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春天到的格外早些,大地回暖,萬物復甦。
臨北城因此而變得熱鬧無比,一年一度的春芒會在這個時候召開,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喜笑顏開。
今年尤其不同。
這自然是因爲喜報頻傳,人族大捷的消息。
據說無極宗大軍非但打下了半片蠻荒,還連帶着降伏羽族,消滅荒獸。
當然,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好消息,就是國主傳訊,全國免賦免役三年,使大家休養生息。
相比大捷的消息,免賦免役的消息顯然纔是大事,如此好事,百姓自是歡喜雀躍不已。
據說這是因爲開荒大捷,收益豐厚,所以纔有的決定。
不僅如此,無極宗更進一步開放了無血修行秘法,現在的人族七國,已是人人皆可修行了。
修行需要資源,本來人人修行需要的資源龐大難以維繫,但現在全國免賦,又有蠻荒開疆,使大量資源涌入境內,修行所需要的資源問題也便得以解決。
即便如此,據說宗主他老人家還不太滿意,已經親往海族,要求進一步打開海上商路,開放資源。
是的,現在人們言論已不再是國主,而是宗主了。
儘管人族仍分七國,各有國主,但如今各國共尊一派,誰都知道無極宗纔是無冕之皇。
茶樓上,酒肆裡,到處都洋溢着喜氣洋洋的氛圍,就連路邊的乞丐,紅樓的妓、女,都眉開眼笑——沒了徭役,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了,乞丐、妓、女們的賞錢也都連帶着多了起來。 Wωω◆ тт kān◆ ¢ O
唯有一個家族或許是這歡慶中的例外。
蘇家。
作爲蘇沉出身的家族,照理蘇家早該是飛黃騰達了。
但事實卻是,蘇家處於一種不上不下的尷尬中。
既沒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沒有落魄潦倒日子難過。
蘇家還是蘇家,一如過去的蘇家,四平八穩,甚至穩的過分,穩的不象一個家族應有的趨勢——過去這些年裡,蘇家的財富與地位,既不增,也不減,永遠都是那般。
這一切自然都是因爲蘇沉。
曾經有人問過蘇沉,如何對蘇家。
蘇沉的回覆是:不扶持,不打壓,只若平常,公平對待。
就是這“不扶持,不打壓,只若平常,公平對待”,造就了現今蘇家的四平八穩格局。
永遠不會有人欺負他們,也永遠不會有人優待他們。
做什麼事都是公平公正,一板一眼,甚至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蘇家的僕人出去買個菜,少一個子不賣,多一個子不要。
蘇家的下人出去做事,遇到的人永遠是客客氣氣,禮貌且又疏遠。
臨北的大事,該請蘇家的永遠會請,該給的位置也一定存在,但是私人的聚會上,永遠不會有人請蘇家。
只若不見!
這讓蘇家的人感覺自然極爲難受。
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其實是深藏在這表面平和下的不屑,嘲諷,與蔑視。
蘇沉與蘇家的關係在臨北從不是秘密,上到八旬老翁,下至黃毛小兒,都知道曾經的故事,畢竟這些事當年早就傳開了。
也因此,對於這種把自家的頂樑柱推開的事,大家口中不言,心裡卻在嘲諷。
若心聲可以傳揚,那臨北城怕是早擠滿了指指點點與鬨堂大笑。
在這種情況下,蘇家的人,心情又怎好的起來。
“呸!”
看了眼外面熱鬧的街道,蘇浩對着地面唾棄了一口,攏了下衣袖回到大廳。
大廳裡這刻也正熱鬧着。
各房的太太姨娘們帶着各自的小子,正來主廳慶新年。
蘇飛虎坐在上首接受各房請安,曾經英姿勃發的他,如今在歲月侵蝕下也已蒼老,好在精神依然矍鑠,心情也自很好,一路聽着小字輩的跪拜,微笑道:“好,好,很好。”
拜年過後,大家各自落座。
蘇飛虎看看四周,問:“長兄爲何沒來?”
他問的,自然是蘇成安了。
一名嬸孃站起來道:“大老爺身子有些不適,在屋裡休息呢。”
蘇飛虎搖頭:“哪裡是什麼身子不適,分明就是心理不適,都這麼多年了,還放不下,唉,隨他去吧。”
“是。”
蘇飛虎目光如電,看向大家:“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這樣的結果,他的名聲越大,你們心中的怨恨就越多。但是相信我,其實這纔是最好的結局。”
年輕一輩們紛紛低頭,默然不言。
還是蘇飛虎的妻子道:“好了好了,好日子,說這些話做什麼,大家都快吃吧。”
衆人這才低頭吃飯。
只是一頓飯也如平時一般,吃得四平八穩,死氣沉沉。
蘇飛虎是唯一不在意的。
用過晚餐,蘇飛虎徑直來到院裡,喝着茶,品味着他當年種下的幾株紅梅。
正自得其樂間,一陣風吹過。
蘇飛虎發現,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就彷彿時間停止了一般。
花不再搖,水不再流,就連風都停止了吹動。
看到這一幕,蘇飛虎不驚反喜,微笑起來:“沉兒,是你來了嗎?”
沒有回答。
蘇飛虎笑道:“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安靜依然,只是空地上,不知何時已多了蘇沉的身影。
他就靜靜的站在那裡,彷彿好久之前就已存在。
看到蘇沉,蘇飛虎笑了:“你終於知道回來了,上次一別,迄今已有三年了吧?”
過去這些年,蘇沉也曾秘密回過臨北幾次,看望蘇飛虎,不過每次都只是寥寥數語,確認對方安好後便離去。
因爲每次都是新年光景,所以蘇飛虎對此到已有了習慣,要不然也不會這麼輕易就猜出他來。
“這些年事情多,一直沒什麼空回來探望叔父。”蘇沉走過來,陪着蘇飛虎坐下。
風又恢復了流動,花香傳來,流水潺潺,只是旁邊走過的下人,卻視蘇沉如無物,根本看不到他。
蘇飛虎笑道:“你這遮人耳目的手段,到是又精進了。”
蘇飛虎說的精進,不是別人看不到蘇沉,而是下人們能夠看到蘇飛虎,卻看不到蘇飛虎和蘇沉說話,這般手段,卻又非比尋常了。
蘇沉迴應道:“叔父若是想學,侄兒可以教你。”
蘇飛虎笑着揮手:“我就不用了,老了,沒有那股上進之心了,只想平平安安,過些穩定日子。就是現在這樣,挺好。”
“可是你喜歡,不代表別人喜歡啊。”蘇沉道。
其實蘇沉已經原諒了過去蘇家對他的一切,在很早以前,就曾有意幫蘇家擺脫現在的局面。
是蘇飛虎不願意。
那個真正說出“不扶持,不打壓,只若不見”的,是蘇飛虎。
聽到蘇沉的話,蘇飛虎不屑道:“他們不喜歡又能如何?不就是想借着你的勢,好飛黃騰達,狗仗人勢嗎?我偏就不如他們的願。沉兒啊,爲人不易,立於巔峰更不易。有多少豪傑大能,蓋世英雄,都是被身邊人拖累的。這些親戚,在你窮困潦倒的時候幫不了你什麼,在你騰達之日,卻一個個如水蛭般附上來吸血。你對他們越好,給自己帶來的麻煩就越大。你現在貴爲人主,只要你願意,蘇家可以富家天下,位極人臣。可這吸的是誰的血?是你的血,是天下人的血。毀的是誰的名?是你的名,是你一生的夢想!當年之事,你可以放過不提,這很好。但是我不能,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讓你身上少些負累。我做不到幫你什麼,但我至少還能讓你少些負擔。”
蘇沉看着蘇飛虎,眼眶中微含淚水。
蘇飛虎是真正關心他的,正因爲真正關心他,所以不希望蘇家成爲他的累贅,所以才堅決的提出那樣的條件。
蘇沉很想說,其實可以通過嚴加管教來避免蘇飛虎說的那些事,但他也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有錢是爲了花,有權是爲了用。
若是有錢不花有權不用,那要錢要權又有何意義?
蘇沉心懷天下,沒功夫管這些人,就算是蘇飛虎,也未必管得了——他管這個家太多年,太知道那些弟子們的心性。給他們一根挑杆,他們就敢把天都捅出個窟窿。
說什麼嚴加管束,清潔自好,全是放屁。
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如現在這般。
“其實,安安穩穩也沒什麼不好。站的高了,風就大。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麻煩就到了。象現在這樣,至少不會有什麼人把腦筋動到我們身上,不會有人試圖利用我們來對付你,也不會有什麼人妄想害我們,安穩安全得很。人這一生,圖的不就是個安康嗎?所以,我喜歡這樣,這樣就挺好。至於那些小的,想過人上人的生活,就自己爭取。幻想着抱人大腿的人,不知自己努力,拋棄了也沒什麼可惜的。”蘇飛虎繼續勸導。
蘇沉輕輕點頭:“叔父既然這麼說,我心裡就踏實了。對了,他現在怎麼樣?”
蘇飛虎知道他問的是蘇成安。
嘆了口氣,他說:“心結難解,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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