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人聲漸微。
晚風襲襟,暮色四合,夜色漸濃。
閣樓內,爐鼎中的檀香嫋嫋盤旋,薄霧瀰漫。
尹蝶緊縮雙眉臥在紗帳之內,只覺胸中窒悶,頭腦昏沉。隱約感到有人推門而進,繼而身子被人輕柔的扶起,還沒緩過神來,一股清涼便從脣間灌了下來,清香之氣溢滿脣齒,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尹蝶費力的睜開雙眸,只見面前盈盈帶笑的華衣女子正一手托杯,示意她把杯中的液體喝下。
見紫鳶眼中並無惡意,尹蝶也不拒絕,端起杯盞一飲而盡,片刻過後,再沒有了方纔窒悶之感。
打量四周,入眼的是白如雪的紗帳,染就幾朵墨蘭,素潔雅凈。
“我怎麼會在這,昨天我和歐陽大哥……”尹蝶努力回想着,頓覺其中蹊蹺。
“尹姑娘,澈少爺在樓上雅室等你,有要事相商。”紫鳶仍嘴角含笑,不漏聲色的將尹蝶打斷,卻答非所問。
尹蝶冷眸一轉,目光直視面前的華衣女子,“紫鳶姑娘,我知道你沒有惡意,可你能不能告訴我,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和歐陽大哥是怎麼回來的?”
紫鳶一怔,也收斂了笑意,緩緩的開口道:“有些事情,姑娘還是不要過問爲好。在這環翠閣內,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重要,姑娘最好是儘快忘掉,免得日後惹禍上身。我的意思,姑娘可懂?”
尹蝶沒有答話,卻徑自走到桌邊,拿起燃盡的香料末放在手心仔細端詳,微怔了片刻,隨即瞭然一笑。
聰明如她,怎會看不出來這香料中加了寧神散。想來是有人故意讓她睡這一整天吧。想到這裡,尹蝶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算了,既然自己毫髮無傷,還是不要給自己惹太多麻煩吧。
“紫鳶姑娘,你剛纔不是說歐陽澈在等我嗎,帶我去吧。”
紫鳶不失優雅的欠身一笑,“尹姑娘請跟我來。”
一番梳洗過後,紫鳶將她引至頂樓的雅室,門前的額匾上刻着秀麗的兩個小字“欣竹”,看起來頗爲雅緻,周圍亦是一片清幽。入得室內,四下一看,竟是一間臨河的雅室。室內翠竹蒼勁,窗外燈火飄搖,恍若天上繁星入塵,卻並無半分街道的喧囂。
珠簾卷,畫屏攏。
鼎爐薰香嫋嫋瀰漫一屋,朦朧纏綿一室,幻若仙境。歐陽澈一身白色錦衣立在窗邊,出神的仰望着天上的繁星,淡白的嘴角抿的很緊,任憑涼風吹亂他額前零落的些許黑髮。
月色柔軟,紗白的月華淡淡的灑在他的周身,似朦朧的絹紗。
露葉鶯啼,風幕卷袂。
琉璃雕瓦,檐上星燦,月光與燈火相應,斜映了半身。
“蝶兒,你來了,喜歡這間雅室麼?”良久,他轉過身,深沉的眸子如此
沉寂,清冷的目光帶着幾分傷痛。
“歐陽大哥,你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嗎?”
歐陽澈的目光復又轉向窗外,空氣中響起了幾不可聞的嘆息聲,“蝶兒,可以聽我講一個故事麼?”
尹蝶淡淡的凝視着他,目光中有微微波動的情緒,隱有擔憂,“你說吧,我會聽……”
歐陽澈輕勾嘴角,心被扯動,疼痛蔓延。
“這間雅室是爲一個叫欣竹的女子而建,她特別喜歡竹子,她喜歡用竹子做的簫,喜歡用竹筆作的畫,更喜歡用竹子搭建的林間小屋。在這間雅室裡,她遇到了一個男子,並深深的愛上了他,那男子曾經對她許下諾言,要照顧她一生一世,女子相信了,以爲自己會很幸福。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自己深愛的人,併爲他生下了兩個孩子。可是後來,那男子爲了自己的權利和地位,竟然聽信讒言,把那女子和孩子一起趕出了家。”
尹蝶索眉,心中也泛起絲絲傷感,不可置信的自言自語道:“是什麼樣的讒言能讓一個男人拋棄自己心愛的妻兒呢?”
“那女子所生的兩個兒子在五歲時皆現紅瞳,被認爲是克父克母的不詳之兆。”歐陽澈的話語依然平靜,面無表情的敘述着。
“後來呢?”
“後來,那女子傷心欲絕,沒過多久便鬱鬱而終。”歐陽澈轉過身來,眼中漣漪波動,有異樣的神色流轉。
尹蝶本想開口,卻在對上他的雙眸時瞬間僵住。
“你的瞳色……”
“紅色的,對嗎?”歐陽澈淺淺的笑着,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尹蝶不可思議的立在桌邊,思緒翻飛,這紅瞳是如斯妖媚冶豔,但卻,如此熟悉。
似乎,見過!
“我們以前認識嗎?”說出這句話,連她自己都感到吃驚。
“什麼?”他似乎沒聽清,看着尹蝶詫異的目光,卻也不惱,“是我的紅瞳嚇到你了吧。”
“不,不是……”尹蝶有些慌亂的移開眼睛,似在極力回憶着什麼。
他怎能知道,令尹蝶慌亂的並不是那雙紅瞳,而是紅瞳中的似曾相識,那樣的瞳色,那樣的眼神,像極了某人,以至於方纔見到歐陽澈的紅瞳時,幾乎將歐陽澈當成了他。
歐陽澈沒有在意尹蝶的慌亂,只是把那當成了尹蝶初見紅瞳時的詫異。他抿了抿脣,依舊淡淡的開口道:“我有個哥哥,長我兩歲。他五歲時紅瞳突現,被認爲是妖童轉世,險些喪命,我娘冒險偷偷的將他送出家門,從此大哥便杳無音訊。我爹雖然很生氣,卻也不忍心將自己的親生骨肉趕盡殺絕,便也就放任了大哥的離去。本以爲風波就此平息,可就在我五歲時……”歐陽澈突然頓住,眉宇間溢滿了傷痛。
尹蝶緩緩的走到他身邊,一語中的,“
你也出現了紅瞳,和你大哥的一樣,對嗎?”
“對。這一次我爹是無論如何也容不下我娘,他給了我娘兩條路。一,殺了所謂的妖童,他便什麼也不追究,我娘可以繼續留在府裡;二,帶着孩子,滾出家門,自生自滅。”
“天下沒有那個孃親願意殺死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娘一定選擇了第二條路。”
“是,沒過多久,我娘就病倒了。後來,是歐陽嶽鳴收養了我們,可是我孃親已病入膏肓,看着孃親在自己面前死去,卻無能爲力,那種痛,你可懂?”
尹蝶悽然一笑,“我怎能不懂,當年我娘爲了救我,竟然在我面前被大火活活燒死,臨死時還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所以,你的痛,我懂。”
“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事了。”
尹蝶輕輕搖頭,“沒關係的,你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訴我,說明你是信任我的,說不定我們還是同一類人呢。”
歐陽澈見尹蝶不惱,便也放下心來,隨即坐在尹蝶對面,端起茶水,纔開杯蓋,一縷白霧便騰空而起,直撲臉頰,是君山銀針。聞茶之香氣,飄溢馥郁,清雲淡生。
尹蝶再次擡眸,卻發現他的紅瞳已經消失,不禁詫異之極,目光停在歐陽澈的臉上久久沒有移開。
空氣中流動着淡淡的僵凝,和着嫋嫋的霧氣,翻飛,糾纏。
歐陽澈淡笑,隨即解釋道:“我已用內力將紅瞳隱去。”
“啊,爲什麼?”直到對上歐陽澈玩味的眼神,尹蝶才發現自己的問題有多麼的幼稚。
“要是我不把紅瞳隱去,不知道有多少像尹蝶姑娘這樣的少女爲我着迷呢,你說是吧?”歐陽澈的嘴角似有些邪魅的笑着,等待着她的反應。
是啊,如此的紅瞳,妖豔如斯,美的奪人心魄,怎不令人着迷呢。
尹蝶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試圖化解眼前的尷尬,“你讓我來難道只是讓我聽故事的?”
歐陽澈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遞給尹蝶,“南宮辰那小子就要成親了,我準備明天出發去南宮堡,一起去吧。”
“什麼?南宮大哥要成親了,真的嗎?以前怎麼沒人提過。”
“這門婚事是老堡主爲他指定的,南宮辰也只有照辦了。”歐陽澈輕嘆一聲,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管怎麼樣,這終究是件喜事。南宮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應去爲他道喜的。”
“那好吧,你去收拾東西,我們明早就走。”
那麼快,尹蝶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始終沒有問出口。看樣子是歐陽澈想盡早離開環翠閣。他,似乎在逃避着什麼……
夜色已深,聲俱寂。
燈火漸微,孤影斜。
思緒輕梳弄,過往心殤,
怎堪月影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