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姐也在這兒?”元秀和雲州進了殿,看到東平公主也在,不由一怔,見禮畢,都入了席,王氏含着笑打趣道:“你們姊妹今兒倒是心齊,前後腳都到了我這裡來,可是覷準了我這兒才做的梅子飲用了新制的法子?”
她說話間杏孃親自帶着小宮女呈上了三份卵白釉鬥彩描金牡丹瓷碗,碗中七分滿的梅子飲顏色比尋常製法更爲鮮豔,色澤如血,裡面飄着碎冰沫並一絲絲碧色的果肉,仔細看去卻是甜瓜。
衆人飲了一口,都讚了個好字。
王氏笑着道:“這法子是前兩天梅娘想到的,你們若是喜歡回頭抄一份送過去。”
“梅子飲自然是好的,不過五嫂說咱們會覷時機卻錯了。”元秀和東平都還沒接話,雲州公主卻淡淡的開口道,“只要是跟着九姐過來,五嫂總是不會虧待的。”
她這麼一說,元秀雙眉微蹙了下,眉心之中攢動着怒氣,東平看了眼兩個妹妹,往常她都會圓場,今兒卻不想開口,只繼續慢條斯理的舀着梅子飲嚥下,一言不發,王氏面上頓了一頓,微笑道:“十妹這是怪我上回說話重了些了,可要我說鄭家郎君卻也太沖動了些,西市那邊人來人往的,就是沒有張明珠上表彈劾,叫坊間議論了去,單他一個不要緊,至多被人說滎陽鄭氏教子不嚴,有失士族儀態,可那時候十妹你還在旁,如何能不被他牽累?無非一個胡人,他若是將人拖到了角落裡無人的地方,哪怕是活活打死了,那又如何?貞觀年間,太宗皇帝因徐州司戶參軍柳雄僞造隋時爲官資歷,欲因前言處其罪死,戴胄的例子……”
王氏說的戴胄是本朝初年時能臣,性情耿直卻極俱才幹,且敢於犯顏直諫,貞觀初年時候,太宗皇帝爲抑制自魏晉以來勢力龐大的士族,廣開科舉,收攬天下人才,同時選聘前朝官吏之中有才幹者入仕,那時候有名柳雄者在任徐州司戶參軍,僞造了前隋時的官資意圖求仕,哪知中途卻被發覺,因太宗皇帝早有言在先,但有僞造者不自首一律處死,而戴胄卻只按律判其流刑,太宗皇帝因此怒叱其“賣獄”,而戴胄卻從容進諫道:“陛下當即殺之,非臣所及。既付所司,臣不敢虧法。”
王氏的意思很明白,她認爲雲州公主全然是被鄭緯所累,若不是鄭緯在西市公然打人,而是略忍一忍,使侍衛將那胡兒虜到無人僻靜處,那時候便是打殺了,如今朝中也不至於爲此爭論得一塌糊塗……
這種私刑在坊間雖然不多見,但在豪門大院之中卻不乏,至於宮闈那就更加難以說清楚了。
王氏此言倒也不無道理,實際上東平公主與元秀此刻心中都在暗暗點頭,然而云州卻不肯叫皇后藉此削了自己的顏面,冷笑了一聲道:“原來五嫂也知道我冤枉?”
眼看這麼說下去,怕又要吵了起來,元秀皺了下眉,暗拉了一把東平公主,東平公主心裡有氣,斂了斂衣袖不作聲,元秀見狀,沉了臉,站起來就要告辭,卻不想這時候殿外有人進來稟告:“大家往這邊來了。”
知道豐淳這段時間都是住在蓬萊殿的,雲州和王氏之間氣氛這才鬆了下來,迎了豐淳進殿,看到三人,豐淳也有點驚訝:“怎麼都在這裡?”
“五哥如今與五嫂好了,見到妹妹們都覺得礙眼了。”東平與豐淳雖然是兄妹,但從小到大其實也沒見過幾面,她的生母魏才人在憲宗皇帝時就不算太得意,在兄弟姊妹裡也格外的靜默些,此刻聽了豐淳的話只是笑了一笑,雲州性.子倒是比她活潑,只是才和王氏鬥了嘴,這會也默默無言,只有元秀懶洋洋的打趣道,“我還是去終南山裡住了些日子呢,若是在宮裡時常見着五哥,五哥怕是更不要看到我了。”
王氏以袖掩面,露在上面的雙目中似喜似羞,口中嗔道:“五郎你聽聽這話,昨兒你才念過九妹,九妹這會子就要怪起人來了!”
“我道你要住到七月初纔回來試衣。”豐淳好脾氣的笑了笑,又看了眼東平與雲州,道,“你們來尋皇后可是有事?”
雲州公主悶悶的先回道:“我昨兒去九姐那裡住了一晚,九姐恰好今日要回來試衣並看一看尚服局的衣冠做得如何,便陪她回來了。”她話說得巧妙,絲毫不提自己與鄭緯之事,又釋去了豐淳以爲她特特叫回元秀給自己撐腰的疑惑。
“原本的確打算七月再回來,不過昨兒雲州忽然過去嚇了我一跳,想着在山上也住了多日了,便回來看一看。”記恨雲州方纔爲了挑王氏的刺,把自己推了出去,元秀這回卻毫不客氣的把她的理由擋了回去,淡淡的道,“原本想留十妹在山上多住幾日,哪裡曉得她不肯。”
雲州立刻咬住了脣,當着豐淳的面雖然不敢瞪她,面色已經開始不好看了。
王氏眼中帶着笑意道:“十妹就愛黏着九妹。”這話一語雙關,豐淳如何聽不出她的暗示,便是雲州處處愛和元秀爭長論短,出了事也喜歡往元秀身上推——他神色不動,只是看也不看雲州,反而問起了元秀的乳母:“薛尚儀該不會也回來了吧?尚儀懼夏,宜在山中住到天涼再回的好。”
“五哥說的我也知道,所以勸住了大娘,人也沒全帶回來。”元秀看了看王氏道,“對了,有件事卻要與五嫂說一下。”
王氏笑着道:“是什麼?”
“別院總管膝下的兩個女郎我瞧着好,就要了過來。”元秀道,“因從山上下來,就叫她們先去珠鏡殿裡收拾齊整些再帶來給五嫂過目。”
“這是什麼大事?”王氏聽了放下心來,嗔道,“九妹喜歡就是了。”
豐淳卻不動聲色的看了眼身旁的魚烴,魚烴會意,趁着無人注意他,走到一旁叫過一個小內侍吩咐了幾句,自去打聽那對叫元秀公主主動收到身邊的使女——東平公主心裡掙扎到此刻,終究開了口:“五哥,我卻是來還這個的。”她從袖子裡取出一份冊子,單看外面,王氏就認了出來,是當初豐淳親自擬的駙馬單子,不由輕輕笑了笑,看向了豐淳。
豐淳卻示意她接下,淡笑着道:“此事與你五嫂說罷。”
王氏聞言又朝他笑了一笑,才接了下來,元秀看到這一幕,倒是更相信帝后真正和諧了,東平公主目的達到,也不願意多留,便起身告辭,元秀和雲州見到豐淳與王氏之間情意綿綿,自然也都識趣的要離開,豐淳準了其他兩人,卻對元秀道:“你的笄禮有幾處決議難定,且留下來聽一聽。”
這是擺明了要說體己話兒了,東平與雲州心裡都清楚,各自悶悶的告退。
她們纔出殿,王氏看了眼四周,連同杏娘在內,都知趣的退下。
元秀放小秒手裡的梅子飲,見豐淳把魚烴都打發出去,也看了眼採藍、采綠,沒過多久,蓬萊正殿上只剩了豐淳、王氏並元秀。
豐淳略做沉吟,便開門見山道:“七月你便及笄,駙馬的事情,這段時間都不見你上心,可是長安沒有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