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溫公子仍在軒轅樓說書,本官有一件事想要拜託於你。”
因着要談公事,孟雪柔不自覺地便嚴肅了幾分:“實不相瞞,有一位張夫人患了神思混亂之症,慧覺大師看過了,說只用藥物是遠遠不夠的。”
“失神之人乃是心病,若非自己想開旁的再沒用處。”眼神忽而暗了暗,溫明山嘆息道:“大人當知我自己的內心尚且無法平靜,又怎麼救助他人呢?”
“其實也並不是要公子做別的,只是想請你幫着說幾次書罷了。”看向溫明山,孟雪柔目光誠摯:“慧覺大師會爲張夫人開解憂愁,但至於那些她已經喪失混亂的記憶就只能再想法子,所以我會把我知道的故事寫成話本,交給公子,請公子繪聲繪色地講出來,屆時我會帶着張家夫婦一同去聽,看看能不能喚醒張夫人。”
溫明山聞言恍然大悟,略一思索便對着孟雪柔和林晚照正色道:“此乃行善積德,明山義不容辭。”
“溫公子高義,我代張家夫婦先行謝過。”孟雪柔心裡歡喜,對着溫明山拱手道:“最遲五天,我一定把話本寫好派人送到你那裡,其餘的就要勞煩溫公子費心了。”
“舉手之勞罷了,何況成全他人亦是美事。”微微嘆了後氣,溫明山強自露出了一點笑容:“兩位大人可知,芳兒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你放心吧。”孟雪柔聞言,正色道:“溫公子,前塵往事已然不可追,還請你善待自己。”
“我明白。”溫明山點了點頭,沉聲道:“如今尚有父母家族的責任,我不會棄之不顧的。兩位大人請放心,我很好。”
“罷了,不提別的了。”眼見日頭正中,林晚照提議道:“左右我們今日休沐,溫公子同我痛飲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
溫明山微微一笑。
不多時小二端來了酒水菜品,林晚照便陪着溫明山開懷暢飲起來,幾杯酒下肚,溫明山隱隱溼了眼眶,林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又極有默契的繼續喝起酒來。
心知林晚照是在幫溫明山排解鬱結,孟雪柔也很見機的一直沒有出聲,直等到溫明山紅了臉,她才終於出聲道:“溫公子,吃些菜吧,否則胃裡不舒服。”
“好。”
溫明山眨了眨眼,答應着。
不多時三人酒足飯飽,林晚照怕溫明山喝得有點多,便叫玄澈親自送他回去。
“話本的事情,勞煩溫公子了。”對着溫明山,林晚照說道。
“兩位大人所託,明山一定好生辦妥。”對着二人拱了拱手,溫明山好聲道:“兩位大人,告辭。”
“慢走。”孟雪柔點頭。
不多時孟雪柔和林晚照眼見着溫明山離開纔再度登上馬車,往孟家去了。
“我怎麼覺得,你彷彿對溫公子另眼相看啊?”
馬車裡,孟雪柔打量着林晚照的神色,微笑道:“怎麼,你與他有交情?”
“那倒算不上,我只是覺得此人內心善良品行端正,又有些旁人沒有的超凡氣度,更何況有些話還是他告訴我的。”林晚照半眯着眼,對着孟雪柔微笑道:“是他跟我說愛一個人就要爲她好,接受她的全部,還說女子在這世間本就艱難,我們身爲男子不僅要保護好你們,更要多一些理解包容。”
說到這裡,林晚照嘆了口氣,眼神裡滿是惋惜:“我從前見到的是父母不和妾室作亂,再然後就是宮中嬪妃爭寵獻媚,而我舅舅與她們而言從來都不是一位真正的夫君,我也從來不知道一個尋常的男子究竟應該怎樣對待自己的妻兒。我從前常想,到底是怎樣的兩個人才能真正白頭偕老,若是一段情緣只有短短一瞬,那當真不要也罷。”
“所以說,你從前才抗拒成婚,活生生把自己拖成了一個老大叔!”總覺得氣氛莫名地低沉了下來,孟雪柔故意將胳膊搭在林晚照的肩膀上,巧笑嫣然:“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看你不就等到我了嗎?老大叔你放心吧,溫公子這樣一個好人,上天不會虧待他的!”
“調皮!”
眼見孟雪柔笑得眸藏星辰面若桃花,林晚照無奈地笑說道:“你再胡言亂語,當心我直接把你拐回家去。”
“誒呦,老大叔好嚇人啊!”孟雪柔聞言故作吃驚狀,又笑道:“老大叔,也就是我吧,否則又有哪個姑娘能忍受你這張冰塊臉呢?”
“是是是,小生多虧你了。”只覺得孟雪柔鬧得自己就要控制不住,林晚照強自冷靜下來,輕嘆一聲。
忽而,他卻想到彷彿有哪裡不對,猛然握住孟雪柔的手又將她拉入懷裡,林晚照故意板着臉色:“臭丫頭,你說誰是老大叔?你嫌我老?”
“沒,沒有…”
只覺林晚照將她抱得很緊,孟雪柔的語氣不自覺地就軟了下來:“那個…那個…我也不年輕了嘛!”
“胡說八道,我娘子真是青春貌美!”不滿地捏了捏孟雪柔的手,林晚照哀怨道:“以後不許說我老。”
“是是是,都聽你的!”
被林晚照這無比哀怨的言辭所震驚,孟雪柔趕緊答應着。
……
七日後。
傍晚孟雪柔剛剛整理好卷宗,玄澈便已經將張陽夫妻兩個接了過來。
“參見孟大人,參見林大人。”
眼見林晚照也走了過來,常溪微微一笑,躬身行禮。
“參見兩位大人。”張陽也道。
孟雪柔冷眼旁觀,見常溪的眉眼間竟是多了幾分寧靜,此刻她站在孟雪柔的對面,從神態上根本就看不出一絲不妥來。
“二位快快請起。”
對着夫妻倆,孟雪柔趕緊說道:“二位這些日子可好?”
“都好。”
常溪點了點頭,卻又有些羞愧難當:“大人,民婦給您添麻煩了。”
“夫人無須多慮,只要你能好好的,一切努力就沒有白費。”孟雪柔拉着常溪的手,好聲道:“夫人近來覺得怎樣?”
“我這幾日都在聆聽慧覺大師的開解,漸漸地舒心了不少,可過去的事情我卻忘得一乾二淨,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常溪咬了咬嘴脣,嘆息道:“我只記得相公,記得我們的兒女孫子,旁的人旁的事一點也想不起來。孟大人,我有時常常害怕,總覺得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人,孟大人,我該怎麼辦啊?”
“夫人別怕,我如今請二位過來正是爲了此事。”語氣愈發溫柔,孟雪柔對着常溪寬慰道:“夫人須知欲速則不達,咱們慢慢來。”
這話說完孟雪柔便看了林晚照一眼,林晚照會意,對着衆人朗聲道:“諸位同我去聽書吧,馬車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張陽一聽這話立馬反應了過來,對着林晚照和孟雪柔深深一揖,口中道:“多謝二位再造之恩。”
“何苦來哉?先生實在多禮。”孟雪柔輕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咱們快些去吧,否則軒轅樓可就沒座位了。”
“是。”張陽答應着。
不多時一行四人坐着兩輛馬車來到了軒轅樓,又被溫家的小廝直接帶到了二樓。
“諸位客官請上座,”小廝面帶笑容,恭恭敬敬地說道:“公子吩咐過了,已爲四位備好了飯菜,等四位用了飯便可聽書了。”
想到什麼,孟雪柔對着小廝問道:“你家公子可用飯了?請他別忙了,也來一起用飯吧。”
“客官不必多慮,我家公子一向是說書完畢纔會用飯的。”說到這裡小廝忽然嘆了口氣,眸色也暗了暗:“何況公子他所用甚少,早已不同旁人一起用飯了,說是怕壞了大家的胃口。”
“罷了,那你一定好好照顧他。”嘆了口氣,林晚照道:“端飯來吧。”
“是。”小廝答應着。
不多時小廝帶了兩個奴婢端上飯來,林晚照只見這些飯菜明擺着安排了葷素兩樣又搭配了一壺香茶,心裡便不禁更加感嘆起來。
時至今日,溫明山歷經情劫卻依舊能全心待人,事事周到,他不在乎自己日漸形銷骨立卻還在乎旁人會不會受他影響,他自己尚且還有心結此刻卻又願意伸出手來幫助別人,這樣高風亮節的一個大好男兒,上天又對他何其不公?
再想到蘭芳每次來信時那拐彎抹角不指名道姓的問候關懷,林晚照不自覺地便嘆了口氣,這世間本就有太多遺憾,若當真能跟心愛之人好好的在一起,那麼其他的磨難又有何懼呢?
“晚照?”
眼見林晚照有些失神,孟雪柔輕聲問道。
“無妨,你多吃點。”深情地望着孟雪柔,林晚照微微一笑。
有些不解林晚照突如其來的深情,孟雪柔欲要問個明白卻礙於張家夫婦還在,也只好聽話地吃起飯來。
不多時衆人飯畢,小廝收了碗筷上了茶水,溫明山方纔穿着一身天水碧的衣裳,施施然地走上臺來。
仍是同樣形制顏色的衣裳,仍是同樣的一個人,此刻的溫明山卻又同孟雪柔初見他時截然不同。
對着衆人一揖,溫明山在桌子旁邊坐下,醒木一拍,對着衆人朗聲說道:“小生溫明山,今日便給各位說一段患難鴛鴦情比金堅,同甘共苦相守餘生的故事,諸位且聽。”
醒木又是一響,溫明山繼續說道:“想當年有男女二人,名曰曾陽,陳熙,此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更是在女方十二歲那年便定下婚盟,兩家都是鐘鳴鼎食之家,富貴至極矣,當真是和和美美,再好不過。”
說到這裡,溫明山故意看向常溪,重重地嘆了口氣。
“那後來呢?”
常溪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連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