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這位九娘子,這是拿你當盾用呢。”杜七身穿藕荷色縐紗圓領袍衫,頭戴累絲嵌寶冠,手裡搖着一柄本朝名家字畫的竹柄摺扇,施施然的對着采綠的背影點評道,“這位九娘子,當初賀六心儀她時,追求極爲熱烈,也不見她給一句準話和軟和半分,如今你雖然是憲宗皇帝早早爲她預備下來的駙馬,可是昭賢太后已死,那道遺詔多半也是落進了豐淳手裡,怕是尋不出來了,當年的事情,豐淳定然不會承認,旁的人,知道的如昭賢太后,卻是已經故去了,這位貴主,心裡究竟相信不相信,可沒個準兒,如今居然差了貼身宮女到玢國公府邸裡來尋你,雖然先提了太醫之事,可這話裡話外卻是爲了貴主邀你進宮而來,雖然如今局勢非比尋常,怎麼說也是後宮,她一個沒下降的金枝玉葉,又生得美貌,你等着看罷,恐怕這會兒靖安坊的左近已經在往外傳消息,說是你與這位貴主之間有了什麼……”
杜七搖着摺扇笑了一笑:“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若這貴主當真對你有意,憑着她那幅相貌和身份,一些事兒上面順一順她倒也是無妨的,可我瞧着這位貴主怕是對你利用居多,真心也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丁點兒?”
杜拂日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七哥自己的事情還未解決,如今卻要先替我操心起來了嗎?”
“你是說錯娘?”杜七卻未被他這話將住,微微一哂,隨即不以爲然道,“大伯固然再生氣,錯娘好歹也是秀才之女,又不是什麼商賈之家出身,我雖然是杜家子弟,卻連個功名也無,若不是姓着杜,比她家好起來也多不得什麼,就爲了此事,難不成他還能將我逐出杜家不成?”
說着他促狹的朝杜拂日眨了眨眼睛,“以大伯那執拗的性.子,若是往日我倒還要畏懼上幾分,可如今叔父行此大事,大伯他整日裡思慮繁多哪裡還管得上我這點兒小事?若不然你以爲我還能夠放放心心的到你這裡來嗎?”
“你說的江家娘子論人品才貌做正室倒也不差。”杜拂日慢條斯理的道,“她的父親是秀才也沒錯,雖然家境貧寒了些,倒也確實可稱一句寒門良家。只是七哥你不該先起了置外室之心,末了生了感情又再起迎娶之意,這到底說不過去,便是大伯允了你,將江家娘子記入了族譜裡面做了你的正妻,將來場面上迎來送往,恐怕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杜七一皺眉:“你有辦法?”他素知自己這個堂弟雖然從小靜默,卻是杜青棠有意爲之,如今又曉得這裡面未嘗沒有憲宗皇帝的意思,自然對他不敢輕看,如今世家的勢力雖然大不如前了,究竟也與寒門有別,況且就是尋常人家,也鮮有與宗族裡鬧翻了的,杜黃衣既是族長又是長輩,杜七的親生父母去世的早,這個大伯待他也算不薄了,至少父母留下的產業,若是沒了杜黃衣的看拂,杜七是定然拿不全的。
如今聽着杜拂日的意思,似有可以一箭雙鵰、使杜黃衣願意主動接納了江錯孃的計策,他自然大喜:“十二弟若是助我成了此事,爲兄定有重謝!”
杜拂日笑了一笑:“不然,無功不受祿!”
“你若是能讓大伯答應了叫錯娘進門爲正室,便是我與她的大功之人,如何不能受謝?”杜七不以爲然,還以爲杜拂日記恨自己方纔拿着元秀公主打趣他故意爲難,正待繼續勸說,卻聽杜拂日重複道:“自古無功不受祿!”
杜七年未弱冠的時候就風流之名滿長安,如此行徑還能叫一干同樣世家出身的女郎對他又是愛又是恨,偏生又都捨不得爲難了他,足見家世之外手段心思都是剔透的,這會杜拂日又明着說了兩遍,頓時恍然,心服口服道:“十二弟果然厲害!”
——無功不受祿!
杜黃衣不肯接受江錯娘,主要便是因爲江錯娘出身不高,她本是平民,其父雖然有個秀才的功名,但卻抵不過不擅生產,祖上一點兒薄產到了江錯娘幼年時候便已經敗得差不多了,否則好歹一個秀才家的女郎,就算杜家是望族,做個良妾也是夠格的,也不至於當初杜七花了筆銀錢便收了下來做了個不入族譜的姬妾,那江父如此爲人便叫杜家上下都看輕了幾分,對這江錯娘自然也是沒什麼好印象的。
何況雖然因爲杜青棠的緣故,杜氏這幾年來被豐淳一再打壓,但越是如此,杜黃衣對近支子弟的婚姻越是重視——越在這種時候,越發的丟不起世家的臉!
若是杜青棠在時,杜七娶了一個小門小戶的女郎做正妻,衆人或者大笑一聲,道一句七郎果然年少風流、行事恣意,說不定還有人恭維一句名士氣度。但杜家似有衰落之象時,這麼做了,卻會被落井下石,說杜家越發的不行了,堂堂嫡系子弟,居然落到了只能娶一落魄秀才之女爲正妻的地步……
如今杜青棠與邱逢祥聯手廢棄了豐淳,重新出山召集羣臣議立新帝,雖然新君的人選至今未定,但杜青棠復任相位卻是任誰都能夠看得出來了,固然因着廢棄豐淳的緣故,杜青棠從前賢相、純臣的名聲毀於一旦,可他手段與積威放着,卻是無人敢當着他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
比起憲宗一朝,如今的杜青棠恐怕更爲可怕一點。
也就是說,杜黃衣反對杜七娶江錯孃的後面一個原因倒是因着杜青棠重新出手、豐淳的慘敗而迎刃而解,但前面一個,也是杜黃衣反對的根源——他也有爲了杜七好的意思——杜拂日卻給了他解決的辦法:
有道是無功不受祿,本朝自太宗、高宗皇帝大力推崇科舉,打擊世家起,許多寒門微戶的子弟紛紛走上了朝堂,這些子弟許多人出身原本還比不得江錯娘,然而後來娶得世家之女,卻無人說他們不配,何也?要麼是科舉中金榜題名,要麼,就是在朝中已成羽翼!
世家看中了他們的勃勃生機,他們也需要世家的名望人脈,如此,各取所需,自無不配。
江錯娘身爲女郎,自然是去不得科舉的,然而婦道人家卻也不全是沒有立功的機會……世家自恃家聲,若是江錯娘爲杜七做了什麼犧牲,到那時候杜七再以此爲理由迎娶她,卻從笑話變做了佳話……杜七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不禁刷的一下攏了摺扇,匆匆道:“我且回去告訴了錯娘與她一起想一想,十二弟,今日卻是多謝你了!”說着隨意一拱手,卻是就要這麼走了。
看着他匆忙而去的背影,恰好送茶水進來的濯袂不由奇道:“七郎方纔進鹿劍園時還嚷着要留下來用過了飯才走,我才叫廚下多加幾個他愛吃的菜,怎麼忽然就要走了?”
杜拂日但笑不語,濯袂見狀也明白了過來,不由抿嘴笑着道:“可憐的七郎,如今雖然是流火之際,可這白晝裡面到底也還熱着呢,他被長房那邊逼着這段時間成日裡在長安東躲西藏的,好容易覷着阿郎不在的光景來尋了郎君說話,卻不想又因礙着了郎君這裡的事情被打發走了,可憐見兒的,他自己竟還不曉得。”
“他如今心願得解,你若到他面前去說這可憐二字,他定然是不肯承認的。”杜拂日微笑着道。
濯袂眼珠在他嘴角的笑意上轉了一轉,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七郎這會怕是與郎君一個模樣,都是爲了自己心上的女郎歡喜着,便是落在了旁人的眼裡傻了許多也不覺得!”
杜拂日不覺一怔:“怎的扯上了我?”話是這麼說,他嘴角笑意卻是絲毫未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