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棠向入口處走了幾步,清楚看到還有三兩遊人,拿着單反拍東拍西。
怎麼看都是一派和平氣象。
不過時候的確不早了,看到的寥寥幾個遊客都是出峽谷的,季棠棠說服自己壓下好奇心,明日再進峽谷。
回到旅館,毛哥他們已經在吃飯了,見季棠棠回來,毛哥拍了拍身邊空着的凳子:“姑娘過來坐,嚐嚐我的手藝。”
季棠棠道了聲謝,過去在毛哥身邊坐下,雞毛拿了副筷子給她,光頭幫她盛了飯,嶽峰只顧埋頭吃飯,沒吭聲,至於那兩個上海小姑娘,一左一右,都賞了個白眼給她。
季棠棠莫名其妙,好在也沒準備跟她們套交情,拈了幾筷子菜嘗過,偏頭問毛哥:“毛哥,這尕奈鎮上,有沒有個店老闆,叫阿坤的?”
“阿坤?”毛哥嚼巴了幾口飯,搖頭,“沒聽過,哎,雞毛,有這個人嗎?”
雞毛捧着碗想了一回,然後肯定地搖搖頭:“沒,這鎮子上長住的漢人一個巴掌都數的出來。”
季棠棠不死心:“好像是06年在這邊開店的。”
“06年?”光頭吃驚,“那早了去了,我們也是08年才第一次過來的,是吧毛哥?”
“是啊,”毛哥看季棠棠,“這鎮上做生意的漢人,都換了好幾茬了,你問這個幹嘛?”
“也沒什麼,”季棠棠敷衍,“我有個叔叔,06年的時候來過這邊,說是跟阿坤很好。這趟過來,我還想着能見上一見呢。”
飯後不久,天漸漸黑下來,偌大店裡只有這寥寥幾個人,都搬着凳子圍着鍋莊烤火聽音樂,季棠棠待着無聊,先回房去了,回房前問毛哥:“有網麼?”
問的時候,她基本不抱希望,想不到毛哥懶洋洋地答:“有無線,就是卡的很。”
季棠棠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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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只有她一個人,網頁打開的速度非常卡,等着網頁出現的無聊當兒,手機又響了,還是凌曉婉家。
季棠棠按下了接聽鍵,信號不好,她一邊喂喂喂,一邊趕緊打開門出來。
那頭響起的是凌家阿姨陪着小心的聲音。
季棠棠嘆氣:“我剛到尕奈鎮,明天去尕薩摩峽谷。有什麼消息會及時通知你們。”
放下電話,無意間瞥到嶽峰正上樓來,木製的樓梯被他踩的吱呀吱呀的,嶽峰也看到她了:“一個人?下樓一起聊天吧。”
季棠棠搖頭:“忙活了一天,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
嶽峰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明天要去哪?”
“嗯?”季棠棠沒聽明白。
“剛有其它旅館的客人過來,想找人拼車明天一起去高原海子。拼車的話,一個人均攤的車費能便宜點。你要不要一起?”
“明天有點事,再說吧。”季棠棠語焉不詳,衝着嶽峰抱歉的笑了笑,撇下他直接回房了。
睡覺前,季棠棠從揹包裡掏出一個塑料氣泡薄膜的包包,撕開透明膠帶,從裡頭取出一個風鈴。
風鈴的式樣很普通,古銅色,蓮葉形的鈴蓋,撞柱是各種不同形狀的古錢幣。
季棠棠把風鈴懸在牀尾,黑暗中,她盯着風鈴的輪廓看了許久,才慢慢睡去。
這一覺睡的極不踏實,樓下的音樂聲起不到催眠的作用,反而頻頻擾人清夢,音樂聲停的時候季棠棠看了看手機,居然已經是夜半兩點了,看來這羣人都是夜貓子。
第二天的鬧錶定的是凌晨六點,橫豎一個人獨佔十人間,不怕吵到旁人。晨起洗漱,完了之後從揹包內囊掏出一把普通版型的瑞士軍刀和袖珍戶外手電筒揣進兜裡,又解下包上的一根登山杖,匆匆下樓去了。
廳堂裡所有的凳子都上在桌子上,不是開門營業的模樣,但旅館的正門卻大開着。季棠棠去隔壁的清真飯店要了碗粥,加了碟鹹菜,又讓老闆用塑料袋裝了兩個雞蛋。
吃完飯,主街上幾乎沒有人,季棠棠一路向西,不一會就到了尕薩摩峽谷的入口。
順着河一路往裡走,路不算險,有些河灘已經被河水漫過了,好在不深,登山鞋又防水,一路也就踏水過來了,兩邊的石壁一覽無餘,要說一個大活人能在這個地方失蹤,季棠棠還真是不相信。
又走了約莫一個小時,河水漸漸變成了暗流,地上只留亂七八糟的卵石,地勢漸高,視線不再一覽無餘,多了很多半人高的灌木叢。
季棠棠覺得灌木叢是重點地帶,她在這一塊逡巡了很久,用手扒拉開草叢仔細地查看,希望能發現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事實上,她只找到兩個廢棄的農夫山泉的礦泉水瓶。
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舉動純屬徒勞:都過去這麼久了,哪還真的能留下什麼現場痕跡讓自己去發現?
季棠棠嘆了口氣,走到一塊石頭邊上坐下休息,空中傳來輒輒的聲音,擡頭看時,是兩隻禿鷹,盤旋了一陣,又回到高處的巢穴裡去了。
尕奈鎮的另一頭有藏民的天葬臺,季棠棠一想到這些禿鷹是慣常吃死人肉的,就禁不住渾身發毛。
休息了一陣,季棠棠準備繼續朝裡走,才走了兩步,身後有人遠遠叫她:“嗨。”
季棠棠很意外:還有誰也這麼早?
回頭一看,認出是昨天跟自己一起到尕奈鎮的那個眼鏡男生,待他到了跟前,季棠棠瞪大眼睛看他:“這麼早?”
“你不也是。”眼鏡男生笑,“我下午要跟人拼車去高原海子,怕時間趕不及,所以起早來走尕薩摩峽谷。”
然後他一拍腦袋:“都認識這麼久了,還沒跟你說我的名字呢,我叫陳偉,就叫我大偉吧。”
季棠棠點頭:“我叫季棠棠。”
“那我叫你棠棠?”
“我比你大,幹嘛不叫我棠棠姐?”季棠棠咯咯笑起來,笑得大偉怪不好意思的。
再然後他忽的想起了什麼,從兜裡掏出手機:“棠棠姐,留個號碼吧,出來一趟,認識挺不容易,以後逢年過節,給你發短信什麼的。”
季棠棠爲難:“我出來時沒帶手機啊。”
“報號碼啊,”陳偉瞪大了眼睛,“你不會連自己手機號都不記得吧?”
季棠棠無言以對,她還真不記得自己的手機號,因爲一直沒什麼要聯繫的人,現在的這張卡號是爲了和凌曉婉的媽媽聯繫臨時買的,裡頭的聯繫人就凌曉婉媽媽一個。
“我……腦容量有限,真不記得,”季棠棠硬着頭皮解釋,“回去的時候再給你吧。”
好在大偉也沒多想,兩人搭伴往裡走,一路上,大偉給她介紹尕薩摩峽谷裡著名的景觀。
“有個鷹嘴巖,據說從某個角度看特像一隻鷹,不是誰都有運氣看到的,還有個仙女洞,洞裡有神石,很多藏民都定期去拜的。”
“什麼樣的神石啊?”季棠棠好奇。
“沒見過。”大偉搖搖頭,“就是塊石頭吧,聽說挺靈的,如果頭痛,在石頭上蹭蹭腦袋,馬上就不痛了,如果肚子痛,就蹭蹭肚子。”
“那我昨晚睡的不好,腦袋發暈,我一會去蹭蹭腦袋。”
“洞裡還有個洞,在那裡許願,仙女會聽見的。”
“你要許什麼願?”
大偉嘆了口氣:“保研成功。”
“藏族的仙女,還管得着大學裡保研的事?”季棠棠笑他。
“也就是個心願嘛……”大偉又不好意思起來。
兩人運氣不算太好,到底沒能看到什麼鷹嘴巖,不過仙女洞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仙女洞的洞口結着藏民慣用的經幡和哈達,很顯眼。
洞口只一米來高,必須彎腰進去,從外頭朝裡看,裡面黑漆漆的,時不時還聽到滴答滴答的流水聲。
“裡頭有活水?”季棠棠奇怪。
“不知道,那大哥沒說。”大偉彎下腰來,“哎,我打頭陣。”
倒是挺有紳士風度的,季棠棠心裡讚了一句,也跟着彎腰進去,也不知道是因爲進洞還是彎腰的關係,總覺得氣喘不順,有點費力。
需要彎腰的路途很長,兩人不得不時時蹲下身子歇息,越往裡走越黑,季棠棠掏出手電來照明,燈光在不遠處晃了晃,那裡很亮,積着一攤水。
“水深不深?”季棠棠問前頭的大偉。
“深倒不深,過腳面,哎呀,可憐我的鞋!”大偉大呼小叫,季棠棠在後頭偷笑,她的登山鞋不怕水,一步步很是肆無忌憚。
約莫過了五分鐘左右,前頭的大偉長吁一口氣:“終於能站直身子了。”
季棠棠一步步挪過來,扶着石壁站起身,手電四下那麼一掃,掃見一塊圓柱狀的石頭,石頭上扎着哈達。
“那就是神石?”
“八成是。”大偉提醒她,“你不是頭疼麼?快去蹭蹭。”
季棠棠依言過去,把額頭貼在石頭頂上,石頭面上涼涼的,出奇的光滑,也不知被多少人蹭過了,季棠棠唸叨了幾句,回頭看大偉:“你不蹭蹭?”
“我找那個許願洞,保研比較重要。”大偉四下張望,“究竟是哪裡來着?”
季棠棠打着手電幫他照明,手電的光柱一遍遍在滲水的嶙峋洞壁上掃過,大偉忽然叫了一聲:“別動,就那,那兒!”
“哪?”季棠棠將光柱往回移了移,過了片刻才反應出那處的黑色比周圍似乎淺些,看起來是個小洞。
“哎,棠棠姐,幫我照着些,保研成功與否,在此一舉了!”大偉很激動。
季棠棠噗一聲笑出來,將手電打低了些:“那邊也有積水,小心鞋子。”
大偉應一聲,踮着腳尖往那個小洞走。
“怎麼樣?到了就快許願吧。”季棠棠催促他。
大偉兩手撐着洞壁,把腦袋慢慢探進洞裡去,忽的又驚又喜:“哎,棠棠姐,這洞洞口小,裡頭高,剛好能容一個人站進去!”
沒等季棠棠回答,他矮着身子進去了,從外頭看,只能看到他的兩條腿。
季棠棠撳下手電的開關,以便多省點電:“大偉,快許願吧,許了願好出去。”
大偉應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在洞裡的關係,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季棠棠聽到他卯足了勁的喊聲:“我要保研!保研!保研!”
看不見他的樣子,但是多少能想象出幾分,季棠棠忍住笑:“行了,出來吧。”
“怕仙女沒聽見,再喊三聲。”
“我要保研,保研……”
聲音一下子斷了。
季棠棠等了一會,忍不住提醒他:“不是說三聲麼?怎麼才兩聲?”
沒人答應。
季棠棠愣了一下,似乎是覺出什麼不對勁來了,一顆心登時跳的厲害。
她嚥了口口水,慢慢把手電筒的開關又推了上去,光柱照向剛纔大偉站的位置。
從這個角度,明明可以看到大偉露在洞口的兩條腿的。
但是現在,只能看到黑洞洞的洞口。
季棠棠握着手電筒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她試探着又喊了一聲:“大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