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星月無光的漆黑之夜。
咸陽城中的某處,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內。
燦爛的燈火映照之中,笑容滿面的望着下方濟濟一堂的賓客,一位身着錦衣,腰纏玉帶的中年男子從主座上緩緩起身。
擡手拾起案上的犀牛角杯,輕輕舉起,中年男子向着安坐兩側的一衆官員貴戚笑道:“始皇陛下此番再次巡遊天下,暫且由鄙人主持朝中的諸般事宜,還請諸位大人多多關照,緊密配合!”
在座的一位文職官員聞聲當即起身,雙手捧杯,躬身笑道:“平陽候說笑了,有大人您坐鎮朝中,小人我等自是惟您馬首是瞻,哪有什麼關照配合一說。”
“是啊,我等惟平陽候馬首是瞻。遙想那當日的墨家是如何的風光,如今,平陽候您登高振臂一呼,小人我等在底下羣起呼應,便將他們弄了個萬劫不復。如此大事您都手到擒來,些許政務何足掛齒。”
又一位武將模樣的魁偉大漢諂笑着附和道。
“那是墨家氣數已盡,鄙人可不敢妄貪天功。再說了,天下一統之後,墨家之思想與現實形勢已是格格不入,當今陛下可是不欲……”
中年男子聞得武將的一片溢美之詞,面上神情更是志得意滿。言語之間,差點將心中的那點小小心思給抖落了出來。
恰在此時,一道淡淡的白光在殿內迅疾的閃過。
在周圍那片燦爛輝煌的燈火映照下,恰如白日裡的一點燭火,絲毫不引旁人注目。
“大人?!”
突然,一聲驚呼在不知哪處的角落中響起。
隨即,在殿內一衆高官貴戚的目瞪口呆之中,只見那位中年男子拋落了手中的犀牛角杯,雙手緊緊捂住已是鮮血狂噴的頸項,緩緩的栽倒了下來。
見此情景,大殿之中頓時亂作了一團。
有大膽些的武將尚還敢大步上前探看那中年男子的具體情狀,那些膽子小些的文官早已經就近躲入了身前的几案下,另有一些清醒過來的人則高聲疾呼着抓刺客。
而此時,眼見得手的帶棄與姜好早已遠去。
次日夜晚,咸陽城中的某處府邸,一間幽暗的密室之內。
一位中年官員正朝着另一位富紳模樣的瘦弱老者低聲說道:“劉國丈,您聽說了嗎?就在昨夜,平陽候在自己的府內大宴賓客之時,被神秘的刺客所刺殺,當場身死了。”
“平陽候遇刺身亡,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此人素來過於招搖,平日裡又得罪了不少人。樹大招風的道理都不懂得,做人還是要低調些的好。否則,不知何時便會飛來橫禍。“
斜靠在一架柔軟舒適的寬大躺椅上,老者一陣冷笑,旋又輕輕的咳嗽了幾聲,繼續說道:“你看看那墨家,之前是如何的名震天下、權傾朝野。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現如今還不是落得個焚書坑墨的悽慘下場。”
話音剛落,隨着一道淡淡的白光流星般的從窗外迅疾的閃了進來。又從那老者的頸項之間輕輕掠過,片刻之後,老者便徹底的沒了聲息。
那位中年官員呆呆的坐在那裡,恭恭敬敬的垂首側耳仔細聆聽着,一時間也不敢插話。
左等右等,良久不見那老者出聲,心中不禁暗自感嘆,還以爲老者是年紀大了,精神不濟,說着說着便睡過去了。
過了半晌,擡首之間,卻猛然發現汩汩的鮮血正不斷的從老者的脖項間流了出來,那官員頓時嚇得大聲驚呼,“刺客!來人!拿刺客!”
此後的接連數夜,帶棄與姜好二人頻繁的出沒於咸陽城中各處,連續刺殺了幾位與墨家之事牽連甚深的罪魁禍首。
一時間,整個咸陽城中一片風聲鶴唳。
咸陽城內,人人都在猜測,各種版本的謠言在四處流傳着。
有傳,那一連串的刺殺事件,是源自於朝堂之上的兩派互相對立的大人物們。因雙方的政見不合,爭權奪利之間,便互相展開了慘烈的暗殺行動。
另有流言,說此事乃是由某國的亡國太子所組織策劃並實施的。意在展開大規模的復仇行動,藉機打擊統一天下之後的新政權。
漸漸的,又有一道非常接近於事實真相的流言,在咸陽城中的一衆大人物之間首先秘密的流傳了起來。
原來,某些有心人士悄然發現,那幾位遇刺而亡的大人物,似乎都與之前的焚書坑墨事件深有牽扯。進而大膽的推測出,那一連串的刺殺事件定然是墨門的殘存之人在進行的復仇計劃。
於是,隨着流言的秘密傳播開來,一衆先前與此事有所牽連的豪強戚貴們,也一個個變得提心吊膽了起來。
相應的,之前對於墨門持續的污衊詆譭、以及對其漏網之魚的窮極追緝也紛紛暫停了下來,逐漸的又徹底變得無聲無息了起來。
在刺殺了深涉此事的幾位罪魁禍首之後,因聞得秦皇嬴政尚在天下各處巡遊,此際並不在咸陽城中,欲誅其復仇的帶棄與姜好便匆匆的離開了咸陽,一路探查追尋而去。
卻說帶棄與姜好一路追至華陰,在半途之中又路遇了大聖者玄微子前來求情。
原來卻是大聖者玄微子在聽聞了從咸陽城中傳出來的風聲,當即揣測到此事必是姜好所爲。旋又料定其必然會前去尋那秦始皇報復,於是便急急的趕了過來。
“我等諸家之前雖然有所揣測,但亦是未曾料想到,那秦王嬴政居然如此的急功近利。墨家的一衆高階精英爲了維護此界,皆盡覆沒於兩界大戰之中。如今屍骨未寒,便遭此大難,此事着實令人痛心疾首!”
神情一肅,只見玄微子苦口婆心的勸解道:“只是,此際天下方得一統,若是現時便將其誅殺,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新政權,必然會在一衆野心勃勃之徒的爭權逐利之中再度的分崩離析,屆時恐將會引起天下大亂。畢竟,天下萬民剛剛經歷了那連綿數十年的一系列滅國大戰,現如今早已是死傷慘重、疲憊不堪,尚還需要一段時間來休養生息。”
“不!殺人者死、傷人者刑,乃是我墨家的行爲準則,更是天下大義!”
猛然搖了搖頭,姜好憤懣的道:“如今這秦王嬴政如此不仁不義、濫殺無辜,不殺不足以告慰一衆枉死的墨門子弟!”
之前,帶棄對於秦始皇對墨家做出的卸磨殺驢之舉也是極度的憤慨。但如今聽了玄微子一番鞭辟入裡的勸慰之言,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定計。
望着一意要誅殺秦始皇爲墨家復仇的姜好,帶棄溫聲勸道:“天地有情,生生不息。我現有一策,屆時你只需控制一下力道,不要將之當場擊殺,且留他多活數年,也好安排一應後事,不至於在現時便引發天下大亂。”
聞得帶棄所言,姜好默然了片刻。權衡再三,最終只得點頭應允。
一旁的大聖者玄微子見狀,微微一嘆,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不安,旋即便向二人致謝告辭。
數日之後,二人終於追上了巡遊的隊伍。
待到夜幕降臨之時,二人便開始尋入了秦始皇休息的行營之中。
輕而易舉的繞過了一衆戒備森嚴的明崗暗哨,二人進入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院落之前。
望着院落外數列頭戴鐵盔、身披鐵甲、手執長戈的精悍護衛,帶棄輕輕一笑,溫柔的牽起姜好的手,倘若無人般的徑直跨了進去。
在院外擔任着防護警戒職司的一衆普通護衛對此恍若未覺,惟有其中幾位身手不凡的強者抹了抹眼睛,神情疑惑的舉目朝着四周仔細張望了一圈。
走進那處戒備森嚴的院落之後,帶棄略爲凝神細聽,便牽着姜好的手,無視門口靜立着的幾位親衛與侍者,徑直走入了右側的一間大房之中。
進入房中,二人便見,在房內的左右兩側各自豎立着一排形如柵欄的青銅燭架。其上,各自點亮了一排排手臂粗細的巨燭,將整個房間映照得一片通明光亮。
又有四盆熊熊大火燃於其中的四個角落之中,使得整個房內一陣溫煦如春,外間的嚴寒絲毫無法滲入進來。
在房間的正中央處,矗立着一張寬大的几案。一縷縷清微淡雅的芬芳,正從案上一座華美精緻的鶴形青銅香爐之中紛紛揚揚的飄灑而出。
眼前,只見一位身着龍紋黑袍、腰懸羊脂美玉的中年男子跪坐於几案之前,正雙眉緊蹙的瀏覽着手中所執的一封密報。
那是一份來自秦都咸陽的最新情報,其上詳細的記載着近期內整個咸陽城、乃至天下間所發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
忽然之間,恰如平靜的湖面上吹過了一陣細細的微風,房內的光影盪漾起了一抹輕微的恍惚。
有所察覺的中年男子,隨即放下了手中的那份密報。待擡起首來,便呆呆的望着在眼前突兀出現的絕美女子。愕然一怔間,旋又神情鎮定的輕聲問道:“墨家暫代矩子,姜好?”
話音甫落,隨着一陣幽幽的暗香襲面而來,胸口陡然一痛,旋即失去了知覺,撲倒於身前的几案上。
此番,姜好終是採納了帶棄的意見,並沒有將那位中年男子當場斬殺。只是施以特殊的手法,封閉了其體內的部分生機,令他此後只能再活一段爲數不多的年月。
豈料,目空海內的秦始皇最終仍是昏聵。之後,又聽信了身旁的奸佞小人讒言,廢太子扶蘇另立次子胡亥,以致於埋下了禍患。最終,依然是葬送了大好江山,引發了天下間的大亂,卻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