四年的同窗兼畢業後一起來古城的鐵哥們,葉連成無意間發現他夾在書裡的阿甜照片,確認了他對阿甜有着不一樣的好感之後當晚就跟阿甜攤牌了,用他後來跟十三雁的話來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能爲件衣服傷了手足情誼。”
他這麼說的時候漫不經心,絲毫不介意十三雁會不會多想。
十三雁表面上很有“風度”的笑,暗地裡牙齒咬的咯咯響,很想回他一句:“有本事你也把小夏這件衣服給脫了扔了去!”
當晚的情形,十三雁現在想起來都很是難過:那天下着雨,不算大,但也不小,她留宿在夏城,葉連成的臥房。阿甜一直在樓下哭,全身都被雨打的溼透了,閔子華出去給她打傘,她把傘奪了扔在一邊,倔強地擡頭看樓上葉連成透出乳白色燈光的房間。
閔子華後來實在是受不了了,跑上樓來拿拳頭砸葉連成的房門,葉連成對砸門聲充耳不聞,斜靠在牀頭很是悠閒地玩着手裡的電視遙控器,電視頻道換了一個又一個,後來還是十三雁去開的門。
她記得閔子華一頭就衝了進來,雙眼通紅跟被惹急了的獸似的,劈頭蓋臉對着葉連成就吼:“阿甜在下頭,你去跟她解釋清楚。”
葉連成笑了笑,居然連眼皮都沒擡:“解釋清楚了啊,好合好散。還有什麼可說的。”
閔子華急了:“阿甜在下頭淋雨呢,葉連成!”
“我知道啊,你心疼了是吧?但是我不心疼啊。再說了,雁子在這呢,你這不是來砸場子麼?”
那一刻,十三雁覺得葉連成特別人渣,閔子華走了之後,她也這麼如實對葉連成說了:“你怎麼這麼渣呢?”
“是啊,”葉連成一點都不反駁,“我從沒瞞過這一點啊,你跟我交往之前不也知道我是什麼貨色嗎?沒逼你沒騙你,你情我願啊。你如果現在幡然悔悟摔門走人,我也沒意見。”
十三雁居然沒話說了,從某種程度上講,葉連成說的是事實,他不偷不搶不瞞不騙,等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把家底都擺在路人面前,飛蛾撲火,是她們自己往上湊的,怪得了誰?
這個幡然悔悟摔門走人的機會,她錯失了,然後又無數次地擺在她面前,她也沒去珍惜,到如今。
但是對阿甜,她是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阿甜沒有轉投閔子華的懷抱,她在消沉了一段時間之後接受了一個經常來古城做生意的年過半百的古董商,成了古董商養在古城的情人。
那個古董商矮矮胖胖,比阿甜還矮半個頭,腰胯上的肉搖搖墜墜,一笑就露出上下牙花子,其態極其可鄙,但阿甜泰然自若地挎着他的胳膊從古城的大街小巷走過,對背後的冷嘲熱諷白眼譏誚視若無睹。古董商不在古城的日子,她就去燈紅酒綠做駐場歌手,很是無所顧忌地和別有用心的男人打情罵俏,也並不介意第二天在誰的牀頭醒來。
十三雁是真心心疼阿甜,她自己少時遇人不淑,其後一路漂泊磕磕碰碰,做女人做的無比坎坷,不希望阿甜也重蹈自己的覆轍,有一次在巷子裡撞見,她對阿甜說:“就算你把自己作踐到土裡去,葉連成也不會在意,要報復他,何必用作踐自己的手段?”
阿甜用兩個字迴應她的善意:“賤人。”
十三雁沒話說了,有些時候,她覺得是葉連成毀了阿甜,但另有一些時候,她覺得阿甜是自己毀了自己。
她從來沒有跟嶽峰講過阿甜的事情,所以這兩人只可能是偶然間遇到,嶽峰可能是心裡悶,去燈紅酒綠喝酒散心——嶽峰在酒吧裡應該是相當引人注目的,阿甜也同樣——傷心人別有懷抱,兩人從目光相觸到互相吸引,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十三雁撫額:她實在是不想見到阿甜。
“那……雁子姐,”石頭斟酌着她的臉色,囁嚅着吞吞吐吐,“要去把峰子哥找回來嗎?”
十三雁咬了咬嘴脣,負氣似的拿筷子在粥碗裡亂攪:“不找了,吃飯!”
這一頓飯吃的沉悶無比,十三雁吩咐石頭給嶽峰留門,到半夜時,她實在是睡不着,掀開窗戶看客棧門口,通往客棧的小路空的讓人心裡發慌,屋檐下垂着的那串大紅燈籠晃晃悠悠的,嶽峰的那輛越野車像是融進了夜色之中。
這一夜,嶽峰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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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十三雁倒是醒的早,躺在牀上聽到窗外淅淅瀝瀝,再一看天色晦暗,翻了個身又睡了,到下午時被一條短信給吵醒,撳開一看是葉連成發的,只說是到了海城,一切都好。
平平淡淡的一條短信,十三雁翻來覆去看了好久,想到葉連成這樣的人居然會向她報平安,心中竟升起一種離奇的滿足感。
收拾停當了下樓,才知道這場雨比想象當中的大,前臺冷冷清清的,想來也沒幾個客人入住,十三雁走到門口去看,有幾個撐傘的遊人舉着相機取景,想必是覺得雨中的古城別有一番韻味,十三雁看了一會,目光就落到門口的越野車上,心中陡地一沉,問石頭:“峰子回來過嗎?”
石頭搖頭:“沒有。”
想了想又問十三雁:“雁子姐,要我去找嗎?”
十三雁遲疑了一下:“晚上吧,吃飯時再不回來,就去找。”
這一天過的極快,似乎是呼啦一下子就到了晚上,石頭冒雨去燈紅酒綠找嶽峰,過不多時十三雁聽到手機響,接起來,那頭是石頭焦急的聲音:“雁子姐,你到燈紅酒綠來一趟吧。”
十三雁漫不經心的:“怎麼,他不回來?”
“不是啊,”石頭的聲音很有點欲哭無淚的意味,“峰子哥他,把夏城的閔老闆給打了。”
“閔老闆?”十三雁頓了足有五秒鐘才反應過來,驚得差點跳起來。
閔子華的身子骨,經得住嶽峰一拳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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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雁在十分鐘內就趕到了燈紅酒綠,事情沒她想的嚴重,嶽峰的一拳也沒把閔子華怎麼傷到——只是閔子華在古城待得久,熟人多,酒吧裡的人都向着他,很是有聲勢,十三雁一到,大家就都知道是大雨衝了龍王廟,嘻嘻哈哈寒暄了兩句,把場子留着讓他們自個收拾了。
事情倒也不能全怪嶽峰,閔子華先對阿甜動的手,兩人不知怎麼的說崩了,閔子華揚手扇了她一記——聽到這兒十三雁心裡就有數了:嶽峰是不打女人的,也見不得別人對女人動手,也難怪閔子華會吃他拳頭。
十三雁指着嶽峰向閔子華介紹:“我把他當親弟,他有什麼錯處都我擔着,他打你了,你要想打回來,都招呼我身上。”
閔子華尷尬:“雁子姐,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哪能跟你這麼小心眼。”
十三雁又看嶽峰:“峰子,這是我朋友,好朋友。打人是你不對,看我面子上,跟人賠個不是。”
嶽峰冷笑:“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不就是跟葉連成混一處的麼?阿甜跟我講過,兄弟情深,爲兄弟讓女人,都做的沒種的事……”
十三雁怒喝:“峰子,說什麼呢!”
阿甜朝嶽峰看了看,嘴脣囁嚅了幾下,眼眶不覺就紅了。
閔子華推了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氣的說話都抖了:“你……你,話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沒種的事?”
嶽峰毫不客氣:“阿甜被你那個雜碎朋友給甩了,她跟你們還有半毛線關係嗎?某些孫子狗拿耗子跑來管東管西,罵人家不自重不自愛,說着說着還動上手了——你有什麼資格打她啊?你養的她啊?她因爲你莫名其妙就被甩了還不夠,還要被你說教一輩子啊?”
阿甜垂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閔子華說不過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你們……你們道德敗壞,這種一夜情,不要臉……”
十三雁好想撫額□□。
他的話在嶽峰聽來純屬放屁一般:“少他媽自己思想骯髒就把別人跟你想的一樣髒,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一夜情了?就算真一夜情了,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願的,你管得着麼?我覺着阿甜不錯,我喜歡,我想娶來做我媳婦,怎麼就不要臉了?”
十三雁嚇了一跳:“峰子,別胡說。”
嶽峰伸手把阿甜拉到身邊:“誰胡說了?你前兩天不是還勸我找個穩定的女朋友嗎?喏,找着了,不偷不搶,我怎麼就不要臉了?”
十三雁知道嶽峰是不能激的,橫豎他現在沒有苗苗了,找別的誰都是一樣的——跟別的女孩都可以,但是跟阿甜,她是斷斷不希望的,這讓她以後怎麼去理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
閔子華瞪大眼睛:“我不信,你們真好上了?你敢當着大傢伙的面親她?”
十三雁心說媽呀,子華你是不是傻啊,嶽峰手頭光酒吧就開了兩家,神的鬼的什麼場面沒見過,拿這種事去激他?
嶽峰果然就樂了:“親就親,怕你怎麼着?”
他衝阿甜使了個眼色:“來,親個。”
阿甜含着淚笑起來。
在閔子華難以置信的眼神當中,嶽峰低頭吻向阿甜。
旁觀的一干人鼓掌起鬨,十三雁心中五味雜陳,嶽峰反倒是滿不在乎,快親到阿甜的嘴脣時,正對着街道的落地玻璃窗外有人經過。
外頭的雨挺大的,街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忽然有人從外面經過就顯得分外引人注目——嶽峰下意識就往外瞥了一眼。
是個年輕的女孩,黑色的薄羽絨衣,揹着很大的揹包,揹包外罩着橘黃色的防雨罩,身上溼的已經差不多了,她站在酒吧外的雨檐下,伸手把雪帽拿下,露出長長的捲髮,靠近鬢角的幾縷被雨打溼了,髮梢處有雨滴。
她擡頭看看雨勢,看看酒吧外的裝飾,又半是無聊的朝玻璃窗內看了看,看到嶽峰的一剎那,她似乎愣了一下,明知道玻璃上沒什麼蒸汽,還是伸手把面前的那塊玻璃擦了擦。
嶽峰忽然就覺得身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像是回到了半年前,在尕奈天葬臺,腿發軟,腦子空空的,身子在飄。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奇怪的像是別人發出來的:“棠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