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目送着顧瑾璃和尹素婉前後離開,若有所思道:“蘭嬤嬤,今日之事,你怎麼看?”
蘭嬤嬤知道太后問的是什麼意思,便趕緊道:“瞧着她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興許真是寧王爺不讓她進宮的。”
“哼,量她的膽子,也不敢誆騙哀家!”太后擡了擡下巴,隨即眉眼間流露出一股冷氣,“灝兒,越發的過分了!”
蘭嬤嬤想起柔弱尹素婉,也語氣略帶不滿道:“可不是嘛,放着好好的女子不愛,寧王爺竟把一個男人困在王府裡,確實有些不像話。”
頓了頓,她見太后的臉色難看的厲害,又急忙改口道:“不過,好在這林笙看着不似那媚俗之人。”
“王爺一廂情願,時間久了保不準新鮮感過去就死心了。”
太后抿了口茶,不冷不熱道:“但願如你所說,灝兒快些醒悟過來,要不然咱們皇家的臉真是丟盡了。”
語鋒一轉,太后又問道:“對了,灝兒的眼睛情況如何了?魏廖可有說好轉了?”
蘭嬤嬤搖頭,低聲道:“上次老奴剛好遇見了魏太醫,魏太醫說只能持續用藥保證王爺的眼疾不會惡化,卻不能保證治癒好。”
太后聽罷,無奈的揉了揉眉頭,長嘆道:“造孽啊!”
“太后,您放寬心,天下之大,總會找到神醫的。”蘭嬤嬤一邊安慰着太后,一邊幫她按摩着腿腳。
太后“嗯”了聲,向後依靠在軟塌上,疲倦的合上了眼睛。
顧瑾璃出了壽康宮後,聽到身後加快的腳步聲,刻意放慢了步子。
果不其然,在繞到假山附近後,她聽到了尹素婉的聲音:“林公子,請留步。”
顧瑾璃嘴角溢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然後轉身故作不解道:“頤和郡主?”
尹素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竟覺得顧瑾璃望着自己的眼神含情脈脈,面上又熱了起來。
剛纔在大殿裡,看着顧瑾璃離開,尹素婉的心也跟着不自覺的飛了出去。
跟着顧瑾璃出來,見她不斷遠離自己,尹素婉就忍不住想要喊住她。
可喊住了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但是尹素婉知道,只要能跟顧瑾璃說上幾句話,她心裡便是歡喜的。
“林公子,我……”張了張嘴,尹素婉在顧瑾璃的目光灼灼下,嗓子有些發緊。
她瞥了一眼也在看着自己的雙兒,便神色不自然道:“雙兒,你先去一旁等我,我有些事情要與林公子說。”
這宮裡到處都是眼線,尹素婉雖不是後宮嬪妃,但到底是女子,而“林笙”卻是宮外的男子。
若是讓旁人看到了,必定又要生出什麼淫亂宮闈的流言蜚語了。
雙兒雖猶豫了片刻,但還是恭敬道:“是,主子。”
退開一些距離,雙兒神色警惕的注視着四周的動靜。
“有什麼話,郡主請講吧。”顧瑾璃上前一步,站在距離尹素婉僅一步的地方。
她身上散發着淡淡的清香,不是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也不是男子身上的冷香,很獨特好聞。
尹素婉支走了雙兒,臉越發的紅潤起來,“我……我是想問一下林公子,我的病可還能醫?”
顧瑾璃勾了勾脣,淺笑道:“郡主說的是身,還是心?”
說罷,她修長的手指在尹素婉的胸口處輕輕指了一下。
尹素婉眸光一閃,臉上又羞又怒,如被人輕薄了似的,“林公子,請自重!”
像是蜻蜓點水一樣,顧瑾璃的手很快抽回。
她裝作聽不懂尹素婉話的意思,神色如常道:“若是身體的不適,草民自會保證郡主藥到病除。”
“但這心上的病,草民卻不敢說大話。”
“畢竟,郡主的心,草民可進不去。”
她的語氣低沉中帶着一絲調笑,調笑間讓尹素婉感覺到一種曖昧的試探。
尹素婉輕咬紅脣,壓住狂跳的心動,別過臉去,“多年的心病,又怎可能是一時半會能解開的?”
“草民自打見到郡主的第一眼起,就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顧瑾璃輕嘆一聲,大膽的擡手撫上尹素婉的頭髮,柔聲道:“郡主像是一朵花,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呵護。”
“每次看到郡主,草民都忍不住想要與郡主親近。”
尹素婉身子一顫,推開顧瑾璃的手,垂下眸子道:“林公子不要亂說話,衆所周知,本郡主雖是被休棄之人,可男女有別,禁不起人言可畏。”
“郡主心地善良,貌比仙女,就算是休棄之人又如何?”顧瑾璃直直的盯着尹素婉,正色道:“世人從來不會去想大多過錯都是由男子引起的,女子又是何等的無辜?”
“郡主被寧王爺休過,這不是郡主的錯。”
“在草民心裡,郡主永遠都是最好的女子。”
深吸一口氣,她覆上尹素婉的手,一字一句道:“郡主,願意讓我進入你的心裡,治好你的心病嗎?”
“我……”不知是顧瑾璃的情話太動人,還是尹素婉有年數沒聽過有人對她說這些話了,她的眼睛裡立刻蒙上了一層水氣。
顧瑾璃說的沒錯,自古以來,世人待女子都極爲的苛刻。
男權至上,男人待女子,要求三從四德,立下七出之條。
七出者:無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盜竊,五也;妒忌,六也;惡疾,七也。
男人們爲女子羅列了那麼多的條條框框,限制女子的自由,限制女子的思想,限制女子的一舉一動。
女人,不能嫉妒,不能多言,要時刻注意婦德婦行。
稍有個讓男人不滿意的地方,就會被休棄。
只是,真愛一個人,又怎可能不嫉妒不介意?
嫉妒,也得忍着,也要裝作大度無謂的樣子。
因爲,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
而女人,同樣生而爲人,卻要揹負着各種各樣的偏見,忍受世俗的束縛。
興許還沒與男子如何,就會被冠上紅杏出牆,不守婦道的罪名。
浸豬籠,坐木驢,對淫亂女人的各種殘忍恐怖罪罰,數不勝數……
再說女子對女子,本該更是相互理解纔是,然而卻比男子待女子要更爲苛刻過分。
羨慕人家優越的家世背景,羨慕人家的才貌雙全,羨慕人家的如意郎君,羨慕人家的母憑子貴……
羨慕的多了,往往會演變爲嫉妒,嫉恨。
人的心,最是可怕。
人的嘴,最是厲害。
世人待女子,從來都是不公平的。
這些年,尹素婉從被人捧着的太傅嫡女,到如今寄人籬下,空有其名的郡主,其中的心酸大概只有自己知道。
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感同身受。
現在的她極少出現在各大場合中,因爲即便是過去了那麼久,她也害怕旁人看她的眼神,聽到旁人對她的議論。
沒有想到,顧瑾璃竟會說出她的心聲,懂她心裡的苦。
尹素婉鼻子一酸,眼淚潸然落下。
不得不說,尹素婉哭的時候,是最美的。
梨花帶雨,很能讓人心疼。
要不然,當年亓灝也不會在每次尹素婉哭的時候沒了底線和原則。
當然,那也是在尹素婉僞裝的太好,亓灝沒有認清她的真面目的情況下。
要是擱在現在,尹素婉就是哭死了,亓灝也不會爲她皺一下眉頭。
畢竟,她的蛇蠍心腸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握着尹素婉的手用力幾分,顧瑾璃加重了語氣,一副不得到個答案不罷休的氣勢:“郡主,願意嗎?”
尹素婉怔怔的看着顧瑾璃清澈的眸子,像是沉浸了進去,忘記了把手抽回,喃喃道:“林公子不嫌棄我?”
“郡主冰清玉潔,又哪來嫌棄之說?”順勢將尹素婉攬在懷裡,顧瑾璃將脣貼在她的耳邊,聲音擲地有聲,如發誓道:“我待郡主的真心,天地可鑑。”
“只要郡主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定萬死不辭。”
在這宮裡如履薄冰太久,行事做派每日都要小心翼翼才行。
尹素婉累了,可除了自己和一個只能服侍她飲食起居卻幫不上太多忙的雙兒外,她無人可依。
眼下顧瑾璃這番話,還有她不健碩卻讓人感到踏實的懷抱,讓尹素婉找到了安全感。
“林笙……”眼淚打溼臉龐,尹素婉聲音聽起來柔弱可憐:“我能相信你嗎?”
顧瑾璃點頭,眼底劃過一抹冷笑,鄭重道:“可以。”
尹素婉聽罷,摟着林笙腰間的手緊了緊。
“郡主。”隨即不着痕跡的拉開與尹素婉的距離,顧瑾璃低聲道:“在宮中,可有人爲難郡主?”
尹素婉想了想,搖頭道:“看着太后的面,還無人敢。”
“郡主還值妙齡,而太后年事已高,總歸是護不了郡主一輩子。”顧瑾璃看着尹素婉的眸光情深意切,透露着誠懇的關心:“郡主可有想過,往後的日子?”
顧瑾璃的話,讓尹素婉的臉色哀慼起來。
她搖了搖頭,苦笑道:“自打父親過世後,母親心裡便不再認我了。”
“哦?郡主是大夫人所出,大夫人怎會狠心不認你?”儘管知道內情,但顧瑾璃還是配合的問道。
尹素婉捏着帕子,小聲道:“母親一直認爲我妹妹汐兒的死是因我而起的,誤會太深,所以母親才……”
顧瑾璃沉默片刻,幽幽道:“郡主,草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公子請說。”尹素婉知道顧瑾璃既然都敢膽大包天的提到太后年紀大了,必定還有後話。
“與其做一隻受人庇護的金絲雀,郡主倒不如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依靠自己在這拜高踩低的宮中站穩腳。”顧瑾璃眯了眯眼睛,竟迸發出一道不容讓人小覷的睥睨氣魄。
“林公子?”倒吸一口氣,尹素婉意識到了什麼,不敢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
顧瑾璃上前逼近,將尹素婉抵在後面的假山上,輕聲道:“郡主,只有自己手握重權了,你才能在人前有底氣,不用對誰卑躬屈膝的看人臉色。”
“當你有了權勢,就可以把以前欺負你的人踩在腳底下,包括寧王亓灝。”
“林笙,一個連孃家都放棄了我的人,我怎麼可能擁有你說的權勢?”尹素婉只覺得林笙大概是瘋了,要不然怎麼會異想天開到如此地步?
尹素婉雖被顧瑾璃給感動了,可她到底也不是個涉世不深,心思單純的小姑娘了。
她僵直着身子,迎着顧瑾璃的眸子裡多了一層防備,“林笙,你告訴我,接近我究竟有什麼目的?”
尹素婉的警惕,在顧瑾璃的意料之內。
相反,如果她真的傻白甜跟一張白紙,那就不正常了。
顧瑾璃一臉受傷,原本如星辰一樣璀璨的眸光也瞬間暗了,“郡主……就是這般想我的嗎?”
轉身,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一顆真心被人踐踏了,黯然神傷道:“也罷,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只是不願看到郡主受人欺負,心急之下才口不擇言罷了。”
“剛纔的話,郡主只當我沒說過。”
說罷,她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
“林……”尹素婉心裡一緊,追了兩步。
顧瑾璃突然又停了下來,但也沒轉頭:“尹大公子的腿,郡主放心,我會全力治好他。”
“有勞林……”尹素婉道謝的話還沒說完,顧瑾璃已經走遠了。
“主子,您怎麼了?”雙兒見尹素婉的神色不太對勁,不安道:“林公子他……他沒將您怎麼樣吧?”
尹素婉搖頭,勉強笑道:“沒事,咱們回去吧。”
“是,主子。”雙兒見尹素婉擡腳往住處走,也就跟了上去。
遠處的藤蔓牆後,顧瑾璃望着尹素婉的身影,笑得得逞。
“你在這裡做什麼?”
身後的一道冷聲,讓顧瑾璃的笑意立馬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