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兄弟,許兄弟。”
許莫迷迷糊糊當中,聽得有人在呼叫自己,睜開眼來,一眼就看到秦若蘭那帶着關心的眼神。
“你醒啦!”秦若蘭見他睜開眼來,臉上現出驚喜的神色。
他昏過去其實沒有多久。秦若蘭帶着兒子住在附近的旅館,聽到爆炸的聲音,也跑出來看。許莫回來的時候,她正擠在人羣的最前面。她看到了許莫,許莫只想着小青,卻沒有看到她。
見許莫昏迷過去,忙從人羣中擠了過來。
“你沒有事,那太好了,許兄弟,我還擔心爆炸的時候,你也在房裡呢。”秦若蘭接着又道,她對許莫倒是真的關心,然而對於其他人的生死,卻沒有什麼悲傷之意。
至於許莫在爆炸發生的時候,爲什麼會在室外,倖免於難,她隱隱的感到奇怪,卻沒有開口詢問。
“小青,小青。”
他向秦若蘭點了點頭,又立即記起小青,當下從地上爬起來,不顧一切的闖過警戒線,向那片廢墟衝去。
“喂!你做什麼?”
一個警察喝斥了一聲,幾個人過來阻止他,兩個警察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左一右將他架起來,向外拖去,同時道:“裡面危險,不要進去。”
許莫心裡只想着小青,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危險,一邊掙扎,一邊大聲詢問道:“你們有沒有見到小青?”
其中一個警察看起來比較和氣,聽了他的問話,還當那小青是他什麼人,住在那棟樓裡面,迴應道:“我們正在營救,暫時還沒有發現生者,你節哀吧。”
他話說的十分委婉,事實上,整棟樓炸成了那個樣子,又怎麼可能有生還者?
許莫一聽,便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急忙道:“不,小青是一條蛇,你們有沒有見到它?”
那警察聞言瞪了他一眼,心想:人都救不出來了,還關心什麼蛇?嘴裡卻道:“你留在這兒吧,不要過來。”
“許兄弟。”秦若蘭趕了過來,向許莫招呼了一聲,見那警察比較和氣,詢問道:“警官,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那警察警惕的望了她一眼,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秦若蘭小心的回答道:“我們也是這兒的住戶,湊巧今晚沒有住在這兒,才躲過了一劫。”
“你們運氣真好。”一個戴眼鏡的五十來歲老頭在一個看起來像是警官的男的的伴隨下,正從裡面出來,手裡拿着幾份文件。他的身份,應該是這次事故的調查員,聽到秦若蘭的話,連連搖頭,插話道:“高壓線短路,碰巧遇上廚房天然氣泄漏,更可怕的是,廚房的旁邊,居然還有一個煤氣罐倉庫,你們這兒的安全意識,實在是太差了。”
那看起來像是警官的男的接着詢問了一句,“徐教授,不是人爲造成的麼?”
那老頭道:“不太像,事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看起來像是警官的男的聞言‘哦’了一聲,似乎鬆了口氣,如果是人爲造成的或者恐怖襲擊,他也擺脫不了的責任,意外事故,就沒什麼了。
許莫趁那幾個警察不備,再次闖了進去。那幾個警察一時沒攔住他,又確定是意外事故,防範頓時鬆懈了許多,便由得他去了。
許莫一直奔到那片廢墟的跟前,大聲呼叫着小青的名字,找了好久,卻收不到任何迴應。
他頹然的坐倒在雪地之上,感覺天像是塌了一樣,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忍不住放聲大哭。
啓示之書早就給出了暗示,自己卻錯解了它的意思,沒有在秦若蘭帶着它兒子離開的時候,和她一起離開。小青屢屢給出警示,只恨自己愚蠢,沒有領會它的意思,它之所以咬自己手指,卻原來是爲了解救自己,可恨自己當時還誤解了它,以爲自己中了毒。
它救了自己,卻死在了這次事故當中。
他想起小青的種種好處,想起在自己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吃不起飯,每天只有兩個饅頭,它雖然是一條蛇,卻有靈性,爲了自己,從外面偷錢回來,被人打傷…,想起自己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裡,卻只有小青可以訴說…
這段時間以來,他每天生活在痛苦和絕望當中,人生、未來,看不到絲毫希望,早就將小青當做了自己生命的寄託,這種寄託支撐着他,讓他活下去,給予他力量,讓他堅強。
眼下小青生死不知,這種力量便像是突然之間,離開了他的身體。
當初他父母失蹤,雖然同樣傷痛欲絕,卻由於不像今天這樣,經歷過生活中的種種磨難,感受便遠不如此時這般深刻。
此時沒了小青,頓覺這天地之間,卻原來,自己終究不過是沒人管,沒人問的孤身一人而已。
他絕望之下,心裡只想:小青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哭了一段時間,感覺有隻手在拉自己起來,他也不加反抗,本能的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秦若蘭在後面叫他:“許兄弟,許兄弟,你到哪裡去?”他也完全沒有聽到。
他失魂落魄的,不辨方向,憑着感覺一直向前走。寒風呼嘯,將飛雪吹進他的脖頸,融化之後,順着他的身子流下,他卻完全感受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自己累了,便本能的坐下,躺在地上。這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他現在的位置正好在一處天橋的下面,幾株冬青樹的當中。
這一天下來,他絕望消沉,一心只想着死,精神意志早就完全麻木了,對於飢餓、寒冷早就失了知覺。這一躺下,竟感覺迷迷糊糊,意識慢慢離開了身體。
眼看過不多久,就要真的死去。他對這個世界再無留戀,臉上反而露出笑容。
正在這時,天橋外面突然有人大喝一聲:“誰?”聲音極大,但許莫已經意識模糊,這一聲居然完全沒有聽到。
天橋外面是一男一女,年齡都不大,那女的挽着男的的胳膊,狀極親密,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是一對情侶。
這時是晚上十點半左右,那雪從昨天晚上開始下,下了一夜,又下了一天,到現在都還沒停。路上行人稀少,這對小情侶兩人在外,難免害怕,從天橋旁邊經過時,那男的聽到天橋底下傳來動靜,忍不住大聲喝問。
那女的被他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急忙小聲問道:“怎麼了?”
那男的再次向天橋底下望了一眼,看了看許莫躺着的那處冬青樹叢,沉聲道:“剛纔那裡有動靜,下面有人。”
那女的搖頭道:“這麼晚了,怎麼會有人?”
那男的不答,再次向許莫躺着的地方喝問道:“誰?誰在那兒?”
許莫的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隱隱覺得有人在跟自己說話,卻沒有力氣回答。
那男的從那女的手中掙脫開來,低聲道:“我過去看看。”
那女的心裡害怕,擔心遇到壞人,急忙扯住了他,勸阻道:“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必定是老鼠,不要過去了,小心弄髒了你的衣服。”
那男的聽她這麼說,頓時猶豫起來。
那女的見機又道:“好冷,快凍死我了。”說着搓了搓手,跺了跺腳,雙手捂在嘴上,向手心哈着氣,似乎真的很冷的樣子,繼續勸說道:“就算有人,跟咱們也沒關係,還是快點回家去吧。”
那男的看了她一眼,心裡一軟,便不再堅持,迴應道:“好吧。”
那女的見此一喜,重新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迅速向遠處走了。
老鼠?
許莫聽了那女的無意中所說的話,卻有一種極度屈辱的感覺涌上心頭,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不知怎麼,意識突然變的清醒過來,漸漸恢復了知覺。
“老鼠!老鼠!”
他坐起身子,喃喃的說了幾句,又重新躺下。
他在雪中走了一夜一天,身上衣服早就溼了,一恢復意識,立時便感覺到了寒冷,他儘量蜷起來,身子卻不停的發着抖,牙齒打顫。
想起父母,想起小青,想起這兩年來所經歷的磨難,想起此時的境遇,又忍不住哭出聲來,直哭的聲嘶力竭,嗓子都啞了。
天橋邊上不住的有人經過,聽到他的哭聲,卻無人停下腳步,向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他昏昏沉沉,在痛哭當中,竟又沉睡過去。剛一睡着,便做了一個惡夢,口中大叫:“我不是老鼠,我不是老鼠。”驚醒過來。
但這一驚醒過來,卻發現自己陷入到夢靨當中。人是清醒的,卻沒來由的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雙眼睜着,看着四周的冬青樹,耳朵能夠清晰得聽到天橋外嗚嗚的風聲,身子卻不能動了。
他恐懼至極,試圖掙扎着坐起來,身子卻完全失去了控制,想要動一根小手指都做不到,想要大聲求救,卻叫不出來,喉嚨裡發出‘咕咕’的怪異聲響。
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讓他說不出的害怕,他強迫自己鎮定,慢慢的積蓄着力氣,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感覺力氣突然回到了自己身上,猛的坐了起來。呼呼的喘着粗氣,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已被冷汗溼透。
那種恐懼的感覺還未完全消除,他掙扎着站起,從天橋下走出來。這時候已經是半夜,路燈之下,那雪漫天飛舞,似乎下的更加大了。
他突然感覺到不對,低頭向自己身上看去,他衣釦解開,敞着懷,胸膛裸露在空氣當中。
雪大風重,無數汗水卻不絕從他胸前涔涔而出,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他苦苦追求的靜呼吸,就在今日,居然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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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要說一下的是,人如果極度消沉,一心求死,像這一章那樣,是真的會死掉的。像和尚圓寂,他們整天打坐,什麼都不想,久而久之,等到真的想死的時候,心裡沒有牽掛,很快就能死了
還有可能各位都聽說過的故事,一對老夫妻,老太太長年纏綿病榻,老頭照顧她,等到某一天,老太太死了,老頭握着她的手,也跟着去了
這些死法,在道理上來說,跟安樂死其實是差不多的
最後,這一章所寫的夢靨,其實是作者的親身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