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放了石桂兩天假,還叮囑她這兩日不能貪涼,冷水是再不能喝的,沾着脣的嚥下肚的都得是溫熱的,給了她一匣子藥,有仁丹有霍香正氣丸,還取了參須給她,讓石菊給她煎白虎湯用:“你身上暑氣還沒散,要是喝了涼的再激起來,就更難好了。”
石桂謝過她,躲在屋裡更不出門,連書也懶得看,拿起針來扎兩下,便又丟開了,淡竹少見她這懶怠模樣,只當她身子未好,葡萄聽着信兒帶了半個三白西瓜來,拉了石桂就道:“怎麼也不叫人報信給我。”
又是摸她的額頭又是摸她的手腕,看她身上不燙了,這才鬆口氣,把細鹽撒在西瓜上,挖出當中那一塊瓤來給她吃。
石桂這兩天好受了許多,每日裡吃着清粥淡菜,人都瘦了一圈,連裙子的腰帶都系得更緊了,葡萄看她臉盤都尖起來了,連聲嘆息:“便是吃粥也沒這個吃法,你等着,我叫乾孃把肉絞碎了煮在粥裡給你吃,哪能一點葷都不碰呢。”
葡萄自鬆節受傷起,跟石桂就越來越好,有了假也都排到一塊兒,兩個人一齊回鄭家,住在一屋子裡,葡萄經得這回,曉得大宅門裡頭不容易,鬆節死了,木香她是一向害怕的,敢交底的就只有一個石桂,盤的炕上並排兩隻枕頭,夜裡頭挨着頭說話。
石桂雖比她小,卻比她有主意的多,當妹妹看待當姐姐看待都有些彆扭,此時看她受了暑氣躺在牀上,散了一頭黑壓壓的頭髮,越發顯得眼大臉尖,倒有些妹妹的樣子了。
石桂張口咬了,撒了鹽的西瓜解暑,吃着先是鹹的,咬下去汁水反而更甜了,連吃了兩口,葡萄就不讓她再吃了:“吃多了仔細鬧肚子,你還沒全好呢。”
屋裡三個人分半隻西瓜,淡竹咬着西瓜問葡萄:“你這會兒倒得閒了,我聽說幽篁裡如今可熱鬧呢。”
宋蔭堂身邊的人,葉氏是細細挑選過的,管事婆子回都回不過來,一個個都想着要進幽篁裡,便是當灑掃丫頭也好。
葡萄在錢姨娘那兒沒見過的東西,在宋蔭堂屋裡全見着了,光是燈就有玻璃燈羊角燈羽紗燈琉璃燈還有云母山水燈,光是燈就收羅了十來樣,好甚個時節點甚樣的燈,她算是來的早的,這點燈的活計就交給了她。
一等丫頭還沒挑出來,宋蔭堂這一向又常住在宋老太爺的書齋裡,屋裡全是幾個小丫頭子作主,一回二回還守着規矩,待知道宋蔭堂對人和善,桌上點心吃了便吃了,他再不計較這個,便有吃有拿,葡萄拿了半個西瓜出來,也沒人說上一句。
“大少爺還沒挪到院子裡去?”石桂問了,葡萄便笑一聲:“院裡派人日日送了乾淨衣裳去的,說是二少爺要回鄉考舉,大少爺這兩日都跟二少爺一處論文呢。”
舉人不出省,宋敬堂要考舉,自然得回本縣去,有了老太爺的帖子,走動上一回,提攜一個本族的少年都不太難,何況到底是自家子侄,又不是非得他中個晉元解元,宋敬堂人雖刻板,文章也不是拿不出手來。
讓他提前回去走動一回,便是叫他多見見人,宋老太爺還對他說:“你這文章的功夫已經到了,旁的還在文章外。”
宋敬堂此時還想不到當官上去,只想着把鄉試先過了,因着不日就要啓程,把心裡想問的乾脆都問出來,宋蔭堂在這上頭是他的前輩,宋敬堂同他打小不親近不假,可一筆也寫不出兩個宋字,既問了他,便知無不言,兩個柄燭夜談,常要說到天色泛白,這才睡去。
“大少爺還送了個羊角燈給二少爺,說這個亮堂又不晃眼,比紗罩的好使多了。”葡萄一面說一面見石桂眼饞西瓜,把挖出來的西瓜盛在碗裡,搗出汁來給石桂喝了一勺。
宋老太爺對宋敬堂還是寬容的,這個孩子能知道錯,知道要認,便不是那不可救藥的,也想讓他跟宋蔭堂多親近親近,往後說不得能同朝爲官,真個見過了江河,也就不覺得這一水池子就是龍宮了。
宋老太爺這一向病着,有人來探望,他便把兩個孫子都提出來見一見,宋敬堂人雖木訥,也跟着見了許多人知道許多事,好歹比原來長進得多。
宋老太爺肯扶他一把,也是因着他心底無怨氣,孝道是應當應分的,觸怒了老太太,要罰他就認罰,只不能眼看着母親受罰,當兒子也得跟着一併承受。
宋老太爺能到這個地位,自然不是迂腐的人,打交道的人多了,迂腐的比機靈的好相處的多了,眼見得這個孫子是圈在裡頭出不來了,便告訴宋蔭堂:“他有他的好處,你們總是同族弟兄。”
老太爺都發話了,宋蔭堂也願意使一把力氣,長到這樣大,兄弟之間就少有這樣同吃同坐同臥的時候。
老太爺是有打算的,等宋敬堂中了舉,給他某個好地方,七品知縣先當起來,他的性子免不得要得罪人,辦事也絕不會圓緩,給他尋個性情相投的上峰,當一任官總會開上一個竅,日子久了,磨出來就往上,磨不出來就求個小富即安。
淡竹嚥了兩口瓜瓤插口道:“要是二少爺這回中了,家裡怕得給他說親了罷。”甘氏早就急着要相看起來,可兒子沒個出身,出去說親都叫不響,也挑不着好的門第,這一科是寄於厚望的。
石桂“撲哧”一聲笑出來,伸手刮刮臉皮,淡竹紅了臉兒,嚅嚅一聲:“可不是嘛,二太太急的那個模樣,恨不得明年進門後門就抱兩個孫子呢。”叫石桂這一笑,倒忘了說新鮮事兒,太子賞下一對兒細木裹紗的宮燈來。
太子賞下宮燈,說是宮中新制,賞給宋太傅的,可揭開罩子一看,上頭畫的卻是大朵芍藥花,一朵是冠羣芳一朵是寶妝成,上邊還提了一首詩“上苑尋芳挹翠華,東風先到帝王家。宮娥不識春歸去,爭插庭前芍藥花。”宋老太爺一見之下,立時把那綢罩子又給蓋上了。
太子一年裡頭也不知道要往宋家送多少東西,再加上皇后娘娘按時按節總要賜些應時當令的東西,一對兒細紗宮燈,本來就是個玩意兒,東西的式樣雖古怪些,也不是甚個出奇的事。
這麼一對宮燈一送,攪亂了宋家這一池子水,先時太子問話,舉家皆驚,甘氏病着,宋老太太把她叫了來,問她可知道女兒乾的好事,甘氏已經爲着女兒撞破了頭,哪裡還經得嚇,老太太一見她不知,拄着柺杖直捶地:“她這是要把一家子都折騰死了纔算完!”
甘氏還道女兒這一向乖覺多了,也不再說個要出人頭第的話,只等着她的傷全好了,就帶了女兒回鄉去,從宋家這個泥潭裡摘出去,回到鄉下,當個舉人娘子也好,再不濟還能找個門戶相當的生意人。
女兒迷迷濛濛不說話,甘氏還當她是應了,知道她心裡是委屈的,加倍的補償她,趁着回鄉之間,把該置的東西都置起來,衣裳料子香粉胰子,病裡還在替女兒操持,宋之湄不上心,甘氏便當她這是心裡難受,哪知道老太太會說這些話出來。
老太太看了她這模樣,反倒可憐起她來,可眼下卻不是可憐她就能輕輕放過的:“你去問問那兩個跟着的丫頭,既是你的奴才,你就問問明白,這兩個幹了甚事。”
甘氏回去就把水晶白露叫了去,宋之湄告訴她們要守口如瓶,可這樣的好事,既是甘氏問了,白露便一言一語全都說了。
甘氏差點兒厥過去,銀鳳扶了她,一口痰堵着,使力拍了才吐出來,痰裡還帶着血絲,白露水晶這才害怕起來,還告訴了甘氏:“太子殿下待姑娘極好,太太再別憂心,往後我們姑娘也是金鳳凰了。”
甘氏伸手抓了茶碗,也顧不得茶潑出來燙了手,一下子砸在白露額前上,碎瓷片兒割破了白露的額頭,她捂了眼睛還跪在原地,水晶卻明白這是逆了太太的意,她們兩個聽了姑娘的,可太太想的卻是讓姑娘回鄉嫁人。
甘氏盯着這兩個丫頭,此時再說些怎麼不勸着姑娘的話也是無用,叫婆子把人捆了看押起來,宋之湄久等丫頭不來,親自來尋,甘氏擡手要打她,巴掌卻遲遲落不到女兒身上:“你這是,你這是要我的命!”
一口氣忍到這會兒才散,纔剛是叫痰堵着了,這會兒見了女兒,一口血噴在衣襟,宋之湄嚇得驚叫一聲,趕緊扶了母親,甘氏又擡起手來,軟軟一巴掌抽在她臉上,叫婆子把女兒鎖在房裡。
又使了銀鳳告訴白露水晶的家人,叫他們收拾東西回鄉去,說是嫁妝的田舍得要打理,以便她們回鄉的時候好住人。
這兩家不意還有這樣的好事落到頭上,偷燈油哪比得上看田莊,總歸女兒跟着姑娘,還會沒個好?這個莊子只怕就是宋之湄的嫁妝了,他們先去,等女兒當上了管事娘子,還有甚可愁的。
兩家人前腳走了,甘氏後腳就把這兩個丫頭賣了出去,一文身價不要,這半輩子的心血叫兩個丫頭壞了,恨不得生生咬下一塊肉來:“不必替我積德,什麼地方髒就往什麼地方賣了去。”
白露傷了臉破了相,反留下個清白身子,水晶的情狀卻比她慘得多,才賣出去一日,當天夜裡扒開窗子跳河死了。
消息傳到老太太耳朵裡,她睜睜眼兒:“早有這手段,也就沒人敢弄這個鬼了。”等那兩盞宮燈送進來,她一時立不住,握了瓔珞的手:“上頭畫的什麼?”
瓔珞一把扶住老太太,半晌才低了聲兒答道:“芍藥。”
作者有話要說: 因爲吃酸菜魚上火了
沒錯酸菜魚……
發了個大潰瘍,於是懷總只好噘着嘴脣皮碼字,痛死了
然而再痛也要存稿,二十二號要出去玩
爲了保證更新,每天都在努力起碼寫兩章,太苦了
北京有啥吃的呀,據說大董的烤鴨挺好吃的~
謝謝地雷票,噘着嘴的懷總謝謝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