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晝宮,問心殿。
這裡是永夜流光的靜思之所,一般情況下不處理國政,正因此也是不接見官員的。
但是今天,這裡卻出現了外人。
真正的外人。
人族,蘇沉!
永夜流光與蘇沉,在這一刻終於相見了。
就在永夜流光的問心殿上。
正因此,這裡沒有任何其他羽族,只有蘇沉與永夜流光兩個,就連幽夢華蓮都沒在。
幽夢華蓮爲此提出抗議,但是卻被永夜流光一句話就拒絕了。
他說:“你不擅長談判。”
儘管不喜歡這個評價,幽夢華蓮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於是永夜流光就這麼以國家大義之名,把幽夢華蓮排在了外面。
與一般人想象的劍拔弩張不同,問心殿裡的蘇沉顯得相當隨意。
他站在一排書架前,正拿起一本羽族的書翻看,一邊翻還一邊說:“我這一生經歷過很多事,也遇到過很多對手。有的強大,有的弱小,但我從未畏懼過。因爲他們雖然力量,卻只在強在身體,而非頭腦。而我智族,首重智慧,而非力量。而在智慧上,我從未輸給過任何人。但我知道,這世界總有比你更聰明的人……”
他放下書,回頭看了永夜流光一眼,道:“永夜流光的大名,我很早就知道,但只有在交鋒過後,我才知道那是怎樣的名不虛傳。”
永夜流光面色不動,顯然完全沒有被蘇沉的恭維打動。
他只是淡淡道:“能請你出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的確不容易,但還是做到了,國主的決心讓我欽佩……其實我早該想到的,你的羅天監主理能夠發現的事,你又怎麼會發現不了呢?充其量就是發現的晚一些。”
“你毀掉了羅天監的資料,對於翠玉空痕就是蘇沉一事,我也只是猜疑而已。”永夜流光回答。
“能告訴我怎麼猜到的嗎?”蘇沉問。
永夜流光回答:“諸仙瑤的下人。”
果然!
儘管刺殺了神羽千織後,蘇沉曾特意跑了一趟羅天監,毀掉那裡的記錄,但是他卻無法阻止永夜流光新的信息通道。那就是諸仙瑤的手下。
諸仙瑤的手下的確不知道翠玉空痕就是蘇沉,但這不代表他們不知道蘇沉和諸家的關係,畢竟當初蘇沉在平天城對付容家可是鬧得沸沸揚揚。
永夜流光在軟禁之後諸仙瑤後,第一件事就是想盡辦法探查和諸家關係近的人,以他們的手段,要從這麼多人口中得到這個信息並不難。
於是蘇沉就這麼進入永夜流光的眼簾。
年輕的人族大賢,智慧超羣,實力強悍。
最重要的是他在暴族幹過的事。
他在暴族的傳奇早就不是什麼秘密,這樣一來,幻形術,和諸家的關係,再加上這段時間蘇沉的銷聲匿跡等一連串因素把翠玉空痕和蘇沉連接在了一起。
知道了消息的蘇沉並沒有在意,只是道:“國主雄才偉略,讓蘇沉佩服。之前對羽族所造傷害,蘇沉深表歉意,好在蘇沉現在已經在這兒了,要殺要刮就由國主定奪了。”
永夜流光卻沒說什麼,只是擺了下手,對着案前一指:“坐。”
蘇沉放下書,坐下。
就這麼與永夜流光面對面,全無畏懼。
永夜流光這才道:“說心裡話,此時此刻,我真得很想一掌拍死你。我羽族二十萬軍民的命,都是因你而死。蘇沉,你我之間,是洗不清的深仇大恨!”
蘇沉不在意的笑笑:“人羽兩族之間,這千萬年來,死去的生命可不是二十萬,而是億萬。二十萬?九牛一毛而已。我身爲人族,爲吾族剷除異己,削弱敵族,縱滿手血腥,滿身殺孽,也無怨無悔!”
永夜流光身上氣勢陡然飆升,龐大的威壓籠罩全場,卻不泄露出屋外一絲一毫,可見其對力量掌控的精妙。
蘇沉卻全然無懼的看着對方,目光平視。
這一刻,代表人族的他,完全不虛這位羽族之主。
氣勢漸漸淡去。
永夜流光嘆了口氣:“老了,終究是老了,還是你們年輕人有魄力有擔當啊。”
“說到擔當,蘇沉不敢與國主相提並論。若現在天下還有誰能讓蘇沉佩服,讚歎,稱一聲甘拜下風,那就只有國主了。”蘇沉很認真的回答。
“哦?你知道我要和你談什麼?”永夜流光問。
“那不正是陛下堅持要見我的原因嗎?”蘇沉反問。
永夜流光便微笑點頭:“沒錯,解鈴終需繫鈴人啊!”
兩人都沒再說話,但彼此對望,卻一切盡在不言中。
永夜流光到底爲什麼非要堅持殺諸仙瑤逼出蘇沉,甚至於蘇沉不出現,就真殺無悔?
因爲永夜流光看破了一件事,那就是:
即使釋放了諸仙瑤,也無法阻止戰爭!
是的,無法阻止戰爭!
戰爭挑起來容易,消弭下來難。
人族三國聯合起來攻打羽族,表面原因是羽族無故扣押諸仙瑤,本質原因是羽族目前正值虛弱。
釋放諸仙瑤就能讓人族退兵?
別開玩笑了。
諸仙瑤只是個藉口而已。
當強盜想要搶你的時候,也會找個藉口,比如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可你以爲你論證成功,證明了這山不是他開的,這樹不是他栽的,他就不搶你了?
扯淡!
在人類歷史上,就曾有過某個超級大國爲了攻打某小國,生編硬造該小國擁有不合法的特殊武器而強行攻打。最終滅了對方國家後,並沒有在該國找到這種武器。
也就是說,出兵的藉口不成立。
那怎麼辦?
沒關係,反正我們贏了。至於迴應嘛,該國大領袖說,雖然沒有找到這種武器,但這個國家是邪惡國家,依然有被滅的必要。
瞧,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藉口這種東西,就是拿來遮遮面子的。
什麼,你不給我面子?幹你丫的。
所以有藉口沒借口,只要想幹,總是能幹的。
諸仙瑤只是個藉口,釋放了他,也阻止不了人族的入侵。至於獸族,那就更沒用了。你放諸仙瑤跟我獸族有毛線關係?
所以釋放諸仙瑤阻止不了戰爭。
這一點,永夜流光明白,蘇沉也明白,甚至諸仙瑤都明白,所以纔會有當初諸仙瑤對鋼巖說,戰爭消弭不易的話。那時鋼巖的回覆是,蘇沉根本沒打算消弭。
他捅出了簍子就沒打算彌補。
可他不想彌補,永夜流光卻要逼着他補!
這一點卻事蘇沉沒想到的。
沒想到永夜流光會這麼狠。
是夠狠!
因爲想到了,也不代表就可以不放。
是人就會有僥倖心理。
面對強大的壓力,當對方口口聲聲說,你只要把人放了,我就不出兵的時候,絕大多數人會在心理上服軟。因爲他們會想,只是一個人質而已,留在手裡沒什麼用,釋放了也沒什麼損失,反倒是對方食言的話,至少會在道義上陷入被動,這對聲譽會有一定影響。
沒準人家考慮這點,就真不攻打了呢?
這種可能畢竟還是存在的嘛。
光是這點僥倖心理,就可以讓百分之七十的君主低頭。
哪怕對方還是出兵,自己至少對國民有個交代。
你們看,不是我強擄人質導致的入侵,而是敵人貪婪,故意以此爲藉口。戰爭不是我引來的……
這是對國民的交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九,差不多就會因此而低頭。
但是天下間總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他們能頂住一切壓力,包括外部的,也包括內部的,以堅持自我。
永夜流光就是這最後的百分之一。
他很清楚的看到,放人才會招來戰爭,不放人,則還有一線希望。
這一線希望就是蘇沉!
戰爭是蘇沉挑起來的。
他也是最有可能平息戰爭的。
那怎麼才能讓蘇沉主動去平息戰爭呢?
諸仙瑤!
她是唯一的籌碼。
正因此,永夜流光不惜一切也要殺諸仙瑤。
真殺!
邏輯很簡單,如果是假意殺,很可能被蘇沉看破,從而不出現。只有真正的殺,才能把他逼出來。
至於說萬一蘇沉沒出來,諸仙瑤死了怎麼辦?
前面不是說過了嗎?
諸仙瑤死與不死,人族都會進攻。
既然如此,那便殺掉好了。
只要蘇沉不出現,那麼放與殺之間唯一的區別就是:放人,永夜流光可以推卸引來戰爭的責任,但也從此失去見到蘇沉,阻止戰爭的可能;殺人,則永夜流光就註定成爲羽族的罪人,因爲羽族會認爲是他帶來的戰爭,從此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架。
絕大多數的君主,會選擇前者,保住自己的聲譽。
但是永夜流光選擇了後者。
他是拼着成爲羽族罪民,也要逼出蘇沉,解決戰事。
這就是擔當!
不怕天下子民如何議論自己,不怕自己未來的聲譽如何,一心只有本族本國的利益。
在這一點上,永夜流光的氣魄更大過蘇沉,蘇沉的手段雖然厲害,卻刺殺劫掠卻終究是流於下乘,非王者之道。
當然,蘇沉也的確不是王者。
他是賢者,人族賢者。
他的“狹隘”,是生命之不幸,卻是人族之幸。
所以蘇沉和永夜流光,站在各自的立場上,都可以算偉人。
而現在,永夜流光賭贏了。
他終於逼出了蘇沉。
現在,輪到蘇沉來買命了。
買諸仙瑤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