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日本兵正在程家莊燒殺搶掠。程二爺家的牛被牽出來了，柳三成家的豬被綁了四隻蹄，四腳朝天地被兩個日本兵擡了出來。到處是雞飛狗跳，人喊馬嘶。哭喊聲，豬叫聲響成一片。誰家的房子燒着了，一股濃煙沖天而起。小孩哭，大人叫，夾雜着日本兵的笑叫聲，整個村子亂成了一鍋粥。
貴生從村頭繞進村子，路過翠翠家，看不到一個人影。她家的豬圈已空，牛棚裡也沒了牛。堂屋門敞開着，興旺大伯和興旺大娘不在屋內。貴生在屋裡轉了轉，就要離去，卻聽到後面有人喊了一聲：
“貴生哥。”
原來是翠翠跟過來了。看到家裡一片狼籍，忍不住哭道：“貴生哥，俺爹孃不知到哪裡去了，就剩我一個人了，嗚嗚——”
這時的程貴生忽然象個大人似的，安慰說：“別怕翠翠，有我呢，走，跟我走。”
他們走到院門口，探出頭向外張望，見日本兵正在向外擡東西。有牽牛牽馬的，擡豬牽羊的，也有攆雞打狗的，擡糧食的。村裡的馬車被集中了幾輛，裝得滿滿的。村長程有福的老婆披頭散髮追出來，一把搶過日本兵手裡的牛繮繩，回頭就走，被日本兵一腳跺倒，又奪了過去。程有福老婆就坐在地上哭嚎咒罵，那日本兵怪叫一聲，舉起刺刀就紮了下去，程有福老婆倒在血泊中，又掙扎着爬起來，起身去追，卻被日本兵舉槍“叭”地射在腦殼上，程有福老婆登時倒在地上，不動了。
看到這裡，翠翠嚇得擠緊了貴生，哆嗦着說：“貴生哥，這可咋辦，咱不能出去呀，咋辦？”
貴生也有些慌亂，可爲了安慰翠翠，還是強作鎮定，說：“再等等看，不要出聲，也不要驚慌，有我呢。”
貴生領着翠翠轉到自己家門口，家裡也是一片狼藉。圈裡的豬和牛都不見了，所有的屋門都大開着，碎片被砸得滿地都是，廂房的糧食也沒有了。值得慶幸的是，因爲家裡沒人，只是損失了財物，房子也沒有被點着。
翠翠又哭起來：“你們家的東西也被拉走了。”
貴生說：“不怕，東西沒了我們再掙，只要人沒事就行。”
翠翠看貴生這麼鎮定，也慢慢鎮定下來。
翠翠忽然說：“貴生哥，我爹他們會不會到嶺上去了？”
貴生一拍腦袋，說：“肯定到嶺上去了，走，我們去看看。”
村子裡的日本兵終於滿載而歸。那騎大洋馬的指揮官把戰刀一揮，日本人就趕車拉牛，擡豬牽羊，浩浩蕩蕩離開了村子。
不等日本人走遠，貴生就拉着翠翠住嶺上跑去。
金牛嶺上又是另一番景象，能往嶺上跑的，都是青壯年男女。老弱病殘、跑不動的，只得留在家裡。村民們跑得不快，日本兵追得卻快，“叭叭”的槍聲從頭頂頻頻掠過，有的村民嚇軟了腿，跌在地上起不來，命運不濟的便被一刀刺死。漂亮些的女性不由分說就被扒開衣褲，當衆姦污。稍有不從，就是一頓槍托。烈性女子更是逃脫不了挨槍的命運，人死了也不放過，依然要扒開衣服**一番。程家莊青年村民程大力的老婆胡蘭蘭被追上，情急之下抓破了日本兵的臉，程大力也奮力奪下一杆三八槍，掄起來向一個日本兵砸去，日本兵當場被砸出**，另一個日本兵竟架起機關槍向兩人掃射，可憐小兩口身中幾十彈，手拉手倒在血泊之中。
人羣一下炸了鍋，立即四散逃開。日本兵並不多，僅有十幾個人。人羣一散，他們無法集中追趕，便舉槍射擊。奔跑中，柳興旺吩咐老婆姜月霞：
“快把包袱扔掉，保孩子要緊。”
他們倆一人一個孩子，每人還挎了一個包袱。柳興旺的包袱裡是吃的東西，姜月霞的包袱裡是小孩衣物。急切中姜月霞隨手一扔，和丈夫跨過一個土坎，聽到後面誰家的孩子嚎哭起來，也已經顧不得了。拐一個彎，順溝向右跑，一片樹林叢中，高高窪窪，日本兵已追不過來。姜月霞驚魂稍定，爲防止孩子哭泣，拉開懷給孩子餵奶，低頭一看，卻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哪裡有什麼孩子，懷裡緊緊抱着的，是孩子的衣褲。
柳興旺一看，腦袋也“嗡”的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一手挎着包袱，一手抱着他們的大兒子柳士毅。柳士毅已經兩歲多，這次逃難中，懂事似的一聲也不吭，任憑大人狂顛。現在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仰起小臉，目不轉睛地瞪着爹爹的臉。
日本兵還在後面放槍。柳興旺憋了一陣，把孩子往老婆懷裡一塞，折了一根樹幹，就往回跑。姜月霞哭喊着也要追去，被柳興旺一聲呵住，幾個婦女也過來拉住姜月霞，慢慢坐在地上。
柳興旺轉過一道溝，又轉過彎，爬出那個土坎。日本兵已經離去，有人從暗處鑽了出來，互相尋找着、呼喊着自己的親人。
在姜月霞扔包袱的地方，已沒有了自己的孩子。柳興旺想，是不是有人撿去了？他當時似乎聽到了孩子的哭聲，急切中以爲是別人的，沒想到竟是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後邊的人撿去了？當時他們後邊也有幾個人在奔跑，會是誰呢？該不會是日本人吧？
斜坡上星星點點散落着不少逃難者丟棄的東西。柳興旺突然發現幾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個藍色的小包裹，心中一喜，急忙飛跑過去，那正是包兒子的小包裹。卻沒有了兒子。柳興旺緊張起來，四處尋找，竟在十幾米遠處發現了一隻嬰兒的光腿。柳興旺頓時淚如雨下。哭泣中，他飛步在周圍尋找，終於在一片綠瑩瑩的野棗樹旁，發現了一個紅布兜肚，旁邊，有光光的一團東西。柳興旺哭着爬過去，正是小兒子的另一半。小兒子的兩條小腿已分了家，從肚子一側劈開，腸子流在外面，顯然是撕裂的。光禿禿的小腦袋上，紅紅的幾塊傷疤，白嫩的小臉沾滿了血污，雙眼大睜，似乎在詢問撕他打他的人。
柳興旺把兒子用包裹包好抱在懷中，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這時候，貴生拉着翠翠跑上了金牛嶺。柳興旺一把拉過女兒，忍不住哭出聲來。
翠翠也大哭起來。貴生蹲在柳興旺身邊，說：“大伯，我一定要殺死日本人，給士剛弟報仇。”
這時，從金牛嶺下日本人離去的方向，又傳來一陣噼噼啪啪的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