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意浮沉

翌日午後,竇大海和幾名鏢師出門不知拜會誰去,雲姨和何大叔在帳房忙着,大廳前的練武場上,帶弟陪着妹妹們切磋武藝,卻有些魂不守舍。

此時,德男剛退下來,坐在廳前臺階上擦拭紅纓銀槍,輪到阿紫和小金寶對招,帶弟只須在旁照看着,出聲提點。

可兩個小的愈打愈慢,最後竟如同打太極一般,剛刀和八角銅錘在半空胡亂比畫,眼睛賊溜溜、圓露露,全往帶弟身上兜轉。

帶弟坐在臺階上,兩手還各握着鴛鴦刀,雙眸瞬也不瞬、鎖住某個焦點靜靜出神,全然不知自己古怪行徑已然引起妹妹們諸多猜測。

“唉呀呀!喝!看刀!”盼紫不忘出聲喳呼,剛刀慢動作劈過去,視線兀自黏向帶弟。

金寶兒舉起一支八角銅錘,和落下的剛刀微微一碰,慢動作往後倒退三大步。“哇——好厲害,好招式,看我使出看家功夫抵擋。”邊瞎嚷着,兩隻眼亦擺在帶弟身上。

“好銅錘!我閃!再看刀!”

“好刀法!我閃!再看銅錘!”

“啊、呀、喝、呼!”

“嘿、喝、呼、呀!”

兩個在“嘴”上打得有模有樣,你來我往的,德男在旁憋着笑,差些要得內傷了,她眉心微皺,亦偷偷覷向二姐。

三個小姑娘正自納悶,互通眼神,挑挑眉,已明彼此心意,纔想悄悄地靠近帶弟,大喊一聲來嚇唬人,接着再使“威脅利誘”的計倆、使一切光明和黑暗的手段,逼她吐露心思。例如——呵她癢啦、拿面銅鏡教她瞧瞧自個兒模樣啦……

呵呵呵,莫不是,她們家二姐害相思啦?!

“阿紫、阿男、金寶兒,你們三個在幹什麼?!”忽地,門口一隊人跨入。

“哇——”聽到喚聲,三個放下貼身兵器,正躡手躡腳移動的小姑娘們嚇了老大一跳,手腳僵在半空,小腦袋瓜一致往門口轉去。

“大大大、大姐……你回來啦,呵呵,呵呵,瞧,咱們三個正在練功哩!”

***

大姑娘竇招弟此趟出九江並非走鏢,而是代表四海鏢局送賀禮給一位武林名宿,對方正值七十大壽,又宣告欲金盆洗手,因此前去祝賀之人不在少數。

回程,一行人剛入都陽,在街邊茶攤稍歇片刻,喝茶解渴,一名陌生男子卻主動上前攀談,他生得異常高壯,頭髮糾結,顴骨和額頭突出,面目十分醜惡,一對眼倒炯炯神亮,精光流轉,自有一股氣勢。

“姑娘可是四海竇大?”他聲如洪鐘,方啓口,便吸引衆人目光。

“正是竇招弟。”招弟立身拱手,雖感突兀,亦以禮待之。

“不知閣下——”

“我姓李。”他忽地咧嘴笑,醜臉猙獰。“爲什麼竇家姑娘的名字都取得這麼好笑?!你爹爹難道想不出別的名字嗎?”

姐妹們的名字有其意義,招弟不想解釋,怪異地瞧着對方。“李爺主動尋來,不是爲了咱們竇家姐妹取名之事吧?”

醜臉漢子雙臂抱胸,似乎挺欣賞她的爽直膽氣,尋常人瞧他這模樣,早嚇得退避三舍,她一個小女子卻是無畏,很有大將之風。

“聽說了九江四海的大名,正巧,我有一物慾託付貴鏢局。”他由懷中掏出一個小小木盒。

“敢問李爺,盒中是何物?可否告之?”

他挑動粗眉,白牙閃爍。“唔……那就毋須過問,貴鏢局負責派人護送便可,要多少銀兩,你給數兒,我絕無二話,只不過——有一個條件。”

條件通常與麻煩相連,招弟微微沉吟,等他說明。

“此木盒不離我身,若要走這趟子鏢,你們得讓我隨行。”

他的條件雖怪,以往也曾有過類似的情況,但招弟仍不敢冒冒然接下此筆生意,見這位李爺古古怪怪,欲保何物亦不挑明,可又不像來尋晦氣的,況且這兒已人鄱陽,是四海的地盤,就算對方是三頭六臂也得低頭。

因此,招弟一行人回到四海,連同這位李爺也一併邀來,要他與雲姨相談仔細。接或不接,給多少銀兩,全教給雲姨處理。

此刻,鏢局大廳裡,那醜臉大漢翹着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木几上放着一杯香茶,招弟在廳中相陪,並已派人去帳房知會雲姨。

雙胞和小金寶有些作賊心虛,練武告一段落,聲稱流了一身汗得回房稍做梳洗,三個小丫頭咚咚咚地跑開了,化整爲零,在後院又聚集起來,嘰哩咕嚕地商議,想來對帶弟神遊發呆的原因若沒弄個水落石出,豈能罷休?!

至於帶弟,適才腦中胡思亂想,逕自發怔,終讓招弟入門一句話喚了回來。

見大姐回來,她定下心神上前迎接,姐妹二人剛聊了幾句,一邊往大廳步來,帶弟卻覺渾身不對勁兒,那種任人打量的詭異感覺襲上心頭,氣息陡亂,她猛地回頭,那陌生漢子立在幾名隨行鏢師中,身形魁梧突出,雙臂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兩道目光頂不客氣,直勾勾地瞧着自己。

這人……一瞬間,帶弟腦中刷白,以爲是那個、那個“淫賊”!

但,那個“淫賊”,他的雙肩沒此人寬厚,身形高大卻無笨重之感,何況,他的面容雖說黝黑如炭,五官神俊、輪廓明快,絕不像此人這般猙獰醜陋。會教自己錯認的是那一對眼,瞳中精光四進,似藏深意,探究、捉弄、嘲諷……尚有更深邃的東西,她瞧不出來。

“這位是李爺。李爺,這是我二妹。”招弟爲二人介紹。

李?!帶弟略略頷首,心中起疑,卻怪自己太過敏感,把所有事都往那“淫賊”身上扯轉,她神色有些蒼白,不等男子靠近,已開口對招弟道:

“大姐,我去把練武場子整理一下,幾件重兵器都得上油磨光,你們和雲姨慢談。”語畢,她逕自下了階梯,幫着三、四名新進弟子擦拭木架上的各式兵器。

即便如此,那醜臉漢於此刻雖安坐在大廳,這開放式的格局裡,帶弟立在練武場一角,仍可感受到那兩道灼灼目光纏住自己不放。

喚——這是怎麼了?是她多心嗎?這幾日,總教一張黝黑笑臉鬧得心魂不定,才這麼胡亂猜想?!

“李爺想隨隊走鏢也不是不行,但要保的東西到底是何,您不願透露,這……”收到知會,雲姨暫且放下帳房的事務。招弟已簡短精要地對她言明整個狀況,接下來當是由她出面周旋。

“就是保一隻木盒,至於裡頭裝了啥兒,四海不必多問。你開個價吧!”他也真強勢,視線直往廳外的練武場悠轉。內心嘆了一聲,那姑娘啊,是教他醜陋的皮相嚇住了嗎?怎地就不理睬他?

“李爺的目的地欲往何處?”招弟問。

他微愣,好似現下才在考慮這個問題,想那個“天下名捕”這些日子查得嚴緊,四下追探他的行蹤,那人由西追來,自個兒只好往東跑啦,最好能教那個名捕繞上一大圈。

“溫州府。”他隨口扯個位在東側的城鎮。

“溫州……須得過仙霞嶺隘口。”招弟輕語,臉上閃過微乎其微的感情,冷靜地道:“阿爹近日得往四川,李爺這趟鏢,可由招弟與其他幾位師傅護送。”

雲姨一聽,心中算盤撥來打去,很快便有了個底。

她纖指沾着自己杯裡的茶水,在木几上寫下一個數,笑嘻嘻地道:“李爺,您覺得如何?這已經很公道了。”

他瞄了眼,微笑,亦沾着茶水寫上另一個數。

“我想親自挑一位鏢師隨行,若成,我可以給這個價錢,一次付清。”

喔喔喔——成、成,焉有不成之理?!賺完這一筆,下半年都不愁吃穿啦!雲姨瞪着新的數字,容如牡丹花綻。

“李爺儘管挑,不是我說嘴,咱們四海在九江是出了名,鏢師各各武功高強、盡責親切,您愛挑誰就挑誰。誰敢不去,咱踢得他翻跟斗。”

聞言,男子咧嘴笑開,樣貌可怖,手指慢條斯理地一比。“我挑她。”

耶?她?!

練武場這方,帶弟剛將一柄九環大刀掠得精亮,放回木架,忽地頸後寒毛豎立,那不安的感覺強烈涌來,身子不禁瑟縮。

她摩挲雙臂,除卻那股寒意,下意識側身回頭,卻見大廳上三雙眼全對住自己瞧來,而那醜臉漢子笑意深沉而猙獰,牙竟也這般白晰,正如另一名男子……

***

梨好吃嗎?

該死的淫賊!真是他!

她早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帶弟被指定得隨隊護送這支鏢,跟着招弟和幾名鏢師往溫州去。這原也沒啥兒,可一路行來,她無一刻不感受到那醜臉漢子的古怪眼神,總戲謔着、探究着,有意無意地在自己身上繞呀繞。

心中升起好大疑惑,幾番欲向大姐言明,可話到嘴邊,其中牽扯到自己與那淫賊所發生之事,心中羞憤難當,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直到一隊人馬過仙霞嶺隘口,這地段是陽入閩浙的一個通道,往溫州府必經之路。隘口處搭着個小小茶棚,茶店大叔與招弟頗爲熟絡,每每走鏢至此,總要聊了幾句。

衆人剛要往棚子去,欲歇息片刻再起程,那醜臉漢子竟無聲無息走至帶弟身後,狀似無意地在她耳畔輕問一句,聲音中僞裝的沙嘎已然不見——

梨好吃嗎?

聞盲,帶弟整張臉刷地慘白,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她想起那一晚的驚愕和紊亂,想起他的無法無天,想起他威脅要撕裂自己衣襟時的噯昧口吻。那籃子梨,她碰也沒碰,全教妹妹們瓜分了。

“瞧這會兒,沒打四海鏢局的旗幟,也沒見到各位帶着什麼,竇大姑娘,這趟鏢走得很怪呀……”那茶棚大叔提着長嘴大壺忙爲衆位加水添茶,很有聊天的興致,不禁壓低聲量,問:“到底保的是什麼東西?”

帶弟與姐姐同桌而坐,其餘鏢師和那名李爺分坐於別桌。她心神不定,整個腦海鬨鬧着,反反覆覆只一項認知:真是他、真是他!這個大膽妄爲、可惡復可恨的淫賊!

忽地,一個聲音惡狠狠地吼道:“賣茶便賣茶,你話恁地多?找死嗎?!”醜臉大漢不知哪根筋不對,突地發狠,不等衆人反應,一隻粗臂已由後頭捉住茶棚大叔的衣領,提將起來。

他掌握成拳,高高揚起,眼見那又大又硬的拳頭便要揍在賣茶大叔身上,他身材魁梧,一運勁,關節爆出“畢啵”響聲,這一下真揍實了,後果不堪設想。

“住手!”帶弟怒聲斥喝,身形陡動,腰間鴛鴦柳葉刀已然祭出,“刷刷”二聲,前後削過他的門面,半點不留情。

他這人,全然不講理,她知道他是在借題發揮,拿那個可憐的賣茶大叔當引子,僅想逗弄她、撩撥她,然後瞧着她氣惱的模樣,他心裡便暢快。

這人實在是……實在是可恨極了!

“李爺,且慢!”招弟亦出聲制止,由右切入,竟輕易地救下茶棚大叔,正因太過輕易,她心中不禁一突,猜測他僅是嚇唬人,並非真要傷誰。放下昏厥過去的大叔,她回眸望去,見帶弟和人狠鬥起來,鴛鴦刀招招陰沉凌厲。

“帶弟!”招弟焦急大喚,一旁鏢師全立了起來,她打手勢要衆人稍安勿躁,朗聲勸道:“帶弟、李爺,大家住手吧!”

“只怕我住手,竇二姑娘雙刀連番砍上,我命休矣。”他哈哈大笑,東躲一招,西還一式,輕鬆流暢,根本是逗着帶弟玩。唉,他只想她來理睬他,多瞧他一眼,別這麼冷着臉,可是……姑娘又教他惹火了。

帶弟氣得俏臉紅通通,鴛鴦刀劈、撩、削、砍,傾盡平生所學,哪裡肯幹休?

“大姐!這人……他這人壞得很!是渾蛋!”罵了一句,招式更迅。早想將他砍成十七、八塊喂狗,再忍下去,她鴛鴦刀自抹脖子算了。

衆人看得一頭霧水,招弟見情勢不對,長劍已然出鞘,進步連挑,迅雷不及掩耳地架開帶弟的雙刀,形勢陡轉,變成姐妹二人相互對招。

“帶弟,別鬧了!快住手!”

雙刀要砍,長劍要救,帶弟好幾次想回身再對付那可恨男子,都教姐姐的長劍格開,無法進擊。不、不!她定要將他大卸八塊,以解心頭之恨!一面擋開劍,分神瞧向他,見他雙臂抱胸,目中閃爍戲謔神色,好似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帶弟渾身發顫,咬牙切齒,理智瞬間抽離,飛到天雲外去了。

當下,心一橫,也不理會姐姐刺來的長劍,左手鴛鴦短刀以暗器手法向那張醜陋的笑臉擲去,接着縱身一躍,右手長刀朝他的門面狠狠劈下——

“二姑娘!”

“帶弟!”招弟厲聲大喊,長劍已刺出,勁力難收,而帶弟竟渾不顧己,拼命一般地撲向那位李爺。

此際千驚萬險,沒誰來得及瞧清那男子以何等手法制住帶弟,他雙指扣住疾飛而至的鴛鴦短刀,一個旋身,已將姑娘抱在懷裡。

帶弟大驚失色,男子粗臂像挾抱孩童似地將自己合臂攬住,她掙脫不開,眼見着他大掌擊出,欲掃偏姐姐刺來的劍式,但招弟見勢甚快,拼着氣血翻涌,硬生生在半途回勢,不教長劍刺傷帶弟,可是步伐無法止定,身子仍往這邊衝來,而男子的掌風就要拍上她的肩胛——

大姐!一顆心提到嗓口,帶弟喊不出聲。

霍然間,一抹藏青身影疾竄而至,斜裡打出,擋在招弟面前,來人承接了醜臉漢子的力道,單掌對單掌,“轟”地對上,炸得人耳中生疼。

腦中亂哄哄的,帶弟片刻失去了聽覺,兩耳彷彿裹着一層薄膜,只覺這人抱住她,正疾風似地往後倒退,藉以泄去排山倒海的強烈勁力。

好功夫!醜臉漢子暗暗讚歎。此番對上一掌,功力與自己竟在伯仲之間。

可惜這人的名銜——“天下名捕”。唉,他最受不了就是當官的人,這麼糾糾纏纏,像麥芽糖,煩也不煩!瞧來,欲以四海作掩護,藏身其中,這步棋是走不下去啦!此刻不走,難道還乖乖束手就擒?

忽地,他仰首哈哈大笑,不等衆人有所行動,身形猛地拔高,竟挾持帶弟揚長而去了。

過仙霞嶺隘口,若欲往東,以甌江水運最爲便利。

此際,落日霞紅,兩隻鳥兒也不懼怕人,佇足在江心一艘小船船緣上,圓溜溜的眼張望着,盯着簡陋船裡的一男一女。

“親親……”男子喚了一聲,像瞧什麼可人意兒的東西般,眉眼俱柔。

姑娘抿着脣不說話,靜躺着,渾身痠軟,那美眸倔強地合着,不去看他。

“點了你腰間麻穴也是迫不得已,你生我的氣,想罵我打我,可現下咱們在船上,你若動刀動槍的,怕要掉到水裡去了。”他笑聲低沉,帶着縱容。“你的鴛鴦刀在我這兒呢,我幫你保管着,等咱們上了岸,你想打我出氣,我乖乖讓你打,好不?”唉,爲什麼還是不睬他?忍不住,他傾身過去,親了親她的香頰。

“你——”帶弟終於睜開眼,終於開口說話了,可惜是怒至極處。“李游龍,你、你不要臉!淫賊!”天啊!她怎會惹上他?!攪得自己方寸大亂。

他易容過的醜臉露出笑容,雙目神俊不減。“你第一次喚我名字,帶弟……帶弟,親親,嫁給我好不好?我想娶你當老婆。”

這是第幾回求親引帶弟俏臉通紅,偏覺得他故意在言詞上佔自己便宜,從不認爲他真心誠意。“你想捉弄我、笑話我,我纔不上當!你、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長生鎖,把它還來!”聲音清亮精神,嚇得兩隻鳥振着翅膀,噗噗噗地飛走了。

後頭搖櫓的船老大壓低竹帽緣,心中好奇之至,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這一對男女,瞧起來倒像是某個寨子的土匪王下山擄來壓寨夫人,硬逼人家姑娘就範似的。

李游龍略略沉默,大掌愛憐地摸着她的發、她的頰,靜靜地道:

“長生鎖?你是說那條銀牌鏈子嗎?對,是我取去的,當作你給我的定情信物了,我還回送了你一籃梨,你收下了,不是嗎?男子漢大丈夫,我說過要對你負責,一定會娶你爲妻,到頭來,你還是得嫁給我的。”

爲什麼對她有這般的心思?他曾經自問,卻覺一切如此自然,他的心從未讓誰駐留,直到醉心於一張嬌俏的怒顏,算是一見鍾情吧!

想了想,還是那句老話——李游龍,你真是賤骨頭——那姑娘待他愈壞,他愈是放不下人家。

帶弟豈知他的心思,最恨這個男人提及“負責”二字,彷彿將二人間發生過、那些羞也羞死人的事一再地重演。她忿忿地瞪着他,胸口起伏甚劇,想罵,卻已不知罵些什麼纔好,這人的臉比牛皮還厚,恐怕連小金寶的八角銅錘也打不破,愈是罵他、理睬他,他愈是高興。

“鬼才嫁你!你、你這麼着對我,到底想怎樣?”

他笑,眨眨雙目。“我只是想你在身邊,瞧瞧你的模樣。有沒有誰說過,你生氣時的臉龐當真可愛,鼓鼓的、圓圓的,像發倔的小綿羊兒?”唉,生氣時已這麼教他動心,若是她肯笑一笑呵……

不知他話中真假,帶弟努力不教雙頰泛紅,可是好難,又讓他惹得心思煩躁。

“哼!”她乾脆咬脣閉上眼,態度轉爲消極。

見姑娘冷清着一張臉,全不理會,李游龍不由得嘆了口氣,低低的、輕輕的、啞啞的,流瀉出心底想望,像拂過面頰的薰風,溫柔慵懶——

“帶弟,你那麼喜歡馬兒和小貓,肯定也會喜歡牧場裡成羣的牛羊馬兒的。我雖是漢族人,但自小在塞外長大,我的爹爹和阿孃也在塞外,住在一個很大、很青翠的牧場裡,冬季來臨,會有許多蒙族朋友趕着牛羊逐水草經過,他們都是很樸實、很可愛的朋友,會教你許多草原上生存的技巧,告訴你好多草原上發生的故事,等到夏天,牧場水清草綠,一望無際,而藍天浩瀚,能瞧見大鷹翱翔,我想……你會喜歡那兒的,和我一樣地那麼喜歡。”

他心中勾勒着一張藍圖,緩緩述說,粗糙的指腹滑過姑娘秀致的鵝蛋臉。

帶弟不願睜開眼眸,靜默地反抗着,但兩排眼睫卻輕輕顫抖,因他話中的感情和他的觸摸,讓心中複雜的悸動再難掩飾。

***

船並未如帶弟所預期、順流而下直至溫州。

在甌江上行了一日,李游龍便讓船老大停船,接着健臂一舉,抱着帶弟在中途上岸,還將她的鴛鴦柳葉刀改系在自個兒腰間,轉而北行。

“李游龍,你放我下來!”帶弟又急又氣,真怕他要一直抱着她,此時人煙尚少,若入了城,衆目睽睽之下,一個大姑娘教個大男人這麼橫抱過街,她、她她鴛鴦刀自抹脖子算了。喔,不!抹脖子前,她會先砍了他!

得,他答應得真爽快。接着彎身放下她,讓她兩腳完全踏在地上。“帶弟,我要鬆手了,你得站好,別摔了。”

帶弟勉強站直,剛聽他道完,一步都還沒跨出,雙膝陡地發軟,半點氣力也使不上來,輕呼一聲,身子便往前撲去,倒進男子早巳敞開的胸懷裡,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還以爲是姑娘主動地投懷送抱。

“李游龍!”帶弟氣得想拾手捶他的胸膛,但也只是想而已,做不到。

低沉渾厚的笑由男子胸腔逸出,他雙臂再次將她攔腰抱起,安慰般親了親她的秀額。“彆氣了,親親。”他這麼喚她,那親密的感覺滲入心田,總教帶弟隱隱顫慄。

“我腰上的穴,你,你把它解開。”帶弟暗暗發誓,往後,她定要將點穴這門功夫學成,也不會受制於人,教人這麼欺負。

李游龍已健步行去,懷中姑娘比一頭小羊兒重不到哪兒去,卻是曲線分明,自有一股幽香。“該解開時,我自會替你解開,帶弟親親……若覺得困,把頭擱在我肩胛上睡會兒吧,要不要我唱催眠曲?”微微扯脣,心頭柔軟,他想起了遠在塞外的吉娜親親,那是他蒙族的好朋友,他常見她摟着草原上的孩子,也是喚着某某親親,哼着溫柔曲調哄孩子們睡覺。

這趟中原之行,他重任在身,須連絡會中弟兄,暗中查探冒充“三王會”行兇之人到底是何角色。“三王會”雖已退出中原武林十數年,但昔日仍有幾位會中的分堂堂主未出塞外,隱姓埋名,選擇在江南—帶落腳。

當日,他與齊吾爾在知姜鎮的客棧會面後,原擬直奔江南,可一路上風聲甚緊,那個“天下名捕”追蹤的本事不容小覷,他纔想託四海鏢局走鏢當幌子,除躲避對方糾纏外,還可順應心意,去瞧一個愛對他發脾氣的俊姑娘。

帶弟挫敗地抿脣,生着悶氣,她本是清冷脾性,但在這男子面前,什麼冷靜自持都飛到九重天去了,惱着一肚子火,無處宣泄。

她的小腦袋瓜無力地垂在他頸窩,合起眼,不想同他言語了,卻將全部精神投注在罵人的詞彙上,什麼渾蛋、王八蛋、淫賊、臭雞蛋、下流胚子、大惡人等等,一句句在心中暗罵。唉……可能不常罵人,來來回回就這幾個詞兒,找不到什麼“絕妙好句”。

片刻——

“帶弟,我耳朵有些癢耶,你手指可不可以借一下,幫我搔搔?”這點力氣她應該還有吧?!李游龍說着,腳步未停,垂首瞧向懷裡的姑娘。

那俏臉楚楚可憐地抵着他,抿着脣瓣已然鬆開,微微開啓,氣息平緩細長,只是眉心仍輕擰着,睡夢中,不知教何物糾纏。

“李游龍……你、你……淫賊……”她無意識地蹭了蹭,此刻的她,肢體上溫馴得不可思議,柔軟地挨着他,小嘴卻仍要罵人。

他低唔一聲,覺得被罵得有些無辜。

好吧!好吧!爲了落實她的話,淫一下好了。

雙臂將姑娘抱高,跟着俯下頭,他伸出舌,偷偷地舔了人家的紅脣。

甜甜的、溫溫的、滑滑的,又軟又膩,這滋味該死的好。

食髓知昧,舌再次探入,抵住她小小香舌,輕輕吮弄——

唉,李游龍,原來你除了賤骨頭外,當真是個淫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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