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血月食

建章四年九月十六日,是一個永載大晏史冊的日子。

這一夜,繁星點點的天空,月色皎潔如銀,蒼穹高遠無塵,月光鋪灑在京師城的屋宇重樓上,似一個無邊無際的籠罩物,驅散了黑暗,爲大地添了一抹朦朦朧朧的灰色剪影,似乎散發着一種帶了魔力的光芒。

元祐奉趙樽之命領着兵馬到達定淮門時,這裡已是劍拔弩張之勢。但由於南北兩軍都沒有提到進攻的命令,只是在深秋的晚風中,僵峙着,沒有絲毫的風吹草動,氣氛卻逼仄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往常的定淮門總是開着的,元祐多少年都沒有回京了,但這裡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門口沒有半棵樹木,古老陳舊的城牆,破損嚴重的青磚,在這個不尋常的夜裡,顯得格外死氣沉沉。元祐記得,他以前曾經無數次從這道門悠哉悠哉的出來,去秦淮河邊尋歡作樂,夜會他的紅粉知己,虛渡着年少風流的光陰。

如今同樣隔着一道門,卻成了兩個世界。

他在門外,憂心如焚。她在門內,生死不知。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思念,把他對烏仁的情義逼到了極致。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原點,他的心浮躁不堪。騎在馬上,走在萬軍之中,他時不時瞄上一眼高聳的城牆,心裡五味陳雜,恨不得衝鋒的命令馬上到來。

“什麼人?”

背後黑壓壓的大軍中,突然傳來的喝聲,驚回了他的神智。

聽到那邊登時便鬧鬨開了,元祐皺了皺眉,打馬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他厲喝。

“元將軍,有人從三叉河河壁冒出來,估計是敵軍。”

聽着營中參將的稟報,元祐定定神,藉着火把的關線看了看三叉河的河壁,那裡的青磚被人掀開了,從裡面鑽出來的人身裝南軍將校的甲冑,長得極是高大粗壯。

“兄弟們,不殺,是我。”

那人舉起雙手,嗓門洪亮,聲音破空傳來,聽得元祐心裡一驚。

他拍了拍馬背,馬兒感受到他的急切,蹄聲也快了起來。

“大牛!?”

他不太確定的詢問聲,聽得陳大牛“嘿嘿”一笑。他雙下雙臂,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又把腦袋上的頭盔取下來,拍了拍復又戴回去,方纔望着元祐的方向,咧開了嘴。

“小公爺!”

“公你孃的頭啊!”元祐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飛身下馬,小跑過去摟住了陳大牛,那種與兄弟久別重逢的喜悅、激動,還有在戰爭中的緊迫感與期待感,讓他心情極是複雜,把陳大牛抱得緊緊的,“你他孃的……小爺還以爲你死了呢!半點消息都無。”

陳大牛被他強行勒在懷裡,齜牙咧嘴地笑。

“放手放手,俺又不是老孃們兒,你摟那麼緊幹嗎?”

“你若是娘們兒,小爺還不幸摟你呢。”嗤笑一聲,元祐鬆開胳膊,笑着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揍了一拳,又挑高眉頭,戲謔道,“看來這些年駙馬爺做着,好吃好喝的養着,也沒忘了操練,身子骨還硬朗得很。”

又是“嘿嘿”一笑,陳大牛道,“那是,老子哪都硬得很。”

元祐看着他,怔一瞬,終是笑了出來。

南下之路,幾年的滄海桑田,歷經大大小小數十仗,元祐還能活着到達京師,還能看到陳大牛那張黑臉和憨傻的笑容,還有機會破城去見他心儀的姑娘,他覺得很不容易,也覺得這日子,咋就他孃的這麼美?

“得了,大牛,該你小子撒歡!小爺可沒這福氣了。”

陳大牛看着他笑道,“你也甭羨慕,俺曉得你們在外頭吃苦了,專程給你們備了好多牛鞭,鹿鞭,虎鞭,還有鹿茸等等滋補之物,有你的,還有陳景的,便是小爺你這幾年掏空了身子,也不打緊。”

元祐正在感慨着與他的相見,卻被他想了千里之遠,面色耷拉下來,重重咳嗽,“你他孃的,小爺是這樣的人麼?”

陳大牛黑着臉瞪他,“你不是,誰是?”

“說啥呢?小爺龍精虎猛,用得着這些玩意?”元祐咬牙切齒地看着陳大牛,罵咧了兩句,突地發現四周圍滿了士兵,正懵懂的看着他們。這些人中,有好多是南下之後才收入營中的新兵,大多數都不識得陳大牛,茫然也情有可願。

好笑的搖了搖頭,他反應過來,這會不是與陳大牛敘舊的時候。衝他說了一句“回頭小爺再找你算賬”,他便拉拽着陳大牛的胳膊,走到邊上。

“說說,你怎會從這狗洞裡爬出來?”

“狗洞?他奶奶的,你懂不懂,殿下管俺這叫地道。”

得了如花酒肆那個地道的啓發,陳大牛與晏二鬼這幾年下來,並沒有像趙綿澤以爲的那樣老老實實的混天過日,他們知道,趙樽南下只在早晚,必定有一天要與趙綿澤撕破臉的,於是便早早想好了退路。所以,這一條從京城裡挖出來的地道,遮遮掩掩的,用了他們幾年的時間。

元祐唏噓一番,左右看了看,“晏二鬼呢?怎不見人?”

陳大牛拍了拍頭,雙目圓瞪,罵他,“被你一打岔,俺差點兒忘了正事。二鬼去了營裡。這幾年,咱們暗中拉攏了一些人,大多是原來跟着殿下的金衛軍舊部。當年殿下在北平起事,這些人有心投靠,但南北之間,千山萬水阻隔,他們想投無門,咱們便暗中行動。看今兒晚上這動靜……俺們組織這人馬該發揮餘熱了,自當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在趙綿澤繼位之後,不僅重用文臣,對金衛軍舊部也多半不肯重用,那些人心裡都有怨懟,卻敢怒不敢言。而且這些年來,如此政鬥之下,只要趙綿澤在位,他們就算拼得頭破血流,這輩子要想出頭,也基本沒有機會。所以在趙樽勢頭如日中天的時候,這些人投靠舊主,找好退路,自是明智之選。

只不過,陳大牛和晏二鬼在被趙綿澤監視得那般嚴密的情況下,竟然還能辦成這些大事,着實令元祐驚訝不已。可不待詢問,他轉念一想,又反應起來了。陳大牛的身邊有一個普天之下誰也沒有的便利——趙如娜。

想到她,元祐依稀彷彿也想起,那是自己的血親妹妹。

默了一瞬,他笑問,“你家媳婦兒呢?”

原本樂得開懷的陳大牛,聽他提到趙如娜,高大的身子在料峭的冷風中微微怔了怔,臉上才堆起了僵硬的笑容。不過,他似乎不太想細說,目光不着痕跡地別開,看着圍在城外這一羣黑壓壓晉軍,笑着敷衍道,“回頭與你細說。俺這會有急事,要馬上求見殿下。他人呢?”

元祐看着他的反應,沒有追問,“他在金川門,你有啥事?”

陳大牛左右看了看,見沒有旁人看來,遲疑着皺眉道,“前些日子,俺與媳婦兒出街時,無意看見了錦宮那個大當家的。俺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偷偷派人尾隨,竟發現了楚七……”

“楚七?”元祐驚得眉頭一抖,“她怎樣了?人在哪?”

陳大牛道,“她懷着身子,一直在京師錦宮的別院。但她沒有主動與俺們聯繫,爲了她的安危着想,俺也沒去打擾,更不敢與她接觸。不過,今兒宮中大亂,有探子傳話來說,是柔儀殿起火了,貢妃與洪泰帝情況如何還不得而知,不過,趙綿澤令人在宮中散佈消息,說抓住了晉王妃,俺懷疑其中有詐……”

“我操!”元祐錯愕一瞬,猛地調頭翻身上馬,大聲低斥着,拿馬鞭指他,“這種事你不早說?還虎鞭,鹿鞭,陳大牛,你他孃的在京師吃香喝辣,果然養傻了。”

“生這麼大氣?”陳大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難道楚七懷孕……晉王不知?難道不是晉王把她送入京師的?

他抿脣猜測着,卻聽元祐向副將吩咐。

“此處軍情,一律聽他的。”

說罷他勒轉馬頭,又看着陳大牛,“你在這裡守着,我的馬去金川門快些……若不然,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子,人還沒到,就被人當成敵軍抓起來殺了。”說罷他不再墨跡,重重夾了夾馬肚子,揚蹄離去。

陳大牛撓了撓腦袋,曉得他說得有理,也不爭辯,只匆匆與副將對了個眼神,神經便興奮了起來……守在京師數年,他幾年沒上過戰爭,幾年沒有聞過這種熱血的氛圍,自是滿心滿眼的激動。

從棲霞閣出來,夏初七坐在馬車上,心緒極不平靜。

“楚七,你穩着點,可別激動啊。”楊雪舞坐在她的身邊,不停安撫着她的肩膀,又擔憂地瞄着她的肚子,緊張得額頭都冒出了細汗,那樣子好像懷孕的是人她。

隨她們前來的東方青玄,脊背挺直地靠在廂壁,一動也未動。

天已入黑,又是大戰之際,城裡也不安定,外頭時不時有南軍跑動極快的腳步聲,東方青玄微微闔着眼,看上去雲淡風輕,但他左手寬大的袖擺下,假肢的連接處正在嘶嘶啦啦的疼痛。但他沒有吭聲,也沒有拿手去撫一撫,減輕疼痛感,甚至都沒有去看它一眼。在這種草時候,他不能分她的心,他只需要坐在她的身邊,讓她不會孤獨,同時也給她帶去安心的力量。

“東方青玄……”

夏初七突然調頭,定定看着他。

“我的眼皮……跳得很厲害,肚子也有點不舒服。”

東方青玄睜開眼,看着她煞白的面色,眉頭微微一皺。

“那你回去,我去金川門……”

“不行。”夏初七眯了眯眼,看着車窗外白慘慘的月色,總覺得今天晚上有些不對,“我得去,哪怕什麼忙也幫不上,只遠遠看着,也一定能讓他安心,爲他帶去力量……我相信,他能夠感覺得到我。”

安心力量?東方青玄眉梢沉了沉,妖嬈一笑:“隨你,反正死活與我無關。”

夏初七掀掀脣,笑開,“你先頭說有辦法靠近金川門,是啥辦法?”

東方青玄看着她微抿的脣,“到了就曉得了!”

夏初七眉頭緊鎖,看着他,略有擔憂,“你的身份特殊,不會有事吧?要是被發現,趙綿澤或許不會殺我,畢竟我有利用價值……可你,如何能全身而退?”

見她在擔心自己,東方青玄神色微微一鬆,語氣也更加柔軟,那輕輕抿笑的脣,嫵媚如花,“放心吧,本公子三頭六臂,絕代風華。誰還能殺得了我?”

夏初七輕唔一聲,脣邊露出微笑,“好,你贏了。”

“停車,你們是誰?!”還沒有靠近金川門,外門便傳來一道低喝。東方青玄沒有掀開車簾,只是喊了一聲“如風”,緊接着,那人便過來了,樣子極是強橫!

“大戰當前,此路戒嚴,不論是誰,一律不許過去。”

“放肆!”如風低喝一聲,“唰”地拔刀。

“沒看見是誰家的車嗎?”

那侍衛眯了眯眼,看着他手上的刀,緊張的嚥了口唾沫。

“可是上頭有令……”

“上頭?你們上頭是誰!”如風理直氣壯地大步過去,掏出懷裡的腰片,往那禁軍頭目眼前一揚,“六爺的腰牌識不識得?六爺的人也敢擋?六爺的事兒也敢耽誤,是不是不要腦袋了?”

這種事,當兵的人遇上最是難辦。上頭個個都是爺,得罪了誰都不好。人家是王爺,他是一小兵,還能咋的?看了看腰牌,那幾個守衛白了白臉,終是默默的退開,任由馬車連帶一羣侍衛通過。

夏初七雖說聽不見,但馬車停下也是有察覺的。

緊張了一會兒,直到馬車再次轉動,她才鬆了氣。

“想不到啊,你太能了!趙楷的腰牌也有?”

“呵呵!”東方青玄笑笑,“你太小看本公子了,當年錦衣衛在京師橫行霸道,若是連這點人脈都沒有?我還活得動麼?不要說金川門,便是本公子如今要去趙綿澤的後宮,也暢通無阻。”

夏初七不曉得他有沒有吹牛的成份。

只是吐了吐舌頭,然後豎起大拇指。

“你厲害,爲你點贊。”

“嗯”一聲,東方青玄微仰着如花似玉的臉。

夏初七看着他,卻笑了,“我想,你若真去了,來日趙綿澤有了孩兒,也會爲你點讚的!”

東方青玄石化,“……”

金川門。

這座位於京師城北的老城門,城牆緊厚,素來防守嚴密。此刻因了南北南軍的對峙,更是顯得森嚴而肅殺。趙綿澤身着一襲明黃的袍服,衣袂迎風飄動,他立於城頭,凝視着城下趙樽冷峻的身姿,面上帶着柔和的笑容。

“十九皇叔,你是朕的宗室長輩,朕素來敬你,更從未慢待你。你如今扯旗造反,兵抵京師,竟是不顧太上皇的身子了嗎?即便你什麼都不顧及,但好端端的藩王不做,卻落個叛逆之罪,被滿門抄斬,可值不值得?”

他決口不提削藩之事與自己暗中使的壞,說這些義正辭嚴的話,目的自然只是爲了說給金川門的滿朝臣工與兩軍將士聽。一個會馭人者,也一般都懂得說話。

趙樽勒着馬繮繩,靜靜而立,不動半分聲色。

“趙綿澤,你就這般自信?還有斬我滿門的機會?”

趙綿澤輕輕抿脣,譏諷道:“不是朕自信,而是十九叔你太小瞧朕了。且不說正準備入京勤王的上百萬兵馬,你能不能吃得下,便說……”頓一下,他突然笑了,“朕不是生意人,今兒卻想與十九皇叔做筆買賣。拿一個人,換你放手一座城。”

趙樽眉頭微動,攥繮的手微微一緊。

“人與城豈可相提並論?你太兒戲。”

趙綿澤微微一笑道:“換了別的人,我或者沒有法子保證,可今兒我要與你交易的人卻不同。我相信,她不僅僅值一座京師城,便是整個天下,也值得的。”說罷他偏頭,拔高了嗓子,“帶晉王妃。”

一語皆出,城樓下譁然一片。

趙樽掌心攥出了汗來,但他沒有動彈,冷冷凝視着城樓上的動靜兒,似是老僧入定,連呼吸聲都沒有。不多一會兒,一個被反綁着雙手,堵着嘴巴,蒙了半邊臉的女子影影綽綽的出現在了城垛上。

距離太遠,光線太暗,加上蒙了輕紗,那女子的長相不是太清楚,但是從身高與體型上來看,樣子確實像極了夏初七。

趙綿澤負手立於城頭,看見趙樽突然僵硬的身子,慢慢走近,撫了撫那女子的臉,把她面頰上的輕紗牽了牽,動作極是溫柔,語氣也和煦柔軟。

“看見沒有?你心愛的男人來了。激動嗎?”

那女子努力偏着頭,身子掙扎着,雙目瞪着他。

趙綿澤看着她,微微一笑,放下手,轉過頭來看向趙樽。

“十九皇叔,看見了她,你是不是便不想做皇帝了呢?”

趙樽居於馬上,久久沒有動彈,面部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也不知道相信了沒有,那樣子似是在安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趙綿澤看了他片刻,微笑着突地轉頭,“張四哈!”

城牆上的一切是早就準備好的。張四哈得令,應了聲“是”。幾個太監便過來幫忙,把那反綁的女子架到了一堆高高壘起的柴薪架子上。在那個城牆的垛口,堆放了不少柴薪,柴薪上早已澆好了桐油,像是火刑一般,那油味與柴火味,令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趙綿澤目光厲了厲,從一個禁軍手裡按過火把,舉着它走到柴薪的邊上,笑着將火把輕輕一舞,看得城牆外的人心驚肉跳。

他道,“十九皇叔,你犯上作亂,罔顧人倫,造反篡位,有違天道。今日之事,你便不要怪朕狠心,既然你們兩個愛得死去活來,那朕便給你們一個生死相許機會。你與她,只能活一個,你來選。若是你要她死,你就攻城,若是你不要她死,馬上勒令晉軍退兵五十里。而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入城來受降。”

城牆上的弓箭手密密麻麻,還有火炮火銃伺候,趙樽單槍匹馬進入射程範圍會有什麼後果,不必用腦子考慮就能知曉。更何況,晉軍一旦退後五十里,得退到如何去?等南軍援軍到了,局勢又如何?這樣的要求,即便趙樽真的顧及夏初七,也不可能輕易答應。因爲那不僅僅干係到他一個人的性命,而是無數人的性命。

趙樽冷眸看着他,哼了一聲。

“趙綿澤,你能有點大丈夫姿態嗎?”

趙綿澤但笑不語,似是等他後話。

趙樽皺眉掃了一眼城牆上的女子,勒着馬繮繩上前一步。

“你放了她,我便同意與你商榷隔江而治之事。”

“哈哈,十九皇叔,果然癡情。”趙綿澤冷笑着,回過頭去,目光巡視一般落在那個女子蒼白的面孔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盼了這麼久,他終於來了,還準備拿半壁江山換你?你可高興?”

那女子倔強的僵硬着頭,恨恨看他,雙目噴火,像是怨恨不已。但她嘴巴被堵着,嘴裡雖“嗚嗚”有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趙綿澤眉梢一揚,舉着的火把又近了近,低下頭,手指輕輕撫了撫她冒着細汗的額頭,像是爲她拭汗一般,用袖子憐惜的擦了擦,又隔着輕紗慢慢擡起她的下巴,“你該感謝朕,而不是這般瞪着朕。”

那女子眼皮快速眨動着,似有千言萬語,卻只剩嗚嗚聲。

趙綿澤微微一笑,火把慢慢垂下,滿意地看着趙樽似是又上前走了一步。

“十九皇叔,閒事休敘,我數到十,你若是不照辦,我便燒死她……”

垛口很高,城樓下的人仰視着,看不太清楚上面的情況,但柴薪高招着,那女人掙扎扭動的身影仍是令人緊張萬分。想到是他們的晉王妃,晉軍登時嘈雜起來,無一不是恨得牙根癢癢,但也無一不是勸趙樽不要輕舉妄動的。可誰也沒有想到,趙樽竟然再次上前一步,表情複雜地睨着那女子,冷眸裡似有波光浮現。

“趙綿澤,你不要輕舉妄動。京師城已被我圍成鐵桶,你便是殺了我,殺了她,你也逃不出去。我如今給你一個選擇,放了她,棄城投降,我許你後半生榮華富貴,便以親王之尊,得享天年。”

輕呵一聲,趙綿澤笑了。

“十九皇叔好生慷慨,你奪我之妻,奪我之位,奪我之城,奪去我的一切一切,卻來好心地許我以親王之尊,榮華富貴?”他沉沉的聲音有些沙啞,破碎,雙眼淺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趙樽,不知此刻到底想到了什麼,眸底竟隱隱有溫潤的溼意。

“十!”

他開始喊數了。

“九!”

滿場噤聲,所有人都屏緊了呼吸。

“八!”

冷風呼呼的吹,天氣似乎更涼了幾分。

“五!”

城牆上的大晏臣子開始遠離柴薪,生怕被波及。

“三!”

當趙綿澤喊到三的時候,他離那堆柴薪更近了,那個被綁在木頭架子上的女子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的來臨,拼着勁兒的掙扎着,身子扭動像蛇一樣,滿頭的發發全都散亂了下來,完完全全的遮住了臉,一雙含淚的眼帶着一種近乎瘋狂的恐懼。

“嗚嗚……嗚嗚……”

被燒死的人,皮開肉裂,沒有人不害怕。

“二!”趙綿澤沉着嗓了,又重重喊了一聲。

“慢着——!”趙樽冷眉微蹙,不着痕跡地朝身側的丙一使了個眼神,擡頭望向城樓,一張俊朗的面上,有着比深秋更爲蕭瑟的涼意,“趙綿澤,你要的人是我,我過來,任由你處置!你不要傷她。”

“呵……哈哈。”趙綿澤聲音滿是笑意,“一個換一個,倒也合理!”

有了趙樽在手,晉王自當受制。

這一點,趙綿澤與整個金川門的晉軍都知道。

“殿下,不可。”無數人嘶吼起來。

可趙樽擡手阻止,再次迎着城牆上的弓箭走去。

看着他頎長有力的身影越來越近,那木架上的女子更加瘋狂了幾分。她扭曲着身子,拼命地搖着頭,一雙赤紅的眼睛裡,流出兩行清淚,順着面頰滑了下來。趙樽看着那道模糊的影子,神色極是複雜。有冷漠、有陰霾、有肅殺,可他雙脣緊抿,半個字都沒有再說。

空氣似乎凝滯了。

整個金川門,帶着死一般的寂靜。

正在這時,趙樽的背後突地傳來一陣“嘚嘚”的馬蹄聲。那人重重地踩着深秋的節奏,從嘈雜驚呼的晉軍中穿梭而來,從容地搶過弓箭手的神臂弓,不等趙樽回頭,他已快速從他身邊掠過,如同一道閃電,他一騎上前,挽弓搭箭,射向了城牆。

“天祿,她不是楚七,她是假的——”

一個“假”字出口,他手上的弓箭已經準確無誤地飛向了城牆,也準確無誤地射中了那女子的心臟位置。可他還未收弓,就像中了邪一般,整個人傻傻地立在冷風中。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低低喃喃着,看着城牆上中箭染血的身子,僵硬如雕塑。

城牆上的女子,拼命的仰着頭,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一雙眼睛,朦朦朧朧,看不太清,卻依稀熟悉……正是存於他記憶中的眼睛。那個被綁在柴薪上的女人,是他心心念唸的女人,是他日思夜想了幾年的女人。

唸了幾年,想了幾年,他卻親自射殺了她。

“不……不是的……”

元祐看着那道影子,突然瘋狂地衝了上去,完全不顧南軍近在咫尺的滿天箭雨,拍馬往金川軍衝。趙樽冷着的面孔突地變色,猛地拍馬追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一邊爲他擋着城牆上射下的羽箭,一邊拖着他往回走,嘴裡厲聲大喝。

“少鴻,你瘋了。”

“是,我瘋了,我瘋了!”元祐雙目赤紅,幾欲垂淚,從來風流倜儻的面孔上,如同厲鬼般蒼白。他幾乎無意識地喃喃着,掙扎着趙樽的手臂,還要往城門衝,“天祿,是她,是烏仁……是烏仁啊……我真的瘋了,我竟然射殺了烏仁……”

“我知道是她!”趙樽冷冷拽住他,回頭朝丙一低喝,“殺!”

得令的丙一高揚起手,“殺,掩護殿下。”

這一聲“殺”,並不是爲了攻城,而爲了掩護趙樽與元祐後退。不過一瞬,黑壓壓的晉軍,便潮水一般涌了上來,一波波朝金川門涌去。城牆上羽箭紛分,殺聲大作,震耳欲聾的聲音如同千軍萬馬踏破天地。

柴薪上的烏仁瀟瀟雙目微垂,胸口鮮血汩汩,耳朵裡聽不太清那些聲音。腦子裡迴盪着的卻是那一道疾風似的馬蹄聲,他由遠而近,朝她奔來。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熟悉得讓她心碎。

等了幾年,他回來了!可是他卻沒有認出她。

她甚至於知道趙樽都認出她來了,可是他連多看一眼的耐心都沒有,便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上的弓箭,射向了他,她聽見了他撕心裂肺的大吼,那彷彿心痛的吼聲,像失去至親的猛獸在哀號,但她卻想笑……

是的,她很想笑。

他不是應該不在乎這些麼?若是一個女人的死,可以換來一場戰爭的勝利,他不是應當毫不猶豫的選擇讓她去死嗎?可他爲什麼那般痛苦?是因爲是他親手射殺了她嗎?

剛纔那一瞬,隔得太遠了。

她看不見他的模樣,似是憔悴了,但穿着戰袍,還是那麼風度翩翩。那是一個會勾引小姑娘的男人,她一直都知道的。她也親眼看見了他舉起的弓,那一刻,她沒有眨眼,甚至都能感覺到他堅毅的表情——很英俊!

騎馬挽弓那一瞬,他真的很英俊!

她若不是他的射殺目標,若不是堵着嘴,她定會爲他歡呼。

可……胸口太痛了,不僅僅是傷口在痛。心,也在痛。

疼痛讓她面色發白,扭曲,就連被捆着的雙手,也微微抽搐起來。

“想說話麼?”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必要再堵住她的嘴了。趙綿澤猛地扯掉了她的面紗,也扯掉了堵嘴的布,舉着火把,揚脣笑道,“真是有趣了。沒有想到朕的愛妃,竟能讓朕的皇叔與朕的皇弟都不顧生死,前來相救。”

輕輕笑着,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愛妃,你給朕說說,你的第一個男人……到底是趙樽,還是元祐?”

他的聲音並不小,似乎也沒有想要隱瞞這頂綠帽。

可是當這句話從城牆上傳出來,卻令在場之人心底發緊。

寧貴妃跟着皇帝的時候,竟然已經不是完璧了?這是一個多麼勁爆的消息。若換了平常的日子,不知有多少八卦流言會傳出去。但此時,不僅趙綿澤不在乎,在場的人也沒法多想。生死麪前,一切感受都會讓步。

天地俱靜,衆人屏氣凝神。

可烏仁瀟瀟蒼白着臉,卻笑了。

“你,你……殺了我吧……不必……辱我……”

“想死?看來沒那麼容易。”趙綿澤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就像完全看不見她身上的傷口,輕笑道,“再說,朕如何捨得你死?你若是死在朕的手上,哈薩爾豈能善罷甘休?”目不圍睛地盯着烏仁的面孔,他又笑,“不過如今,你還是不要輕易死得好。要不然,你死在元祐的手上,你哥也會把這筆賬算在他身上。”

“趙……綿澤……”烏仁瀟瀟有氣無力,目光有恨。

趙綿澤卻不理會,調頭低斥,“傳太醫!”

城牆上火光爍爍,人影晃來晃去,很快有太醫上來了。

很顯然,烏仁瀟瀟還有價值,趙綿澤不會輕易要她死。

而城樓下方,也是亂成了一團。

“烏仁……你堅持住……堅持住!”

元祐瘋狂的聲音帶着嗚咽,在夜風中傳來,格外清晰。

“那天在紫金山上,你問我的話,我想告訴你,一直想告訴你的。我愛你的,是打心眼兒裡的那種愛……所以,我回來了,從北平回來了……打了幾年的仗,我就盼着回來接你……烏仁……是我該死……我該死!”他吶喊着,掙扎着,近乎瘋魔的狀態,“丙一,你放開我,你他孃的放開我……”

兩個太醫在身邊戰戰兢兢的忙碌着,止血,搶救。

烏仁瀟瀟無力的耷拉着手臂,閉緊了眼睛,卻聽清了元祐的話。

“呵。”一聲,她喃喃着發笑,一點一點艱難地轉過頭,看着神色莫測的趙綿澤,古怪地笑,“你曾說,我們一樣可憐。但我……我跟你不一樣……我有愛的人……他也一樣愛我……趙綿澤……你最可憐……你最可憐……”

“你真不怕朕殺了你?”趙綿澤冷了聲音。

“……殺了我吧!”烏仁瀟瀟喃喃,“殺了我。”

他殺了她,就會不成爲任何人的負擔。

若不然,她連死的自由都沒有。

元祐瘋狂的聲音一句句被風聲傳來,她瘦削的腮邊,兩行清淚落下,與血水混在一起,染得她雪白的中衣紅彤彤一片,極是慎人。

“你捨得死麼?盼了這麼多年。不可惜。”趙綿澤問着,沒有情緒,像是在問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甚至於,聽上去,那沙啞低沉的聲音,問的更像是他自己。

烏仁瀟瀟聽見了,但耷拉着眼皮,她沒答。

從趙樽與元祐他們遠去北平,已經四年了,他似乎真的盼了許久。

這些年來,她每日數着日子。花開了,花又謝了。燕子飛來了,又飛走了。她日日夜夜的盼望着,偶爾也會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脫離那個牢籠。可午夜從噩夢中醒來,她又不希望他看見自己如今的樣子——建章帝的寵妃,一個破敗且不乾淨的身子。

她恨着,恨着這一切!

可臨死能見上一面,也好。

“元祐……”她嘴巴一張一合的蠕動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上的月亮,聲音小得自己都聽不見,“……四年,好長好長的四年……你終是回來了……死在你手裡……興許這便是上天的安排,是我當初欠你的……如此一併還給你了……”

星星一閃一閃,像在眨眼。

月光一視同仁的灑下來,落在她的衣襟。

她的眼睛漸漸模糊。

他們的相識,他們的相殺,他們短暫的相處,如同一道道黑白色的剪影,一件又一件從她的腦子裡滑過。認真說來他們相處的日子並不多,可回憶起來,卻似乎曾經渡過了無數個春秋冬夏……這樣也好。愛、恨、情、仇……都可一筆勾銷。

仰起頭,她努力尋找北方的星星,想着那一片她從小生長的地方。

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她的頭慢慢垂下,沉入了黑暗之中……

趙綿澤探了探她的鼻息,冷冷地逼視着太醫,“怎麼回事?”

老太醫白鬍子直抖,嚇得舌頭都捋不順了,“回,回陛下。貴妃娘娘傷……傷及心脈……恐,恐是治不活了……”

趙綿澤目光一厲,“他死了?”

老太醫垂着頭,不敢去擦額頭的汗,“差,差不多……”

什麼叫差不多?趙綿澤冷冷剜他一眼,放開烏仁瀟瀟,再次揚起火把,在空中揮舞一圈,面色在火把中顯得有些猙獰。

“十九皇叔,她傷及心脈,怕是治不好了。你們若再不退兵,我便沒法爲他找太醫會治……那她就真的死了!”

烏仁瀟瀟的身子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自是不知事態的緊急。

可趙綿澤可以賭,元祐卻賭不起,“天祿……回頭我再打回來如何?救她……一定要救她!”愴然的低吼着,元祐雙手抹着臉,帶着哭腔大吼,“表妹……若是我表妹在就好了……楚七!楚七啊!”

一個瀕臨崩潰的人是瘋狂的,也是沒有理智的。

親手射殺了烏仁瀟瀟,觸及了元祐深埋的底線,數年的等待悉數毀於自己之手,喜歡的女人就要死在手上,他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淡然。

趙樽看着他赤紅的雙眼,慢慢放開他的手。

“他要的是我,不是你們。”

不同意退兵,但他也沒有放棄烏仁瀟瀟不管。

低低“駕”了一聲,他策馬上前幾步,衝着城牆上喊。

“趙綿澤,我過來由你處置,你馬上喚太醫爲她會治……”

輕呵一笑,趙綿澤從城牆上低頭,居高臨下的看着趙樽,不鹹不淡地諷刺,“朕原本以爲十九叔心裡只有夏楚一個。如今看來,你這心啦,都分成一瓣一瓣的了。月毓你要管,阿木爾你要管……連朕的貴妃,你也要管。你那般對你,真是錯付了。”

冷哼一聲,趙樽的手輕輕探至腰間,並不答話。

趙綿澤卻突地笑了,“行啊,你過來,只要避得開箭雨,活着入城,朕便馬上救她——”高聲說完,他揚起火把,示意垛牆上的弓箭手聽令,隨時準備射殺趙樽。

“準備放箭!”

“是,殿下。”一張張弓弩探出了城牆的垛口,只要趙樽走近,漫天的箭雨都會飛下城樓,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將會被射成篩子。

可就在這時,城裡卻傳來一道清幽的冷哼。

“趙綿澤,你姑奶奶來了,還不快停手?”

這麼囂張跋扈的話,普天下只有一個女人。

趙綿澤面色一僵,幾乎是驚喜的調轉過頭,從高處直直望了下去。只見不知何時,內城牆根下的禁軍守衛處,來了一行侍衛和一輛馬車,他們與禁軍待在一起,已不知多久的時間了。那個說話的女子便是這時從馬車上掀簾而下,面容淡定,脣角帶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怎麼,沒見過姑奶奶啊?你們看什麼看?”

夏初七罵的是周圍失神發呆的禁衛。

他們怎麼會想到,那馬車裡是一個女人?

夏初七的身形已經完全走了樣,腆着的大肚子高高翹起,似是隨時都有生產的可能。可她似乎半點未覺,一隻手懶洋洋地託着肚子,一隻手還慢騰騰捋了下頭髮,優雅的動作,似乎不是大敵當前,而是在走親戚。

“趙綿澤,你若是不傻,就趕緊讓人把烏仁瀟瀟擡下來,我幫她診治。你想想,她若是死了,你還能威脅誰啊?而且,我這不在這兒麼?我做你的人質,比她更有用處,不是嗎?趕緊的,不要再耽誤。”

她的陰詭狡詐是出了名兒的,南晏衆臣無人敢相信。

可趙綿澤面上竟有驚喜,似乎絲毫不以爲意。

從她出現在他眼簾的那一刻起,他臉上都是笑容。

“你總算來了!”

他的回答與她的問題,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可從他的表情與憂傷的語氣來看,他似乎等了她千年萬年似的,一雙迷茫的目光裡,含着笑意,還有情意,“小七,你知道嗎?我找了你好久。在這種時候,我還能見你一次,我很高興。”

“你高興?我可不高興。”先前夏初七坐在馬車上,親眼目睹了金川門的生死絕戀,雖然她聽不見那些聲音,卻通過楊雪舞的轉達也算了解了事情的發展……

趙綿澤竟然會把烏仁扮成自己來威脅趙樽,是她沒有料到的。而趙樽分明認出來了不是她,還會心甘情願的由着他威脅,她其實想到了。但大抵受了趙綿澤那些句的誘導,她心裡卻有一些奇怪的酸澀。

趙樽不是一個同情心氾濫的男人,大局當前,他分得清輕重。

往常在營中,連他對她都束手束腳,小心謹慎,便是爲了大局不是麼?

若不然,她那會兒又如何會氣得離營而去?

可是今日他爲了烏仁瀟瀟,願意放棄性命,也願意放棄半壁江山。

她知道,烏仁救過趙樽的命。

可就算知道,那種感受也並不美好……

“楚七,趙綿澤在喊你,你怎樣了?”楊雪舞捏了捏她的手,又爲她轉達了一遍。

夏初七這才發現,自己脊背溼透,緊捏着的手心,也全是冷汗。吐出一口濁氣,她知道救人要緊,趕緊從亂七八糟的臆想中回過神來,冷笑着瞅過去。

“趙綿澤,這麼好的條件,你應是不應?”

趙綿澤站在城牆上,靜靜地看着她,似是並不在意烏仁瀟瀟的死活。單薄的下巴倔強地緊繃,他蒼白的臉上是認真且專注的視線,就像在看一件自己稀罕了許久的絕世珍寶,眼睛一眨不眨,端詳了她好久才笑。

“小七,當日你曾問我,可願意爲了你放棄帝業江山,放棄所有的一切,那時候我知道,我放不下,所以我不想騙你。可這幾年……我思考了幾年,我發現那個位置並不暖和。不僅不暖,還荊棘遍地……”

他的話不僅令夏初七意外,也讓所有人意外。

無數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但趙綿澤似乎魔怔了。只盯着她,並沒有發現旁人在拿見鬼的眼光看自己,仍是慢吞吞地道,“我若現在告訴你,我願意爲了你放棄,什麼都可以放棄……小七,你可願跟我走?只有你和你,這個天下,這個江山,我都願意拱手相讓給十九叔,只要你……願意。好不好?”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並非衝動之下,隨口吐出的。

可夏初七聽了,心底沉了沉,卻蹙緊了眉頭。

“多謝陛下的厚愛。只可惜,遲了。”

看着趙綿澤在火光下白如紙片的面色,她道,“很多東西都是有保質期的,過了那個期限,它就不貴重了。如今趙樽都兵臨城下了,你還有什麼資本談這個?你的皇位,你的江山,本來就不在己手。陛下,不要太可笑,趕緊按我說的做吧,救了烏仁,也是救你自己的性命。”

趙綿澤聽着她嘲弄的笑聲,一顆心臟似乎被刀片割開,碎裂,一滴滴的鮮血流出來,激得他額角上的青筋,隱隱跳動,面色悽楚,咬着牙齒,連聲音也痛苦帶上了細微的顫抖。

“小七,你就這般恨我?恨了這麼多年,還在恨?”

“不恨,早就不恨你了。只是不想理會你。”夏初七撫了撫躁動不安的肚子,焦灼一下,聲音也軟了幾分,“好了,趙綿澤,你與趙十九到底是叔侄。有什麼事,等會兒再坐下來談,他也不會要你性命。你讓我先給烏仁治傷可好?不管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妃嬪,與你有過夫妻之情……”

“小七!”趙綿澤微微眯眼,聲音帶着苦笑,似是低入了塵埃,“妃嬪於我而言,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在我的心裡,妻子一直是你,也只有你……除了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包括夏問秋,後來我時常思考,我對她只是感激多一點……那不是愛……”

“趙綿澤!”夏初七打斷他,“如今是咱們談論這個的時候嗎?”

夏初七說罷,餘光掃了一眼不太對勁兒的金川城門,咬了咬牙,忍着腹中小傢伙蠢蠢欲動的拳打腳踢,不太耐煩地仰着頭道,“到底行不行,你說……再不說,可就沒機會了?”

她與趙綿澤談條件的樣子,完全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她挖苦諷刺的表情,也讓趙綿澤痛苦難堪,沒有法子去顧及其他。看他仍是不允不動,夏初七乾笑兩聲,摸了摸鼻子,“那我當你默認了,趙綿澤,我……來了?我真的上來了?”

“夏楚!”

趙綿澤突然喚她。

一張臉,白得像個死人。

“我有一個問題問你。”

夏初七當然不會上去自投羅網,她只不過在爲了金川門前的異動爭取時間。輕“嗯”一聲,她凝視着趙綿澤,像是考慮了半晌,才道,“你問吧,不過要快點,烏仁支撐不了多久。她若死了,你就完了。”

趙綿澤舉着火把的手,緊了緊,腳步卻向臺階邁去。

“如果沒有趙樽,在你回來之後,我誠心待你,不要江山,也不要皇位,更不要那麼多的女人……你可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原諒我曾經犯下的錯?”

但凡屬於假設性質的東西,原本就沒有意義。

因爲人的生命中,沒有如果。

可夏初七爲了拖住他,仍是點了點頭。

“誰說得清呢?也許會的。”

趙綿澤面上一喜,“那好,你且記住了。”

說罷他冷冷轉頭,正要命令守城的南軍開殺,金川門的城門口突然嘈雜起來,似乎涌入了千軍萬軍,在鋪天蓋地的吼聲裡,那一道沉重的大鐵門突然“哐哐”打開了。裡面的守軍一打城門,數以萬計的晉軍便齊刷刷涌了進來。衝入城門的南軍裡,最引人注目的是趙樽。

“阿七!”他低吼一聲,往這邊殺來。

一個南軍將校從斜刺裡打馬過去,走到他的面前。

他正是身着重甲的晏二鬼,在人羣的吼聲中,他下馬單膝跪地。

“屬下來遲,請殿下恕罪。”

趙樽來不及與他多說,點點頭,示意攻城,便又領着人往夏初七的方向殺去,“阿七!你不要亂跑,在那等我。”

夏初七看見了人羣中的他,也看見了他的臉,卻聽不見他的聲音。她的身側原本就圍滿了南軍,如今見晉軍攻城,南軍早已反正過來她是誰,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如此一來,東方青玄的侍衛與錦宮的兄弟都拼着命與南軍廝殺起來。人羣之中,接到消息的李邈也領着人趕了過來。

這一晚的金川門,不僅血流成河,也擠成了人海。

“趙十九!”

遠遠看着人羣中的趙樽,夏初七大聲喊。

“你小心些,不要管我,我沒事。”

“阿七,你看着身邊,不要講話。”趙樽殺着,喊着,馬步上的身影近乎瘋狂的往這邊擠。他的身側,元祐已經領着兵馬往城樓的臺階衝了過去。晏二鬼領來的京畿營將士也跟着他在打頭陣。

但是,金川門的南軍,基本全是趙綿澤的心腹。

他們食君之祿,亦是死戰不休。

“丙一。”趙樽邊殺邊跑,邊跑邊喊,語氣冷肅,“傳令下去,全力攻城,”

“是!”

“告訴城景,從石城門入城,清查餘黨。”

“是!”

趙樽沉吟着,“唰”地劈開一顆頭顱,在鮮血的飛濺中,像是想了一陣,方纔回頭,蹙着眉頭吩咐,“趙綿澤,要活的。留他性命。”

“是!殿下!”

趙樽的人馬還在城門口,聲音也掩在了巨大的嘈雜聲裡,趙綿澤在城樓之上,聽不清楚下面的話。這個時候,看着突然入城的晉軍,他明知道是有叛徒打開了城門,卻沒有了往昔的燥動,身着龍袍的身子僵硬着,似乎沒有難過,也沒有痛苦。

人活着,要有目標,有追求。

他如今什麼也沒有了,生死又有什麼意義?

舉着柴薪的手微微一顫,他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慢吞吞地走向了那一堆高高壘起的柴薪,放下火把,就要把柴火點燃,手臂卻是一緊,被人狠狠拽住。

他側頭看去,是阿記驚恐的面頰,“陛下不可!”

趙綿澤手臂一甩,低斥,“滾!”

阿記滿頭大汗,拽緊了他。在生死關頭,她的力道大得堪比男人,“我不滾,我說過的,不論如何,我都要護你周全……”說罷她不顧趙綿澤的反抗,在雜亂的人羣之中,大聲喊着焦玉和盧輝等人,“保護陛下!”

焦玉赤紅着眼睛從侍衛中擠了過來。

“陛下沒事吧?”

“暫時沒事。”人羣的擁堵中,阿記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趙綿澤,強行扒掉了他的龍袍,拿了他腰上的玉佩,遞給焦玉,幾乎是含着眼淚的交代。

“焦大哥,你與陛下身形相似。若不然,我便留下了。”

焦玉懂她的意思,二話不說,套上龍袍,掛上龍印,深深的,深深的看了阿記一眼,“阿記,你且自去,此處有我……你,你不僅要護着陛下,也要注意自個安危。”

“我省得。”

阿記衝他點點頭,與盧輝和幾個侍衛強行拽着趙綿澤換上了侍衛服,在大批禁軍的掩護之下,從城垛的另外一側離開。被一羣禁軍簇擁着的趙綿澤一步三回頭。他看着馬車邊的夏初七。阿記死死拽着他的手,要他離開,看着的人一直是他……可是,卻沒有任何人看見,那個換上了龍袍的焦玉,看着阿記離去的方向,嘴脣在微微顫抖……

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都有情。

即便罪大惡極之人,心底也會有心嚮往之的那個人。

金川門混亂了一片,除了南軍心腹,沒有人發現了趙綿澤離開。

焦玉高高擡着火把,大聲高喊。

“放箭,放箭,全部給我殺上去!”

他指揮放箭,指揮殺戮,是爲了掩護趙綿澤離開。但不論爲了什麼,他與趙綿澤是不同的。趙綿澤不捨得夏初七死,他卻不會不捨得。因爲他也有想要保護的人,爲了自己要保護的人,他也會毫無選擇的犧牲掉別人。

死與不死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了意義。

危險與否,更沒有感覺,他只要他們能夠離開。

焦玉的命令之下,那羣禁軍不要拼的廝殺,往夏初七與東方青玄的馬車處殺了過去。遠處的晉軍不好輕易衝過來,被一羣錦宮兄弟和兀良汗侍衛保護在人羣中的夏初七焦急不堪,肚子也開始隱隱作痛,額頭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她左突右閃,低低咬脣,“趙十九!趙十九!”

在這個時候,他便是她堅持的力量。

可是在兩個人的中間,隔了無數道的人牆。

趙樽聽得見她的聲音,可一時半刻卻衝不到她的身邊,也是焦灼不已。

“阿七,你堅持住!”

一刀一條命,一條命用一刀,他雙目赤紅,炯炯如神的眸子也似刀芒,看得面前的南軍膽怯不已,但是焦玉下了死命令,他們這些人平素得趙綿澤恩惠也最多。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到了該拼命的時候,也是毫不含糊。更何況,在他們的眼中,趙樽是叛黨,他們是在爲國盡忠。他們灑的熱血,可祭天地,可榮子孫,是值得的。

“東方青玄……”

夏初七頭昏眼花,肚子開始猛烈的宮縮。

忍了又忍,她終是忍耐不住,扶住東方青玄的胳膊。

“我……我要生了。”

東方青玄回頭,猛地摟住她的腰。

“阿楚!……如風。快……打開馬車!”

幾個人慌亂地打開馬車,夏初七也被東方青玄一把塞了進去,他大吼。

“爲了他,你便什麼都捨得,連命都不要了?你怎麼這麼……這麼……這麼……”這麼什麼?他沒有出口,每次對她怒到了極點,他也總是說不出重話來。

“東方青玄,我要死了……別罵了。”

夏初七天眩地轉,胃氣上涌,想吐,要嘔,眼睛一片發花。

“胡說八道!”東方青玄拂了拂她被汗打溼的額頭,氣極大吼,“我都沒死,你死什麼?”

夏初七面前閃着一道道重影,咬着脣,牢牢地盯住他的表情,晃了晃腦袋,覺得腦子似乎都有些不清楚了,“我……趙十九……趙十九呢?”

“阿七!”

“阿七!”

趙樽還在往這邊衝,夏初七目光迷糊着,嘴脣一張一合。

“東方青玄,我好像聽見了……趙十九的聲音……”

東方青玄攏住她的衣裳,氣得面色通紅,“不要亂動,你幻覺!”

輕輕一笑,夏初七從打開的簾子望出去。外面是漫天的箭雨,是鋪天蓋地的南北將士,是他們森冷的刀鋒與冰冷的甲冑。她咬白了脣,面色蒼白如鬼,身子疼得恨不得蜷縮一團。死死掐了一會兒手心,她顫抖着,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東方青玄的手腕,擡起頭來,眼睛紅若滴血。

“東方青玄……我的孩子……要……要出來了……!”

“楊雪舞!”東方青玄大吼一聲。李邈和楊雪舞聞言,從侍衛中圍了上來,紛紛高聲大叫“楚七”,慌亂不已。她們都沒有生產的經驗,李邈託着她的肩膀,楊雪舞託着她的腰身,不知從何下手。

“三公子,你且迴避。”

考慮了一下,李邈大喊着轉頭。

東方青玄眉頭緊擰,跳下馬車,肅殺地揮舞着手上的武器,目赤如火,大聲吼道,“護住馬車,不許任何人靠近!來一個,殺一個!”

“是,公子。”

夏初七身子輕飄飄的,疼痛得幾乎沒有了意識。但外頭的廝殺聲她卻奇怪的有了感覺。就好像恢復了一點聽力似的,偶爾有,偶爾無。不過,她的世界裡,更多的是混沌與空白。腹部的擠壓,讓她疼痛難當,一雙手死死抓住車廂裡的軟墊,緊了又緊,緊了又緊。

軟墊被她是抓破了,裂了一道口子,露出裡面的棉絮來,四處飛舞。但她什麼都感受不到,小腹的疼痛感控制了她的大腦,這疼痛,比生寶音更爲強烈,更爲飄忽。讓她的意識裡,只剩下一個名字。

“趙十九……啊……趙十九……”

“阿七!”趙樽重重拍向大鳥的屁股。大鳥嘶叫着,高高揚蹄,從人羣中躍起,落在了馬車外面。趙樽來不及考慮,衝入馬車,一把抱住陷入了半昏迷的夏初七,面上冷肅如魔,“阿七,沒事了,我來了,我來了。”

“趙十九!”她喃喃的,虛弱無力。

趙樽只覺手上溼熱,藉着裡頭昏暗的光線,他發現滿手滿血。

“阿七,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

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樣子,想着她懷了孩子不遠千里到京師的種種,趙樽手背上的血管猙獰的爆漲着,急火攻心,大喊着,“丙一。快,找穩婆……”

外面的兵戈聲未絕,裡面只有陣陣沉悶的呻吟聲。

夏初七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在亂軍之中產子。

更沒有想過,會生產得這樣艱難。九死一生。

第一次生寶音,是趙樽親自爲他接生。這一回,他仍在她的身邊。不論李邈和楊雪舞說什麼,他都不肯離去,鐵青着一張殺人臉,不停的哄着她,不停爲她試着咬破的嘴脣上的鮮血,一雙冷眸紅得彷彿滴血。

“趙十九……我……我……不行了……生不出了……”

趙樽沙啞的聲音,已近哽咽。

“你可以的!阿七,你可以的。”

“趙十九……”夏初七視線模糊,看不清他的嘴脣了,卻也沒有考慮爲什麼她可以聽清他的話,只不停喃喃道,“我……不行了……”

“不!你堅持。”趙樽回頭再喊,“快,找穩婆!”

“趙十九!”夏初七耳朵裡嗡嗡作響,聲音不太清晰,卻聽見了他的暴喝,想象着他此刻的模樣,她閉了閉眼睛,身子一軟,從車窗稀開的縫隙中,發現外面的月光似乎越來越黯淡了……

一種彷彿力氣就要被抽乾的無助感,扼住了她。

死亡的感覺,再一次逼近她的心臟。

她緊緊抓住趙樽的手腕,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我……我給你唱首……歌吧……”

“閉嘴!”趙樽看她如此辛苦,還要強做鎮定,亦是大汗淋漓,在一片白慘慘的昏暗光芒裡,兩個人對視着,他的臉上不比她更有血色,“阿七,你聽着,你不會有事的,你要堅持,堅持聽見沒有。”

夏初七無力地扶着他的手,意識越來越遊離。

“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

像是爲了給自己打氣,她咬着牙,慢慢的唱着,每一個字似乎都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扯得趙樽心臟嘶拉嘶拉的疼痛。

“好,好聽嗎?”她問。

“不好聽!”趙樽嗓子沙啞,“阿七保存體力,不要唱了。”

“再不唱,我怕沒有機會……”她虛弱的說着,再次一個字一個字的唱,“如果轉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但願認得你眼睛……千年之後的你會在哪裡……身邊有怎樣風景……我們的故事並不算美麗……”

低低唱着,夏初七此時的心裡安定的。有趙樽在身邊,她並不害怕,即便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失,感覺到了力氣的殆盡,感覺到自己真正的遇到了難產,她並沒有什麼委屈,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與他分離,她還沒有見到孩子的樣子,遠在北平的寶音也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趙十九……”

她閉上了乾澀的嘴,突然睜開了眼。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趙樽微微一愣,“阿七,你糊塗了?”

夏初七半闔着眼睛,帶着燦爛的笑,強撐着身子,緊緊拉着他的手,怔了怔,這才發現幾個月不見,他的手上又有了好多繭子,也變得更加粗糙了,可以想象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忽然的,她很想掉眼淚,那些心裡的小計較,小委屈,都變得不再重要了。她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便笑着流了淚。

“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是夏楚……也不是楚七……我叫……”

吸了吸鼻子,她努力提氣,以便讓自己吐字清楚。

“我叫……夏初七……夏天的夏……臘月初七……那個初七……”

趙樽看她落淚,心如刀絞,一邊扯着她的衣袖爲她拭着淚水,一邊輕摟着她安撫,那動作輕柔得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阿七,你不要說喪氣話,你和我們的孩兒都會好好的……穩婆就要來了……你堅持住……”

血污大團大團的從她身下流出……

即便夏初七自己看不見,也知道她在大出血。

有種情緒,叫心裡篤定,心裡明白。她看着心急如焚的趙樽,輕輕擡起手,撫上他的臉,覺得心裡很難過。從來沒有過的一種難過。

她還有好多事沒有做,便要離開他了嗎?

“趙十九。”

她夢囈般喊他的名字。

“阿七,我在。”趙樽閉了閉眼睛,心裡疼痛難忍。這一刻,他在默默祈求上天。只要讓他的阿七沒事,他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再要求。什麼皇權、帝業、江山、社稷他通通都可以拋棄。如果神靈可以爲他交換,他可以用他的一切來換她的安康。

夏初七閉了閉眼睛。

“若來世你……遇到一個叫夏初七的女子,那……就是我……”

“阿七,不要說傻話,不要……”趙樽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背,小心翼翼的撫摸着,生怕弄痛了她,“你再用力……用力!爲了我,爲了寶音,你不要放棄!好不好?”

他在問她好不好,她想說“好。”

可是她沒有力氣了,她的手指握住他,無力的緊了緊,像是完全陷入了昏迷之中,神色迷亂地低低喃喃,“我還少一雙鞋……新的……新的鞋……”

“阿七!”

看着她退去了血色的臉,趙樽幾近瘋狂的搖着她。

她像是聽不見,只一個人低低喃喃道,“趙十九……把我懷裡的鏡子……鏡子拿出來……”

趙樽嚥着唾沫,那種彷彿身體的骨骼被人活生生碾裂的疼痛感,蔓延在他的身上,令他血液逆轉,呼吸發緊,一隻拿出鏡子時的雙手,也在顫抖不停。他的手,可以握住江山權柄,握住千軍萬軍,可在這一刻,他卻握不住一把鏡子。

夏初七看着鏡子,嘴脣已煞白。

“……照照……我想美美的……在你面前……”

趙樽的臉很生動,可她卻覺得死神在鏡子中逼近。

“趙十九……是我太貪心了……你這麼好……這麼優秀……我卻想一人獨佔你……想來是老天……老天也不容我了……但我……不悔。你若是我的,便只能是我一人的……只能是我一人的……”

“阿七……你不貪心,我是你的,只是你一個人的。”

她淚眼朦朧中,看着趙樽,彷彿看見了這些年來的世事滄桑,看見了與他的坎坷情路,也看見了他們共度的點點滴滴,這些日子美好……卻永不再回來,它們都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卻即將消散。

她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一些承載了時光的東西,終是會慢慢的逝去。

她喃喃,“趙十九,再見。好像要結束了……”

但願他從此一生榮華,鮮衣怒馬。

但願他從此平安康健,妻賢子孝。

但願他從此,忘記一個叫夏初七的女子。

淚水一串串從她眸中落下,她的眼前模糊了,感覺小腹在迅速下墜,有什麼東西在往外掙扎。

“哇”一聲,她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可是她淚眼模糊着,看不見面前趙樽的容顏,只覺得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散開了,散開了,她身子僵硬着,驚恐不已,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他。

可是她的手還停在半空,便垂了下去。

天上的月亮,在這一刻,紅若滴血。

“阿七!”

天地昏暗,蒼穹有淚,趙樽聲音嘶吼的大吼。

“夏初七……”

沒有人回答他,他的耳朵裡,隱隱傳來一陣歌聲,似有,似無。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儘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氣息……卻無法擁抱到你……如果轉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但願認得你眼睛……千年之後的你會在哪裡……身邊有怎樣風景……”

那一年天,趙樽知道了她的名字,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那一年,夏初七二十三歲。

------題外話------

“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們。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儘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氣息,卻無法擁抱到你。”

突然發現這歌詞也適合我們彼此,因書結緣,因書相識,從未見過面,換了身份和姓名也認不得彼此的眼,但我們卻有共同的歡笑,共同的淚水,共同的感動……至此大結局之際,如花錦惟願你們,永遠快樂!

有些妹子可能已經知道了,今天這章更了,就請假寫大結局了,妹子們等待可能會很辛苦,但請稍安勿躁,大結局應該會在16號上傳。

再次感謝妹子們一路的支持、陪伴與守候。

(留一個問題給大家:若是就在這裡結局,我會不會捱打?)

第199章 這是一個令人喜歡的標題。第243章 各有各的殺手鐗 !!第156章 狠毒之人,易勝!實體番外傻傻付出看過勿訂晚上二更第197章 翻天覆地的力量第135章 兩難!第245章 考題!第6章 一條生,一條死。第239章 來勸!第339章 人有悲歡第236章 人面,什麼心?第95章 峰迴路轉,轉了又轉——第165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第39章 捉弄乎?誰更技高一籌。第97章 貪圖美色?第229章 一箭多雕,一鍋端!第99章 搶媳婦兒了——!!第75章 收拾夏問秋————第235章 如花酒肆!第300章 迫與反迫!第230章 人人都在算!番外依然不悔1第15章 終於吃到肉了?!第256章 危局:破第282章 調虎離山第234章 自投羅網!第318章 收服:趙樽之德第78章 耳光。第149章 亂!太亂!真的好亂!第11章 糾纏——!第324章 出人意料第300章 迫與反迫!第313章 甕中捉鱉第188章 人一入戲,必有驚變!第273章 草原之花與機關之巧第240章 醒!!第289章 且喜,且悲,且怨,且愛第76章 情敵的情敵的情敵——第111章 醒了!第118章 棍嘰啊棍嘰!第336章 情切切,戰千里!第104章 失控!第84章 !第100章 意難平,小矯情第246章 驚變!第181章 三尺塵埃裹了初心。第310章 烽火與峰迴第83章 有人醉,有人歡,有人死。第173章 要下雨了。第239章 來勸!番外依然不悔6第269章 三公子與狼第266章 吃吃吃,吃不成。第206章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第321章 醉後失態第59章 上京去。第152章 陰山之危!第268章 二入陰山第250章 大婚(一)第306章 奇襲與意外!第333章 塵土烽煙路,愛在離別時第229章 一箭多雕,一鍋端!第97章 貪圖美色?第269章 別第254章 雪落紅梅,一點震撼!第121章 魏國公之女,找到了第86章 ——第218章 狗不叫,烽煙再起!第304章 只能對不起閨女了第323章 火候第152章 陰山之危!第173章 要下雨了。第119章 英勇的初七!第55章 本王的小奴兒第281章 母女齊心,人父之心!第89章 換掉的薰香第45章 同處一晚——!第117章 溫香軟玉抱滿懷!第245章 考題!第156章 狠毒之人,易勝!第164章 爲愛執念第300章 迫與反迫!第93章 甜蜜得冒泡的湯泉。第53章 勾貓搭狗,人人都想撲第38章 男色是毒藥,看看心就跳第303章 吃吃吃吃吃!第128章 激戰!第231章 錯!第142章 孩子留不得!第133章 又是一年了!第290章 都在演戲!第210章 鳥雞公主!第275章 借刀訴情,擁被生香第247章 山河染血,淚向天闕。第148章 原形畢露!第263章 久別重逢!番外依然不悔7若無艱辛何鑄情深第308章 入碗第290章 都在演戲!第266章 吃吃吃,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