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將手頓在方向盤上:“唐小姐,兩個分明心裡都還有彼此的人,他們一同歷經生死都無法使他們冰釋前嫌,這兩個人這輩子都是要分道揚鑣一別兩寬各自安好,你站在女性的角度會不會覺得這是一件特別遺憾的事?”
我怔住幾秒,瞬間明白李達嘴裡面所說的那兩個人是指我和張代,我也就此被噎住,嘴巴張張合合好多次,愣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彷彿早料到我會無言以對這樣的局面,李達不緊不慢:“唐小姐,你和張先生之間的感情糾葛,按理說不應該由我一個外人多嘴多舌去八卦,但在我看來感情這事有時候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想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與你探討一下,唐小姐你覺得如何?”
不管是語氣還是態度,李達都拿捏得天衣無縫,他越是這樣越是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我只得點頭:“嗯,好。”
眼看着紅燈亮完,李達踩下油門讓車勻速向前,他將目光直視着前方:“張先生在國外做項目時,我已經跟在他身邊,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與唐小姐之外的女人,有過什麼親密互動。張先生當時在那個雲集着各國年輕男女的學院裡,很多熱情奔放的女人主動撩撥他,他都不爲所動,從來不跟那些女人有什麼糾纏。後來吳邵燕吳小姐過來找張先生,張先生也是秉承着校友的規格恪守着男女之間該有的界限接待她。唐小姐,總之在我看來,至少在我知道的範圍內,只有你在張先生的面前,纔是特別的存在,他似乎只有在你面前,纔會展露那些被我鮮少見到的溫和。”
聽着李達一說一大串,我本該禮貌應上幾句以示重視的,可我的心裡面卻到處彌散着說不出的感覺,它們堵在胸口,我艱難地擠了一陣,才擠出幾個字:“或者吧。”
對此不以爲意,李達把車速減慢些:“張先生在與你離婚的前一個時間,他每晚都會在辦公室呆得很晚,如果實在沒有工作能讓他呆到那麼晚,他就會去沙尾你以前住的那個頂樓待着,一呆幾個小時,不吃不喝的,然後不願讓我載他回去,他一般都是踩着皮鞋,從沙尾走回到香蜜湖。”
離婚前張代冷落我的那段日子,他都是去了沙尾?
好吧,或者在我曾經無比煎熬的那些時光裡,誤以爲我和鄭世明有染的張代,他承受着與我同等的煎熬。
此刻想想,導致我與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最終原因,也不能單純地歸咎爲所謂的不信任。
再堅硬的信任,歷經賤人作祟層出不窮連環不止的算計,也會被撕扯得支離破碎,而或者導致和我張代最終分道揚鑣的是,他和我同樣,同樣的患得患失,同樣的卑微,同樣的懦弱,同樣的膽怯,同樣的欠缺破釜沉舟的勇氣,懷抱着懼怕失去的心,在煎熬中輾轉和徘徊糾結,不敢揮刀砍亂麻。
於是,我們都敗了。
如果我和他之間,哪怕有一個人,可以在這一場愛情裡面足夠自信,足夠能堅守自己所謂的原則和底線,足夠能把愛自己作爲第一要務,或者我們不需要這番沉淪。
我的心就像是被潑上醋的麪條,軟而酸澀,我只得靠斂眉來掩飾自己情緒的波瀾,繼續以默不作聲來回應着李達。
也沒對我這種不禮貌的悶葫蘆行爲表現出任何不悅,李達又說:“跟你離婚之後,張先生在一個月內暴瘦了二十多斤,當時有很多客戶都誤以爲他是不是生了什麼大病。後來張先生他去了佛山一趟,他在那邊呆了一個多星期,回來狀態才慢慢好起來。我也是後面才知道,他給他堂妹在那邊買了個房子,就買在你家對面,他堂妹每天給他事無鉅細報備你幾點出門幾點回家,他一有閒暇就研究你的行程…”
縱使就前陣子,我和張代將我與他之間的一切掰扯清楚,我清楚知道了他在與我婚姻續存期間沒有過出.軌行爲,但我不經意想起遠在佛山的林俏,想起張代和她開着門在那裡鬧騰嬉戲,我其實心裡面多少有些咯得慌,現在李達提到了這一茬,我瞳孔大了大,一時急躁忘了禮貌竟直接打斷李達的話:“你說張代的堂妹住在我對面?他堂妹是不是叫林俏?”
李達點頭:“對,她全名叫張林俏。她是張代爺爺的大哥那個族系的,她當時有過來參加張老太太的葬禮,我見過她。”
我的心徒然一沉,腦海中晃盪着張代不久前說他奶奶臨終前他不能守在身側的無奈,他當時情緒激動我沒敢細問,現在李達提起來,我順勢試探性問:“老太太臨終前,張代是去出差了,纔沒趕上見老太太最後一面?”
搖了搖頭,李達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他聲音變得有些許含糊起來:“已經過去的事,再多追究無益。”
我嗅到了李達的異樣,我一個激靈:“張代沒能見上老太太最後一面,是因爲我的緣故?”
額頭上有細細的汗沁出來,李達遲疑着:“唐小姐你不要胡亂揣測,這個話題我們跳過。”
他越是這樣,我越鬼迷心竅地沉迷在這個推測裡面不能自拔,我緊盯着李達不放:“看你的反應,還真的是?”
沒撐多久,李達徹底潰敗在我的目光裡,他單手握着方向盤,騰出一隻手將額頭上的汗擦拭去大半:“這也不能說跟你有關係。那天是星期五,張先生循例要去佛山看你,他忙完七點多出發,他上高速沒多久,老太太忽然就不行了。臨近週末,高速路上很堵,車被塞在原地止步不前,更別提能往前找到出口往回走了。張先生把車棄在路上,一路跑着往回,他打給我讓我機荷的入口接他,我去到的時候他跪蹲在地上,他打了你電話,但你應該是沒接。他讓我把車給他開,他一直飆車走小路往回趕,到底還是沒趕上見老太太最後一面。那晚,張先生左手握着老太太的手給她守靈,另外一隻手握着手機,他應該是在等你電話。”
輕咳了一聲,李達急急添上幾句:“唐小姐,這事你就當不知道,要不然被張先生知道,他會責怪我多嘴。”
胸腔裡有酸意囂張迭起着,不斷往上衝到眼眶處,我的眼睛莫名其妙熱得發燙,我把臉埋下,潦草的:“嗯,我會的。”
可能是怕自己再多說,會將我和張代之間的關係弄得更復雜更撲朔,李達有些訕訕的:“唐小姐,我轉念一想,感情這種事雖說是旁觀者清,但外人再多說也是枉然,我就不再多嘴了。請你不要介意我剛剛的八卦。”
百味雜陳下我搖頭:“沒事。”
識趣的,李達沒再繼續在這話題上糾纏,他轉而跟我說起等會到工廠的工作計劃,我也樂得不再繼續剛剛那個讓我坐立不安的話題,也分外配合討論起來。
來到惠州,李達先將我帶到工廠附近的一個酒店,安置一下,讓我把行李放下,又與我去吃了個飯,這纔到工廠。
還真的不是沒事找抽將我安排過來耍着玩兒的,我跟着李達到了生產線上,才發現需要我跟進規範的事情多如牛毛,我說不清到底是我骨子裡面根植着的職業素養作祟,還是因爲TK901的項目涉及到的全是張代的既定利益,反正我迅速進入工作狀態,就像頭老黃牛似的穿梭在車間各條生產線間,埋頭苦幹。
等我將最緊急的那些異常排查要求整改完畢,已經是晚上九點。
工廠方幫我訂的外賣早已經冷掉,我並不在意,正要用它來打發下自己的肚子,消失了好幾個小時的李達忽然冒出來,他說讓我陪着工廠的人一起去吃飯。
一大夥人浩浩蕩蕩的在大排檔點了一桌子的菜,等菜上齊再吃完回到酒店,都快十一點了。
躺在寬大的牀上,我握着手機把張代的手機號翻出來好幾次,我終於還是無法控制自己手賤,按了個撥號。
鈴聲響在耳際,我忽然變得緊張起來,身體繃得像一條被拉直的線,我目不轉睛盯着屏幕。
在鈴響快要停止時,張代總算接了。
他毫無情緒:“有事?”
有事沒事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我有病。
耳根子一熱,我張嘴就扯謊:“不好意思,撥錯了。”
張代哦了一聲:“那就先這樣。”
也不等我再說什麼,他在那邊把電話掛了。
無心再躺着,我從牀上蹦起來,真想直接抽自己一巴掌。
但我怕自己下手太重,把自己打個半死還得花錢買藥,我最後沒對自己動這個手,我就像個****似的坐着發了一陣子呆,把手機扔到一旁,躺下來蓋上被子準備睡覺。
然而我剛剛把眼睛合上,我的手機就吵嚷嚷的叫了起來。
以爲是張代打了過來,我的心竟隨即被拋得老高,我急急挪動身體過去把手機抓過來,可屏幕上跳躍着的,卻是戴秋娟的名字。
電話是戴秋娟打來的,這多少彌補我的失望,我強打起精神,接起電話:“戴妞,那麼晚還沒睡呢?”
然而,我很快發現自己完全是浪費表情。
歷史重演着,那頭傳來的是汪曉東的聲音:“唐二,你現在是不是特別討厭我?”
從汪曉東不清不楚的口齒裡,我用個膝蓋也能想到他喝多了,一想到他喝多了還能揣着戴秋娟的手機,說不定戴秋娟就在他身側,我擔心他在不清醒的狀態下,戴秋娟會處境堪憂,我直接忽略掉他這個問題,急眼說到:“戴秋娟呢?我要先跟她說幾句!”
汪曉東應該是開了擴音,我這話剛剛說完,戴秋娟的聲音就通過電話傳過來:“唐子,汪總他在辦公室裡面喝多了,他一直鬧個不斷,還讓他助理打電話喊我過來,我人一到他就搶我手機給你打電話,他說怕他用他電話打你不接。”
很是擔憂,戴秋娟急急問:“唐子,你和汪總之間沒啥事吧?”
張了張嘴我正要說話,我猛然想起李達提醒過我,我和張代差點被汪老頭弄死這事不能肆意透露出去,而我一想到汪老頭的心狠手辣還心有慼慼然,我怕這事要讓戴秋娟知道會給她帶去什麼麻煩,我怕汪曉東這個****會在她面前說漏嘴,一個頭兩個大,我醞釀一下說:“沒事,他就是在單純的發酒瘋而已。”
停了停,我轉而將更改切入口:“汪曉東,這麼晚了,你把手機還給戴秋娟讓她回去休息,我給你打你手機。”
還不算是醉得要死要活,汪曉東這丫還知道跟我討價還價:“我要讓戴秋娟走了,你不給我打,我能拿你怎麼辦?”
我耐着性子:“我說到做到,你先讓戴秋娟走,別耽誤她休息!”
那頭忽然亂糟糟的傳來一堆堆的雜音,不管我怎麼豎起耳朵努力聽,都搞不懂那邊到底是什麼混亂的狀況,好在約摸兩分鐘後,那些嘈雜緩緩消失,戴秋娟舒了一口氣的說:“唐子,還是你能對付汪總,他總算讓我走人了。我先搭電梯了。”
我叮囑戴秋娟回家路上小心點,又讓她回到給我發個信息報平安,這才把電話撂掉。
我本不願再給汪曉東打過去,可我怕我不打,他又像個傻叉似的把戴秋娟叫回來,沒完沒了地折騰戴秋娟,我只得硬着頭皮給他撥過去。
仍舊是口齒不清,但汪曉東破天荒的執拗得要命,他重複着:“唐二,我問你啊,你現在是不是特討厭我?回答我,你是不是特討厭我?”
這個問題,還真的讓我頗有些不知所措。
說實話,我剛剛跟汪曉東這種人接觸時,我真對他那口無遮攔的****勁別提有多冒火,我分分鐘都想一巴掌把他拍到太平洋去,可慢慢接觸下來,我覺得他至少比一些嘴上猥瑣,行動更猥瑣的男人要強得多,畢竟他雖然嘴巴很賤,可他好歹也就過過嘴癮,不會真的對哪個女人動手動腳的。
而在汪老頭告訴我汪曉東會因爲我忤逆他,我對他的主觀感受顯得更爲複雜,總之我也還沒想好我後面該用什麼姿態面對他。
分外鬱悶,我穩了穩聲音:“汪曉東,你不像那麼無聊的人,你不該問那麼無聊的問題,我準備睡了。”
我的話音剛落,汪曉東忽然發出一陣爆笑,那些笑聲先是像一把尖銳的刀子,慢慢的被揉進越來越多的情緒,那些蒼涼呼之欲出,直讓我無所適從,我有些惶惶不安,正忖量着我還要不要說點什麼,汪曉東含糊的聲音裡,脆弱的脈絡卻特別分明:“唐二,你能不能別討厭我?被自己愛着的人討厭,是一件讓人特別難受的事。如果我知道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滋味,我當初真的不該招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