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外賣

老爺子還是沒能挺過新一年的正月, 元宵節後,李月白啓程去A市,工作還沒找到, 就接到家裡的電話, 他爺爺再一次突然昏厥被送去了醫院, 李月白立即買了車票, 匆忙回來勉強趕上見他爺爺最後一面。

等忙完老爺子的後事, 李月白再出門的時候已經過了正月,找工作的過程卻並不順利,跑人才市場, 投簡歷,一週下來, 一點收穫都沒有。

李月白不想坐吃山空, 遂放低要求在網上找送快遞送外賣這種工作, 同時也繼續在找與他之前行業相關的工作。

幾天之後,他騎上了電動車, 開啓了走街串巷的外賣之旅。

李月白本來就有點輕度社交恐懼,送外賣其他的倒也還好,就是要打電話這一點他特別受不了,他儘快都發信息,如果到了地方找不到人, 實在不行再打電話。這個行業早晨可以睡一會懶覺, 但是晚上要忙到特別晚, 風裡來雨裡去, 比他之前的工作辛苦太多, 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苦頭,堅持了一個多月, 正經工作依然沒有找到,就在他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碰到了郟斐。

這一趟外賣他依然是發了信息給對方,對方沒有回覆,他找到地方後就按着門牌號找過去,到門口後直接摁了門鈴,門打開,他就看見郟斐光着腳,穿着運動褲和T恤站在門後面,頭髮亂七八糟,盯着兩個大黑眼圈,兩個人都愣住了。

郟斐抓了抓亂毛,震驚之情溢於言表,“小白。”

李月白把外賣遞過去,應了一聲。他記得郟斐是住在岑森家附近的一個小區,雖然最初送外賣的時候他也擔心會碰到熟人,但萬萬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畢竟這個區跟那個區在東西兩邊,中間幾乎隔着整個A市。

郟斐見他愣着,忙道:“進來坐一會吧。”

李月白站着沒動,“不了,我還在工作。”

郟斐不由分說拉住了他的胳膊,李月白覺得兩個男人拉拉扯扯有點難看,就沒掙,郟斐見他擡腳進門,也匆忙鬆開了手。

“要換鞋嗎?”

郟斐隨手把外賣放在玄關處的櫃子上,“不用,進來吧。”

郟斐把人領到客廳,指着沙發讓他坐,又跑去冰箱裡拿了兩瓶飲料,“你什麼時候到A市的?”

李月白:“有一個多月了。”

郟斐把飲料開了遞給他,“我出了一禮拜的差剛回來,沒顧上燒開水,你湊合喝點,怎麼想起來幹這個?”

李月白接過飲料把瓶子握在手裡,“還沒找到工作,總不能天天待着,就隨便找個事情先做着。”

郟斐打量着李月白,“這個工作挺辛苦吧,我看你都瘦了,也黑了。”

李月白並沒留意過自己黑白胖瘦的問題,“是嗎?”

郟斐:“是的,挺明顯的,你自己沒照過鏡子嗎?”

李月白乾笑一下,他租那個地下室裡根本就沒鏡子,低頭喝了口飲料,道:“我回頭照照。”這次見面,跟上次在B市見面,他面對郟斐時的心境有些不同,大概是最近混得太慘了吧,羞愧或者說難爲情,說不上來,總之很微妙。他一低頭,看見郟斐的光腳丫,又錯開了目光。

郟斐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丫子,有些不自在地伸長了腿把光腳朝茶几下面藏了藏,“你們兩個怎麼樣了?”

李月白側過臉看了他一眼,“每個人見了我都要問一遍,我嘴巴都快說出繭子了。”

郟斐低頭盯着褲子上布料的紋理,“你們也分手這麼久了,能不能重新考慮一下我?”

李月白側過臉睨了他一眼,輕輕捏着飲料瓶的瓶身,眼觀鼻鼻觀心地沉默了一會,有些困惑地開口道:“你見過他,也見過我們在一起的樣子,難道就不介意嗎?”

郟斐的眸子瞬間被點亮了,擡頭望向李月白,目光熱切,“怎麼會呢?如果不是他,你應該不會再主動聯繫我,如果不是他,我們也不會在A市重逢,現在我們還能坐一起聊天,也都是因爲他啊,我應該感激他呢。”

李月白先是吃驚,繼而是一臉恍然大悟般的神色,他定定地望着郟斐,郟斐的話就像一顆石頭,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的心裡登時澎湃起來,如果不是凌楓,岑森應該也不會接近他吧?也就沒有後來的事情了,爲什麼我沒有早一點想到這個道理呢?可惜我懂得太晚了,想到這裡,他臉上的光彩瞬時暗淡下去,“你心態真好。”

郟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他神色變化有點太快,心裡茫然起來,“你是答應了還是?”

李月白穿着外賣配發的外套,郟斐家裡的暖氣有點足,他坐了一會感覺很熱,起身脫了外套後又重新坐下,“我爺爺去世了。”

郟斐愣了愣,“啊,那你,你別難過啊。”

李月白低聲道:“我趕回去的時候他恰好清醒着,看見我很高興,他跟我說終於可以去那邊跟奶奶團聚了,讓我不要難過。人都是要死的,如果死的時候心裡有期盼,其實並不是什麼痛苦的事情,反而是一種解脫。爺爺盼着跟奶奶團聚,所以我不難過,我替他高興。”

郟斐不知道該說什麼,輕聲道:“那就好。”

只聽李月白又道:“我今年二十九歲了,高三的時候你轉到我們班,那一年我十七,我們認識已經十二年了。在經歷分手、辭職、爺爺去世、找工作等等挫折後,我終於意識自己的力量多麼微弱,年少輕狂時覺得自己不可一世,把別人、生活和人生都想象的過於淺薄和容易,現在發現我的人生所能達到的高度就在那裡,我能折騰得起來的天地也就那麼大。同時,也看了很多同學朋友感情上分分合合。這麼多年了,今天遇到,你還會對我說剛纔那番話,人心都是肉長的,其實我挺感動的,謝謝你一直喜歡我。不過正如剛纔所說,最近這半年多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很多事我都沒想好,腦子裡一團漿糊,所以我現在不能給你任何答覆,抱歉。”

郟斐眼眶微微有些發紅,由衷微笑道:“你沒有直接拒絕我就是最好的答覆了,謝謝。”

兩人一時無話,李月白一錯眼,看見自己的外賣服,想起了剛纔帶來的外賣,“你快吃飯吧,等下涼了就不好吃了,我還要工作,先走了。”

郟斐叫住他道:“你也沒吃吧?你也看到了,我叫了很多,一起吃吧。”

李月白微笑說:“我吃過了,你自己吃吧。”

郟斐道:“你好像換電話了,能給我留個號碼嗎?”

李月白遲疑一下,報了一串數字給郟斐。

工作太累,經常休息不好,這天淋了雨後,李月白病倒了,他吃了自己在藥店買的藥,躺在租的地下室裡睡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劉興興打來電話。

李月白來了A市後換了電話,因爲劉興興時常要問他工作上的事情,他把新號碼給劉興興說過。

劉興興依然改不了原來的稱呼,在電話裡熱熱鬧鬧地說道:“老大,有個八卦忍不住想跟你分享。”

李月白苦笑,他沒離開鑫鑫製造的時候對廠裡發生的八卦都不怎麼感興趣,何況現在,不過不忍心拂了劉興興的興致,強打起精神問道:“又出什麼事了?”

劉興興:“唐羣跟車間裡的阿姨打起來了。”

這還真是個大新聞,唐羣嘴巴碎說話不乾不淨是出了名的,這麼多年了,除了早幾年有個男工人跟他槓過,要揍他之外,後來再沒那個員工敢站出來跟他對着幹,多數忍不了的都辭職了,少數跟他頂幾句嘴,事後繼續在廠裡做事,李月白忍不住就坐了起來,“怎麼回事?”

劉興興道:“他又罵人了唄,說話賊難聽,那幾個阿姨這次終於爆發了,一個阿姨拿着產品砸他,後來老金來了,那個阿姨還氣呼呼地說,當時是手裡只有產品,如果有刀子,就要拎刀捅他了。”

李月白道:“我就說他早晚因爲那張嘴吃虧,那後來呢?”

劉興興道:“阿姨打他他也白挨着,這次的事情有點怪他,老金又不能處理人家。所以今天他請假回老家了,面子上過不去,總要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估計在家待幾天就回來了。對了老大,你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李月白道:“還沒找到,要麼工資太低我看不上人家,要麼人家看不上我,現在還送外賣呢。”

劉興興想了想說:“不行你還回來吧,A市是大都市各種高大上,但B市這邊待習慣了其實也挺好的。”

李月白道:“不回去了,寧做鳳尾不做雞頭,你還有其他事情嗎?”

劉興興道:“沒了,最近不太忙,工作上也沒啥問題。奧,你在忙是吧,那你忙吧,回頭再跟你說,你的金魚跟花都活得好好的,花這幾天還開了好幾朵,我晚上回去拍給你看。”

人走茶沒涼,劉興興不爲工作,純粹是找他閒聊,李月白心裡有點感動,“行,多拍兩張。工作上你有什麼事儘管問我,好好幹。”

掛了電話,李月白這纔看到手機上有兩條未讀信息,是郟斐發來的。

“我等下會路過你租房附近,你在家嗎?”

“我已經到小區外面了,你在家嗎?”

李月白盯着那兩條信息看了一會,把電話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