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那時,楚曳醉站在柳下面,楊柳依依,她看着遠方漂流的水流,身姿纖細而孤單,那眼神...紅塵絕戀?
隨弋當時是心驚的,便是快步上前,拉了對方一把。
“莫要尋死”
“額?”楚曳醉差點被拽進後面那人的胸口,青絲飄蕩,腦袋搖晃了下才定眸看到了傳說中容顏冠絕於世的七皇子。
她是失神的。
這樣的容顏,加上這樣寡淡又不失精緻的衣袍,也只有七皇子了,
論美貌,比她的母親——那位傳說中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的麗妃更甚。
難怪君王爲之疼愛。
不過...尋死?
於是,隨弋便是看到了這位美名傳於宮廷之中的楚相千金露出有些困窘尷尬的表情。
“殿下,我沒有尋死....只是想看看這河流....”
似乎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之前所想,也不知到底是怎麼想的,便是說:“我只是想來日若有機會,必要造一艘不大不小的舟,漂泊於這天地之間...暢遊自在”
這樣的話,便是父母也不曾說過的。
大逆不道,實在有悖於楚家千金的名聲。
但是...她只看到這位七皇子笑了。
“那你得學學如何掌舵了...遊行天下,從來靠的不是舟,而是人”
一笑相識,從此不忘。
只是當時美好,如今一語中的。
她有了舟,人卻永遠不自由。
直到此刻...算算時間,十三年了吧。
楚曳醉看到隨弋上前解開船繩...
“阿醉,上來”
那一天。她們順水漂流而下,不管這舟到底要去哪兒,也不看周遭山水景色,只兩個人並坐在了船頭,脫了鞋襪,就像是那漁家孩童嬉鬧於江河之上,足上落濺了水花。冰冰涼涼。
好像什麼都離她們遠去了...過去。還是將來...都不在此刻心上。
直到入夜。
依舊是曳醉點了燭火,光起,照亮了已經洗淨了的隨弋臉上。
她恍惚中才明白。當年容顏冠絕於世的七皇子...如今更甚了。
這樣的人....
曳醉打開了櫃子,裡面是一排排的美酒,她取出其中一壺,放在桌子上。剛要打開...
“你一向不經酒量,別喝了”
隨弋看到她拿酒的時候就出聲阻止。
楚家曳醉不勝酒量。喝一點點便是酣睡,且易頭疼...
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結果,曳醉聞言只笑了笑,輕輕撥開隨弋的手。
“一開始是不經的。後來喝着喝着也就好了...你恐怕不知道,那些人會玩兒的法子可多了...若是不喝,我要陪的就不是一人了。也就不單單是陪睡那般簡單了.....”
隨弋嘴脣狠狠一抿,握住了她的手。就着她的手指開了塞子。
她的聲音比夜還涼,隨風發着顫。
“今夜你可以喝,喝多少都可以...”
“有我在,再不會了”
那樣寡言淡漠的七皇子啊,傳說她對君王都十分淡漠呢...吝於笑容,曾有人說君王偶然見過七皇子看到一隻走失的寵貓,覺得可愛,便是露了笑顏,結果次日那寵貓的主人嬪妃便是得了大量賞賜,直接晉了一階...
這是何等的恩寵。
而這個天下人都豔羨不已的七皇子...如今卻是這樣溫柔...
曳醉低頭看着按着她的手,纖細白皙,比女子的手還好看。
Wωω☢ttκa n☢¢〇
看了半響,說:“你就不問,爲何當年那樣驕傲清高的楚家千金,爲何甘當墮落,不肯尋死呢?”
許多官家女子若是受了牽連,大多會在被拘押之前尋死。
那是世家門閥固有的風骨。
那一日...楚家死去的女子可堆砌成山。
獨獨最尊貴,最清高的楚家千金活了下來。
在燕子樓服侍了一個又一個侵吞楚家榮耀的人。
醉生夢死。
不等隨弋回答。
楚曳醉俯下身子,俯視着隨弋的眉眼,呵氣如蘭。
“若我說...我在等你回來,你信麼?”
她看到了隨弋眼中的顫動。
“你信了?”
“呵呵,殿下,你莫不是真以爲我楚曳醉非你不可吧”
“我等着你回來,是想讓你看看你親手不要的人,還是有很多人要的...你知道那些人爲了求我一夜,互相攻訐陷害....贏的人,才能跟我睡同一張牀...”
楚曳醉忽然就說不下去了,因爲隨弋雙手握住了她的手,輕扯過去,垂着頭,按在眉心...
七皇子此生只做過一次這樣的動作。
便是麗妃逝去的時候,七皇子一個人坐在石階上,垂着頭,雙手交握頂着眉心,任憑天地渾渾不盡的大雪落在髮髻,落在皇子錦袍之上。
那是痛苦的剋制,也是無處蔓延的孤獨。
孤舟隨着水流輕微搖盪,燭火也微微晃動。
手掌一片冰涼,怎麼也捂不熱,不管是她的手,還是她的手。
曳醉面無表情。
用另外一隻手倒了酒,酒杯遞到了隨弋面前。
“殿下,陪我喝一杯吧...”
隨弋放下手,看着酒杯,沒動。
“怎麼,不肯麼?嫌我髒了?”曳醉捏着酒杯,笑容清婉如年少時...
“從前聽那些舊人嘴裡不乾不淨說青樓女子皆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雙朱脣萬人嘗...以前我只覺得污言穢語,不忍入耳,可你知道這隻手...”
那皓白手腕纖細玲瓏....
她貼着隨弋的耳朵,輕聲呢喃:“高的,瘦的。胖的,醜的,老的...有時候一個...有時候兩個..有時候三..”
隨弋取了酒杯,一飲而盡。
她喝得乾脆,不鬧不怒。
如今勸酒倒是這般容易了。
曳醉似笑非笑,卻是垂頭,垂頭靠着隨弋的肩頭。臉頰相貼。呼吸纏繞....
“從前禮教大防,一言一行都剋制着,如今入了青樓...倒是可以放浪形骸了...”
“我這樣說。你大概很難過吧”
她的手指細細描過隨弋緊鎖的眉頭,“人人道七皇子萬千寵愛,卻寡情淡泊,我卻是知道的。你最心軟不過...明明這樣心軟,爲什麼一定要捨棄我呢?”
“殿下。阿醉就這般差?”
她低低笑着,手掌卻往隨弋身下探,手掌被隨弋抓住了。
她的臉繃得緊緊的。
曳醉也不動,只輕輕說:“嫌棄我了?還是害羞?在外漂泊十年...莫不是殿下你還未嘗過男女情事....不管有沒有。你都沒有理由拒絕我呢...怎麼說,我也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她要去碰隨弋的脣,卻看到隨弋眉宇間掩不去的痛苦...
“阿醉......”
那樣輕柔。擔憂...
恍惚間,像是當年初見的時候。憂心勸她不要投河的時候...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七皇子是那樣溫柔的人。
曳醉閉上眼深深呼吸...連呼吸都變得那樣難過。
“殿下,十年之前,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想到會有一天..我需要用這樣不堪的方式來讓你難過...”
“可若是你好過了,我又該如何呢...”
楚曳醉知道自己如今這個樣子是如何得難堪,怨恨,心機,不擇手段...
骯髒得不是身體,是心。
可她每次照鏡子,看到的不是自己的骯髒。
而是蒼老。
她更怕自己還沒等到那個人回來,便已經在燕子樓的醉生夢死中惝恍老去。
還好,她回來了。
可又爲什麼要回來呢。
擾了她一池的平靜。
“阿醉,當年我...”隨弋的嘴脣有些抖,她那樣困於宮闈的平生,也只有這樣一個朋友,引以爲至交....可是...她伸手去握曳醉的手,卻覺得手用不上勁。
她閉上眼。
酒有問題。
曳醉睜開眼,看到了隨弋攥住自己的手,也看到了她有些渙散迷離的臉。
她輕輕笑着。
“但凡男人,只有在牀上的時候說過的話最不當真,也有些話最爲真....有個官員曾告訴我,當年父親被斬首之前,原來說過一句話,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隨弋表情一窒,似乎難以置信,又狼狽不堪。
“殿下,我永遠也忘不掉他被帶走之前回頭看我的一眼...當時我不懂,現在我懂了”
“我最錯的,便是你的母妃下聘來時,我歡喜難以自抑,以爲你也是如此”
“明明舍了我的人是你...爲何是我楚家家破人亡?君王心難測,可我更覺得你的心...更讓我不懂”
“你可知我那胞妹....小寶,你曾見過的,還誇她天真爛漫,還給她帶過風箏...她才十歲,在充軍之路上被糟蹋死...我輾轉陪了七個人才拿到她的屍骨,衣不遮體,屍骨腐爛..”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殿下”
隨弋的臉頰在她手中,光滑細膩,風華絕代,乾淨尊貴得彷彿那至高無上的玉璽。
憑什麼她都污濁不堪了,而她卻還如此...乾淨。
如果手頭有一把刀,曳醉肯定已經將刀插入了眼前之人的心臟。(我知道你們肯定會說我楚曳醉太慘了,清白梗什麼的...我只能說,人世滄桑,比這更慘的都不知有多少,不死不涅槃,不苦不佛陀)
看看她的心是什麼顏色的。
可她沒有。
這裡只有酒。
“你的武功是厲害的...連那些人的護衛都不是你一招之敵,可你應該也認出了,這是一杯醉,喝一杯,奈你武功再高也無用...不過一杯倒,一夜醉,煩惱盡消,這美酒還是當年你父皇親自恩賜的,若是他知道他最疼愛的七皇子如今被迷倒了,任人玩弄,大概也是會憤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