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追得緊,一刻也耽誤不得。好在二人打馬前進,可以選擇小路,摩托車有勁使不上,打槍又不準,只好遠遠跟着。漸漸的,鬼子的蹤跡不見了。馮少川和餘惠敏又跑了一段,才慢慢鬆馳下來。兩人手中什麼東西也沒有了,只多了一把手槍。早過了馮家灣,爲了父母的安全,乾脆也不回去了,還是先回金牛嶺興國寺裡看看情況再說。
程立春聽說他們碰到的是綁架餘惠蘭姊妹倆的秦安,心中一沉,說:“那個秦安知道我們是程家莊人,他既然當了漢奸,一定會引鬼子追到這裡來。你們先到寺裡藏起來,我現在通知鄉親們準備好,以防萬一。”
馮少川說:“我們做好兩手準備,同時派人通知縣大隊的同志們。”
派誰去呢?馮少川認爲程立春比較合適,但程立春不會騎馬,還要招呼村裡的鄉親,派其它游擊隊員,他們都還在療傷,就連馮少川,腿也沒好利索,現在只是忍着疼不說而已。
“讓我去吧。”餘惠敏說。
馮少川看看她:“拉倒吧你,你連馬都不會騎,怎麼去?”
餘惠敏說:“我剛纔不是和你一起騎了一路嗎?我覺得那匹馬還是蠻聽話的。”
馮少川搖頭說:“你一個女子很不方便,這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事。”
“我穿上你的衣服,戴上禮帽,女扮男裝,你看行不行?”餘惠敏說,“那馬只要聽話,有什麼不行的?”
程立春也反對說:“你畢竟是個女的,這可不是讓你串門走親戚。”
馮少川還想再勸,餘惠敏已轉身走到馬前,抓住馬鬃,奮力一躍,跳到了馬背上。兩腿一夾,那馬竟聽話地跑起來。程立春和馮少川都吃了一驚,想說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等餘惠敏回來,馮少川已不在堅持,卻驚喜地問道:“我們回來時你還說不會騎馬,現在怎麼這麼老練哪?”
餘惠敏跳下來,拍拍馬背,得意地說:“我原來真的不會,就是剛纔和你騎在馬背上,跟着你的節奏,跑了一段,就會了,也不怕了。”
但是程立春還是搖頭,說:“要不,讓貴生去吧,他年紀小,不易引起別人注意。”
馮少川說:“貴生也不行,他沒有經驗,遇到危險,怕不會處理。要不,讓他們兩個一起去?”
餘惠敏說:“這樣也好,我們能相互照應。”
程立春把貴生喊過來,交待說:“你和你姨一起去找縣大隊,一路上要聽你姨的話,不要生事,完成任務要緊。”
馮少川掏出紙筆寫了一個便條,交給餘惠敏,說:“一定要小心,游擊隊現在由秦剛負責,要詳細告訴他這裡的情況和地貌。”
餘惠敏仔細收起來,拉過馬,讓貴生先上去,然後自己也跳上去,依着貴生,說:“跟着馬的節奏,先慢慢走幾步。”看貴生適應了,就對少川他們揮了揮手,然後兩腿一夾,那馬就打個響鼻,向前奔去。
鬼子兵果如所料,不但集中了摩托隊,還開來了兩個中隊的鬼子兵。矢野一郎依然騎着棗紅戰馬,舞着戰刀,殺氣騰騰地向程家莊開來。
程家莊已空無一人。鬼子兵在村子裡翻了個底朝天,又點了不少房子。程立春和柳興旺家的房子也都被點燃,依然沒有人出來。秦安指着村後的金牛嶺,說:“太君,金牛嶺上有個興國寺,村裡的老百姓可能都躲到那裡去了。”
矢野一郎戰刀一揮:“興國寺的,開路。”
此刻,興國寺裡寂靜無聲。
所有的村民都躲在後院裡,馮少川和傷員們被明真隱藏在千年佛像下面的暗道裡。明真和和尚們各持一根木棍,在前院打坐,一個老年和尚坐在一旁不緊不慢地敲着木魚。
日本兵包圍了興國寺,一個士兵用槍托狠砸寺門。明真令小和尚打開門,對矢野一郎施了一禮:
“這位施主,帶兵到本寺來,有何貴幹?”
胡中信這次也在其中,擠出來說道:“皇軍在這裡發現了游擊隊,你趕快把人交出來,免受皮肉之苦,否則,你這寺院難以保全。”
明真說:“本寺沒有游擊隊,只有善男信女。”
胡中信冷笑一聲:“什麼善男信女,我看善男不善吧?把他們都給我叫出來。”
明真說:“施主,我佛門乃清淨無爲之地,哪裡來的游擊隊?還望長官去別處搜查,以免誤事。”
矢野一郎把眼一瞪:“少廢話,趕快把人交出來。”
明真還想說什麼,只見程立春,柳興旺,程有福帶領一村人,黑壓壓從大殿兩旁走了出來。打坐的和尚們也站起來列在一旁。
矢野一郎如臨大敵,立即叫道:“機槍的準備。”
兩個鬼子架起機槍,趴在地上。矢野一郎走到明真面前,瞪着眼問:“這就是善男信女嗎,有這麼多人?你的撒謊。”
明真說:“這都是村裡的老百姓,躲黃水到了這裡,他們不是游擊隊,都是老百姓啊!”
矢野一郎鼻孔裡哼了一聲,往後一扭頭,秦安就鑽了出來,在人羣中張望一陣,突然指着程立春,大聲說:“就是他,太君,他和那個女人是親戚,剛纔那個女人和游擊隊肯定來這裡了,不要聽他瞎說。”
矢野一郎走到程立春面前,嘿嘿一笑,問道:“你的,什麼名字?”
“我叫程立春。”程立春說。
矢野一郎重複着:“程立春、程立春,你把他們到藏哪裡去了?”
程立春說:“我不懂你的話。”
矢野一郎說:“那個和游擊隊在一起的女人。”
秦安急忙補充:“姓餘,叫餘惠敏。”
矢野一郎點點頭:“對,餘惠敏,還有那個八路游擊隊。”
程立春說:“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裡?”
秦安說:“她是你小姨子,你怎麼會不知道?”
程立春說:“她不在這裡。”
秦安問:“她在哪裡?”
程立春說:“她在她家呀。”
秦安回頭對矢野一郎叫道:“太君,她孃家就是餘家坪,太君曾經在那裡徵過糧。”
胡中信也說:“餘家坪,是不是餘老頭家?”
秦安說:“對對對,正是那個餘富生,那個倔老頭。”
矢野一郎笑道:“啊,是那個老東西,有意思。可是她家被水淹了,她能回哪裡去?”
秦安回頭對着程立春鸚鵡學舌:“她家已經被水淹了,她還怎麼回去?”
程立春說:“那是她家,她怎麼回去我哪知道。”
胡中信說:“別給我胡扯了,她家連個房子都沒有,她回去住哪,啊?她回去當水上漂啊?”
矢野一郎也拉下臉,喝道:“程立春,你的,老實告訴我,餘惠敏和那個游擊隊長藏到哪裡去了?”
程立春說:“我沒有見過游擊隊長,我不知道。”
矢野一郎怒道:“八格,你的不說,死啦死啦的有。”
程立春說:“我真的不知道,還要我騙你不成?”
矢野一郎大怒:“八格牙路,八路的幹活,游擊隊的幹活。機槍的準備,通通死啦死啦的有。”
胡中信這時笑容可掬地走到程立春面前,討好地說:“程立春呀,俗話講,光滾兒不吃眼前虧,你看你今天不說出個小蟲(雀)兒來吃米,躲得過去嗎?皇軍既然到了這裡,就有把柄問你。不然的話,怎麼會到這裡來?說吧,那個游擊隊長馮少川在哪裡?說出來我保你沒事。”
程立春也惱了,不耐煩地說:“你少廢話,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們游擊隊的事怎麼會告訴我?”
秦安也叫道:“怎麼不會告訴你,你可是馮少川的姐夫,說不定你也是游擊隊隊員呢?”
程立春罵道:“秦安,你這個土匪加漢奸,當初秦剛怎麼沒一鞭抽死你,你這個沒有骨氣的東西,你滾得遠遠的,不要叫我看見你。”
秦安被罵急了,伸手就打了程立春一巴掌。程立春一躍而起,猛撲過去,把秦安壓在身下,舉起拳頭,“咚咚”兩下,秦安頓時鼻孔竄血,喊道:“太君,他就是八路,他就是游擊隊呀。”
“呯”的一聲槍響,程立春身子一震,鬆了手,慢慢倒在地上。矢野一郎吹吹冒煙的槍口,冷笑着說:“叫你嘴硬,我看你分明就是個八路軍。”
秦安爬起來,跺了程立春一腳,站到一邊去。柳興旺、程有福和餘惠蘭等人過來,圍起程立春。程立春捂着傷口,怒視着矢野一郎,嘴裡罵道:
“你這個畜生,今生殺不了你,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餘惠蘭哭着說:“他爹,你別動氣啦。”
程立春轉過頭,拉着柳興旺的手,斷斷續續地說:
“興旺大哥,我對不住你,讓貴生兄弟倆給你當兒子吧,你救了他們倆,我也沒說個謝字,這大恩,我是報不了了。”
柳興旺說:“兄弟,咱不說那話,你治好病咱還一塊打鬼子。”
程立春說:“我是不行了,我死了,這幾個孩子也沒有爹了,你就給他們當乾爹吧。”
柳興旺流着淚,跪在地上說:“立春兄弟,你別說了,我把翠翠許給貴生當媳婦,我們兩家就是一家了,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這樣好不好?”
程立春眼裡閃出一絲亮光,看了看餘惠蘭,喉嚨裡哈噠一聲,慢慢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