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秋娘越發忙碌,跟陀螺似的沒個停的時候,自己給自己找事幹,原來算帳買菜全是石桂在跑的,她全接過手去,跟菜販肉販打交道講價挑肉挑菜,白裡忙碌也還罷了,到了夜裡也不閒着,跟石桂學起了打算盤。
雖然秋娘不說,可石桂知道她是傷心的,忙的時候沒功夫想這些,這才找事來做,一樣要教綠萼學盤算,就一併教了秋娘,一到夜裡屋子裡頭就全是打算盤珠子的聲音。
秋娘原來覺得這個年紀不必再學了,總怕自己年歲大了記不住,反鬧了笑話,這會兒也顧不得許多,練了幾天還算容易,加加減減不成問題,每天的帳都是綠萼算一回,她算一回,石桂再核一次。
真的經過這一遭,她倒不肯忍氣吞聲了,阿珍偷摸跟石桂說,秋娘每每買了菜,就往茶館裡去坐一坐,聽接下來那兩段《團圓記》,那書裡講的跟石頭告訴他的沒多少出入,可對她們母子的事兒也沒多少筆墨。
秋娘只要一想着喜子被賣就牙齒打顫,纔跟兒女團圓的時候,她總覺得不安穩,夜裡作夢還在水上,那船一晃一晃的,喜子就扒在船舷上,撕心裂肺的喊她,當孃的,怎麼能受得住,只要想一想他受了苦,心裡這口氣就怎麼也不能平了。
她憋着一口氣不肯吐出來,石桂也不逼迫她,連喜子都一句不提,石桂跟他倒能說上幾句:“要是爹帶着阿奶回來了呢?”喜子從藍布書包裡頭翻出書來:“我們先生教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石桂嘆一口氣,她還記着喜子小時候的模樣,都說三歲看到老,那會兒秋娘還怕他的性子像了石頭爹,長大了也受人欺負,不曾想喜子經得事,性子全變了,伸手摸摸他的頭:“你們先生說的很對。”
一家子還平平常常過日子,修屋的事兒秋娘卻不再過問了,全交託給了肖娘子,還特意叮囑了她:“這些個匠人都是男子,我家裡的事不便再說了。”
肖娘子倒不是嘴巴緊,而不是得不緊,她還指望着秋娘給她開工錢,聽她們的意思,城裡頭還想着要開飯鋪的,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差事怎麼也得攬在身上,把嘴閉得蚌殼也似,不論石頭再怎麼探問,都只搖搖頭,裝傻充愣。
肖娘子一天來給秋娘報一回工程如何,屋子買來的時候就正氣,也沒多少要修要改的地方,粉完了牆面,裝上窗戶,好容易結工錢了,肖娘子又犯了難,她能攬下這樁事,就是比別個機靈些,也不去問秋娘,反拉了石桂:“新招來那一個,不肯拿工錢,這後頭五天的活計,統共四百文,他一文不肯要,這可怎麼好?”
至於那人到底是誰,肖娘子一句都不問,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一家輪着一家來,別家裡唸的《金剛經》三句兩句唸完了,這家裡唸的《大般若》沒個百來卷念不完,她且沒這閒功夫聽,最好是能把那打傢俱的活接過手去。
石頭爹不肯要錢,可這錢是怎麼也得給的,石桂拉了肖娘子:“娘子想想法子,不論怎麼樣這錢都得給。”又不要錢又要做工,吃什麼喝什麼去,冷暖鋪子裡頭一日也得交上十文錢,再沒有白住的道理。
石頭那個脾氣,肖娘子一張嘴說出花來,可他就是不接口,只低了頭做活,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勁頭,把地上青磚縫裡的草都給清了,碎了的幾塊他還給換過了,肖娘子問他價,他也不肯說。
石桂看肖娘子面作難色,天底下哪有給錢還不要的,拍一拍她的手:“嬸子費些心,他不肯要,咱們也不能就不給了。”
肖娘子原來倒曾打聽過,說他有個老孃住冷暖鋪裡,要不然早去跑船了,這麼一想有了主意:“他不肯要,他老孃也得肯要,我必把事兒給辦好,屋子收拾好了,也得挑個黃道吉日,請那風水先生看一看,搬屋可是大事兒。”
石桂一滯,還真不想把石頭爹的辛苦錢交給俞婆子,嘴上謝了她:“傢什還沒齊全呢,等要搬了必要請嬸子過門吃酒的。”
肖娘子笑盈盈應了,纔要走,石桂又拉了她:“嬸子替我跑一趟,去看看是個什麼章程,錢就先給上一天的,餘下四天的再說罷。”
肖娘子眼兒一轉,心裡明白幾分,若是她嘴不嚴,石桂也不會指這麼一條路給她,麻利應了,曉得這是要算得清清楚楚,把那幾塊青磚的錢也給補了,統共四百五十文錢,還在她手裡壓着,摸到冷暖鋪裡頭,把一天的工錢給了石頭那癱在牀上的老孃。
這事兒立時辦完了,聽說是來送工錢的,那婆子還有甚不肯收,連名字都沒問清楚,伸手就把錢拿了,緊緊捂在被好了裡,生怕別個看見了,還跟肖娘子拉起家長來,開口頭一句就是打聽有沒有個娘子帶着一兒一女討生活的。
肖娘子一聽便知說的是秋娘石桂一家子,只人數對不上號,她笑眯眯的搭上兩句:“我也是替東家辦事跑腿的,穗州人這許多,哪能一家家的尋摸,倒沒聽說過。”
俞婆子喪了個臉,也沒說摸幾個錢饒肖娘子一杯茶水,肖娘子卻把她一通打量,身底下壓着是破席子,身上蓋的是三兩塊方布拼起來的被子,手邊上擺着一碗冷粥,看着都快餿了。
石桂秋娘幾個,身上也沒甚個值錢事物,衣裳也都是半舊不新的,有的裙子還洗得泛了白,卻是乾乾淨淨沒有破敗相,肖娘子一比,心裡倒想着,這莫不是跑出來的罷,可看石頭這模樣又不像,掩了鼻子出門去,打定了主意半個字都不多嘴,這麼好的差事可不能砸了。
回去只說錢已經給了,半個字也沒提冷暖鋪子裡頭住着的老婆子,這哪裡像是兒子跟娘,那漢子看着跟秋娘也不是一個年紀的,肖娘子連丈夫都沒吐露,只說事辦了,石桂還謝了她,拿了兩份飯給她,讓她夜裡不必燒竈。
肖娘子不說,石桂忍不住還是問了,肖娘子只得含含混混說上兩聲,吃不準石桂要聽什麼,是要
聽他們落魄呢,還是要聽他們過得且算不錯,她把脣兒一抿:“倒也沒有細看,冷暖鋪子裡頭簡陋得很,也沒個熱水熱茶的,只看着精神倒還好。”
石桂皺着的眉頭沒鬆開,肖娘子便知道她想聽什麼,把那老婦的慘像說上兩句,這會兒已經認定了她們是親人:“窮苦人家哪個不是這樣,她且算得好,還有兒子能靠,住到濟民所裡去,日子還更難過些,便是斷了手腳的也還得做活計呢。”
俞婆子都過成這樣,石頭爹豈不是更落魄些,便有一口熱的,也必是先給了她的,石桂想起來便覺得心口氣悶,卻又忍不住心疼他,買了些饅頭,讓肖娘子給他,便說他不要工錢,吃食總得要的。
石桂怎麼說,肖娘子便怎麼應,真的送了饅頭去,石桂也沒瞞着秋娘,秋娘手上打着算盤,應得一聲,隔得半晌才道:“下回切些肉送去,總不能讓他白出力氣。”
秋娘說過一回,便一句都不提了,反問了石桂:“依着我看還得再招兩個人,你那會兒說打三個竈臺,我還嫌多,這麼一看還不足,等接了活兒,後頭三個月且有的好忙呢。”
石桂拿着紀夫人給的帖子,接着了往水兵營裡送飯的活計,接下來三個月的生意都不愁了,買房的錢隔上半月便能還清,秋娘理起了財務,算一回心頭略定:“等再忙些日子,我總得給你打一套像樣的傢什,別看着兩年還長,眼睛一眨日子就過去了。”
明月這個女婿秋娘是很滿意的,要緊的是沒有爹孃,只待石桂一個人好,沒旁的牽絆,她這頭不給石桂裹亂,兩個人的日子再不會差。
石桂冷不丁聽她提起來,竟有些面紅,明月抽調過來蓋高臺,後面那三個月,天天都能見着他了,難得心裡竟有些躁意,這兩天怎麼都心不定。
母女兩個收拾了東西回家,喜子卻還沒回來,回來說先生罰他留堂了,有一篇書沒背出來,嘴上說着話,眼睛去盯着姐姐,偷偷摸摸告訴她,他見着爹了。
石頭跑去私塾看兒子,看他如今有書讀,想着自己辛苦這些年,喜子原來在蘭溪村裡也沒能讀上安穩書,念一段就得回來歇上一段,拉着兒子,心裡虧欠他的,越發說不出話來。
喜子倒跟他在涼茶鋪子裡坐得一會,石頭張羅了吃食,買了雲吞給他吃,父子兩個對坐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喜子把頭埋到脖子裡,石頭抹一把臉,倒衝他笑一笑:“你吃罷。”
喜子沒吃,那一碗雲吞泡在湯裡,盯着它從熱氣騰騰到一絲熱氣都不冒,石頭爹纔要開口,喜子拎着書包就跑了,回來還不敢告訴秋娘,一把抱了石桂的腰,男子漢早都不哭了,卻忍不住。
石桂拍了他的背,許久才把他哄住了,滿肚子說不出來的話,忍着不去看,就是怕心軟,世上的事從來都是心軟的怕心硬的,這會兒心軟了,前頭受的苦又怎麼算。
這事兒沒完,第二天秋娘石桂還沒出門,門房上就送了吃食進來,蜜饅頭小煎餃,說是個漢子送來的,送了來即刻就走了,只說是給秋娘的,裡頭竟還有兩串糖葫蘆。
作者有話要說: 糾結
今天沒二更
倒地,我去當一隻廢兔了,債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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