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石辰走進安靜的書房時,正瞧見一名中年男人端坐在紅木椅子上,端着一份財務報告閉目沉思,似乎與身後的書櫃融爲一體,充滿了睿智,卻又似乎顯得有些落寞,面目英俊,看上去年歲並不算老,可兩鬢卻早已斑白,似乎早已經過了不止一次冰霜般苦難的侵襲。
“來了?”男人聽到腳步聲,緩緩放下手中的物件,擡起頭來,打量着走進來的青年,目中露出一絲恍惚和複雜,很隨意地招呼道:“坐吧。”
石辰看着這位看上去絲毫沒有架子只如一個普通長輩的男人,同樣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在原地沉默了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才走到近前,極爲認真而恭謹的鞠了一個躬,這才依言在書桌前的那張凳子上坐下。
卻是不知道這張凳子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坐過了,只不過每日都會由老管家精心擦拭,是以沒有沾染一絲灰塵。
寬敞的書房裡沒有什麼裝點用的綠化植物,唯有如山如海的書籍填充了所有,爲內部空間帶來的一抹厚重感,與此間主人的身份十分相宜,也與知識和睿智一樣,剛正強硬而又沉默有力,而書桌旁的一炬火盆,則爲這片冰冷的知識海洋添上了一抹暖意。
側面的牆壁上擺放了一張有些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三個青年的合影,雖然與記憶當中相隔有些大,但石辰依舊認出了,那個中間的是自己的父親。石滄海。
石邦河似乎察覺到了石辰的目光所向,露出一絲緬懷的笑容,道:“那還是高中時候一起照的,可惜。那樣的歲月,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人已經先去了,而剩下的,都已經面目全非。”
石辰這一刻腦海中也閃過了無數童年時候的片段,應聲道:“是啊。時間纔是人世間最大的殺器。”
石邦河看着面前這個平靜沉穩的子侄,很難想象對方竟然會做出那麼多衝動而不考慮後果的事情,於是嘆口氣,直奔主題道:“你的事情我已經聽琦琦說了,但想必她也同樣告訴過你,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向石家借力的事情?”
“不錯。”石辰心道果然知女莫如父,點頭道:“您放心,我不會連累石家的。”
聞言石邦河的目光變得有些黯然下來,“雖然你長的不太像他,但這個性卻是像絕了你父親。當年他就是扔下這句話,就一個人走了,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這是我此生,乃至你祖父臨終前最大的遺憾。”
沒等石辰說話,石邦河將一份文件推到了石辰面前。看了他一眼,“這是聯邦星際航空公司於首都星圈下轄的菲納特動力科技研發集團,雖然佔據聯航的股份不多,和生物科研方面的關聯也不是太大,但內屬的製造廠只要經過改造,應該能夠幫你儘量趕上普科的進度。”
石辰的眼睛微微眯起,剛要開口說話,又一份名單被石邦河推到了面前,“這是我們石家能夠影響到聯邦專利局、國防部、軍部、研究院一些機構的要員名單,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聯繫他們。”
石辰的眉頭微微蹙起,又一疊空白支票被石邦河推到了面前,“我知道你在芙蘭朵那裡取得了一筆貸款,但羅斯柴爾德的錢,還是少拿爲妙。因爲你遲早要爲此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雖然我石家不是賠不起,但斷然沒有無緣無故給人送錢的道理,不過在聯邦託人辦事,送錢還算是一箇中規中矩的辦法,這些錢,你可以用來辦理這些事情。”
“簽了它吧,這些都是你的,不過你必須清楚一件事情,在這之後,我會向公衆宣佈將菲納特獨立分離出去,它將不再屬於聯航的產業。請允許我保留自己的私心,即想彌補當年的遺憾,又必須爲石家爲隸屬於聯航的一千三百萬名員工負責考慮,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石辰忽然抿脣笑了起來,他終於知道,爲什麼石鄭湖離開這座書房時,一向沉穩的大人物臉色爲什麼會那麼難看。
而看樣子,當時他恐怕也只是認爲石邦河又出手的意思,卻絕對不會想到會是如此的決絕,如此的大手筆。
不過...這不是他想要的。
石辰擡頭認真看了一眼這位已經垂垂老矣的掌舵人,將那三份東西推了回去,誠懇道:“這終究是壞了規矩,雖然不至於讓其他世家羣起而攻之,但壯士斷腕,終究會讓石家會讓聯航傷筋動骨,我並不值得您這麼做,想必即便是父親還安在,也絕不希望看到分家的場面,讓石家這麼多年的經營付之東流,而且,您和石家都不欠我什麼,所以,您也無需介懷。”
看着自己精心準備的一切,竟被對方毫無猶豫的拒絕退回,哪怕是久經陣仗的石邦河也有了瞬間的愕然,然而當聽到石辰充滿誠懇的解釋後,又釋懷了下來。
他就這樣靜靜的看着石辰,抽屜下關於石辰的生平履歷等一切資料,他都不止看過一次,原本他以爲自己已經很瞭解這個侄子,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依舊沒看透他。
原本寧靜的書房陷入了絕對的安靜中,呼吸聲漸漸可聞,牆上老式掛鐘指針嘀嗒行走音符也越來越清晰,甚至能夠隱隱聽到窗外流雲的徜徉聲。
石辰依然保持着恭謹的微笑,然而寧靜平伏着的眉毛裡已有固執和強硬開始蘊積,一片沉默中,他深深吸氣,雙手扶膝,垂首鞠躬,然後保持着這個姿式,不動分毫。
良久,石邦河嘆了口氣,將被推回桌前的那些東西拾起,一同放入了身旁取暖驅潮的火盆裡,然後揉了揉眉心,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全面違逆他的全盤打算,讓他感到有些無力之餘,卻又深感欣慰。
看着那份代表分家的文件燒成灰燼,石邦河沉默片刻,擡起頭來,目光平靜的望着石辰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在他看來,在這種目前這種劣勢下,即便是石家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夠掰贏在這方面早已成爲權威的普科,畢竟在它的身後,還站着一個與石家同等級的龐然大物。
而他如此作爲,就如同他所說的那樣,不過是爲了彌補自己心中的遺憾和歉疚,將原本屬於石辰的東西,最大限度的歸還給他。
沉默終於被打破,石辰也鬆了口氣,道:“當然是在他們最自信的領域,徹底擊敗他們!”
“雖然我不知你從哪裡來的自信,可問題就在於,他們連一個公平的機會都不會給你。”石邦河想到蘭迪斯坦後人的所作所爲,目光變得冷漠起來,說道:“在競爭開始之前,就徹底將你擊敗,這是蘭迪斯坦最擅長的手段。”
“機會,都是人創造出來的。”石辰回望着他的雙眼,極爲認真說道:“而且只有我這樣的赤腳漢,纔有機會和可能,將他徹底拉下神壇,他們霸佔着那個位置,實在太久,已經忘記了民間的疾苦。”
石邦河見石辰不願細說,也就不再追問,不過看石辰那副充滿自信的樣子,想必是已經找到了解決的法子。於是他開始嘗試搜索跟石辰有關聯而又能在這件事情上幫到他的名單,微微蹙起眉,因爲在他的印象中,在這件事情上,即使是那位和石辰關係良好的伊莎殿下,也沒有辦法施加自己的影響。
想不通,便只好作罷,就當是對方的胡鬧吧,反正家裡已經有兩個混賬東西,再養一個也不嫌多。
只好道:“你好自爲之。”
石辰笑了笑,轉移話題道:“其實我此來,還是有事相求的。”
石邦河沒有追問,因爲石辰的目的,他早已瞭然於胸,嘆了口氣,撥動了火盆下的一個浮雕鈕釦。
隨着一聲沉悶的響聲,身後的書櫃緩緩挪開,出現了一條昏暗的地道。
石邦河轉身看了石辰一眼,“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