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雪,紅的血
傍晚時分,雪下得正緊。數千伐木工擡着今天伐倒的木頭,口裡喊着嗨喲嗨喲的號子,從大雪蓋住的高山上出現。此時喝了半天酒的御寨管軍們拿着馬鞭子,正準備發泄一下多餘的精力。
沒有一個人拿刀或狼牙棒什麼的。就連御寨總管安舍魯也只是拿着一根細細的馬鞭子,準備教訓一下這些賤奴們。因爲今天這些賤奴們好象扛下來的樹木不但細,而且還少了一些。
當然了,就算伐木工伐的樹再多,每天出寨和入寨時都會有一些人捱上幾皮鞭。這是女真監工彰顯權威的方法。至於這些女真人之所以不拿兵刃,那是因爲沒必要拿。
二萬青壯剛送進御寨的時候,至少有八百全幅武裝的女真人看管着他們。那時候,每天都有青壯在反抗,每有都有青壯被殺害。隨着青壯們認了命,開始乖乖地伐木,看管青壯的女真人也漸漸減少了人數。如今竟然只有不到二百女真人,並且還都是些四十歲以上的女真老兵。這些老兵的身體已經不再適應戰場殺伐,所以就搖身一變,變成了看管奴隸的監工。
但這些老兵從來不把青壯放在眼裡。青壯手裡的長斧在他們看來,不過只是砍柴的工具。
安舍魯在沒退役的時候,是個女真的百夫長。但如今的安舍魯根本看不出來上過戰場,因爲他已經成了一個皮球。粗短的身材向着四面八方膨脹。粗短的脖子狠不得藏進皮袍子裡,只露出兩隻眼睛打量下山的伐木工。
“兒郎們,拿好手中的皮鞭。今天這些宋豬絕對偷懶了。根本沒砍下多少樹木。看來這陣子咱們對他們太過仁慈了。等會要抽死十幾個,寒寒他們的膽。”
安舍魯的提議當然引起一片歡呼。所有的女真監工都握緊了手中的皮鞭。看着伐木工們越走越近,一種嗜血的情緒在御寨門口瀰漫開來。
楊惲劉滔石堅三個工頭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每人的手裡都握着一把長斧。楊惲目光堅定。劉滔的臉皮發白。妓院老闆石堅的臉色都比劉滔好看。
楊惲倡議造反時,已經存了殺石堅立威的念頭。但讓楊惲沒想到的是,一向奸詐油滑的石堅卻根本沒有反對。反而提着長斧第一個走出了山林。
用石堅的話說就是,“想老子也是一個吃香喝辣的主兒。如今在這片地上,連豬食都吃不飽。老子早活夠了。老子也練過殺人的刀法。今天殺女真人,我絕對第一個衝上去。”
當然,楊惲絕對不會讓石堅一個人下山。因爲他害怕石堅這小子告密。如今眼看離御寨不過八十步遠了,楊惲感覺自己的心跳得極快。如果此時讓監工發現不對,他們肯定會騎馬逃竄。所以,這時楊惲的目光一直在盯着石堅。他還是不信任石堅這個妓院老闆。
但石堅說到,也真的做到了。石堅走得最快,第一個走到安舍魯面前。
“下賤的宋豬,先跪下讓老爺抽你一百鞭。”安舍魯氣沖沖地罵道。在安舍魯面前,不管是普通青壯,還是三個工頭,都是任打任罵的宋豬。
往日只要安舍魯一發火,石堅絕對第一個跪在地下。但今天安舍魯的皮鞭剛剛揚起來,就看見一柄長斧挾着風聲劈了過來。
安舍魯亡魂大冒,幸虧也是打了十幾仗的老兵,雖然身子發福,但死到臨頭時,意識卻極爲靈敏。一縮脖子,身子向後一仰,就滾出一丈多遠。
石堅一斧劈空,楊惲和劉滔的兩把長斧卻又劈了過來,這一次終於砍倒了兩個女真人。兩顆碩大的頭顱滾在白皚皚的雪地上,兩具無頭屍體倒在雪地裡時,還在不斷地噴血。
這時候安舍魯的破鑼嗓子已經在御寨裡響了起來。“宋豬造反了。快快騎馬去通知飛虎軍。”
安舍魯自己也想跑,但他這半年時間發福的實在厲害。剛剛喊完這一嗓子,陰沉着臉的石堅已經提着斧頭又衝到了他面前。
“石堅,你竟敢冒犯我?信不信我把你拖到馬屁股後面拖死你。啊!”
安舍魯的狠話尚未說完,石堅手起斧落,砍掉了安舍魯的左手。這下安舍魯終於殺豬般的嚎叫起來。他的眼神裡再也沒有傲慢,只有無邊的驚懼。
石堅卻根本不在乎安舍魯的眼神。又是一斧頭,把安舍魯的左腿砍斷。一邊輪斧頭,石堅還一邊大罵,“金狗,還我的妓院。還我的翠花姐,還我的香草姐,還我的小玉妹妹。還我的……。”
石堅竟然用斧頭把安舍魯砍成了人渣。當他終於一斧頭劈爛了安舍魯的腦袋,擡起頭來,卻看見周圍青壯驚恐的眼睛。此時一百多女真監工已經全部變成了死屍。一個也沒有跑掉。但哪個女真監工也沒有安舍魯死得這麼慘。衆人還是第一次發現石堅竟然這麼狠。
楊惲咂吧了一下嘴,開口問道,“石兄,翠花香草小玉是你什麼人啊?”
石堅哼了一聲,似乎認爲楊惲的話問得多餘。“當然是我的搖錢樹了。可惜都被女真人搶走了。”
衆人這才明白他是在爲自己的妓女報仇呢。看他剛纔那苦大仇深的樣子,很多人都認爲那些人是他親妹子呢。
殺光了女真監工,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七千伐木工把御寨裡的幾百只羊一股腦全部殺掉,用大鍋煮熟,又把那些監工的烈酒搬出來,就在雪地裡放開肚子大吃。被俘大半年來,終於吃了一次飽飯。
吃完飯,楊惲大聲說道,“兄弟們,現在雪太大,不能趕路。今晚我們好好睡一覺,明天一大早,奔往混同江。混同江離這裡不過五十里,我們一天就能跑到地方。反正現在金狗大軍都在燕雲一帶。混同江邊定也沒有女真精兵。只要我們走得夠快,絕對可以逃回中原。”
楊惲雖然是個禁軍的小都頭,但禁軍在打仗上絕對稀鬆。所以他在殺光女真監工之後,雖然也派人粗粗地搜索了一下,但在晚上,竟然只派了十幾個青壯警戒。這些青壯餓了幾個月,一旦吃飽肚子,身子暖暖的,根本睜不開眼睛。全都裹着皮袍子,就在御寨門口睡着了。
就在守門青壯睡着的時候,在女真監工的馬廄裡,一個拖着金錢鼠尾的女真人一手牽着一匹馬,躡手躡腳地走出了遍地鼾聲的御寨。
一出御寨,女真人立即翻身上馬,向着黃龍府方向狂奔。這動靜驚醒了守門青壯。當他們看到兩匹馬在雪地上跑得只剩影子了,頓時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全都扯着嗓子大喊,“有金狗從寨子裡跑掉了。”
楊惲劉滔石堅望着雪地上的馬蹄印,臉色全都陰沉如石。因爲他們知道,這次的逃生大計可能要泡湯了。沒有人提出追趕逃跑的女真人。因爲每個人都知道,讓善騎的女真人騎上了馬,根本不可能追上。再說這個女真人肯定是把馬廄裡跑得最快的馬牽走了兩匹。
楊惲沉聲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金狗跑得再快,今晚也不可能一口氣趕回黃龍府。此地離黃龍府也有六十餘里。明天按原計劃行事。”
劉滔和石堅互相對望了一眼,覺得有點不妥。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金狗可以冒雪趕路,那是因爲他是在冰天雪地長大的。讓這些青壯冒着大風雪趕路,非迷路不可。
但楊惲認爲的不可能,卻被逃跑的金人變成了可能。這個女真監工在天色剛亮時,已經趕到了黃龍府。聽說御寨中的奴隸作亂,黃龍府的守將完顏宗雋大怒,一邊派人通知尚未早朝的金太宗,一邊親率五百飛虎軍殺出了黃龍府。
宗雋也是打慣了仗的宿將。他在出城的時候,已經猜到了青壯們的逃跑路線。除了混同江,青壯們根本沒有其他的去處。所以五百飛虎軍根本沒有直奔御寨,而是按照青壯們的腳程繞了個大圈子,正好把七千正向混同江狂奔的青壯堵在了路上。
此時青壯們離混同江還有二十餘里。他們走了大半天,在深可及膝的積雪中竟然走出了四十餘里。不可謂不快。如果宗雋先到御寨,說不定真的就趕不上他們了。
望着殺氣騰騰的飛虎軍,楊惲舉起手中的斧頭,高聲吼道,“弟兄們,我們要回家。殺光金狗,我們回家!”
“我們要回家。回家。”
七千青壯各操長斧,向着五百飛虎軍撲了過去。楊惲騎在馬上,領着一百多騎弟兄,身先士卒,直撲完顏宗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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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雋冷笑了一聲。在他眼裡,七千青壯不過就是七千只待宰的雞。雖然這些雞也在反抗,但在身經百戰的飛虎軍眼裡,早就想好了宰雞的辦法。
不等宗雋下令,五百飛虎軍開始緩緩地向前奔跑。馬向前跑,但馬上的飛虎軍卻沒有閒着,摘下背上的長弓,取出箭壺裡的鐵箭,引弓發射。第一波弓箭,瞄準了衝在最前面的騎馬青壯。
嗖嗖聲中,騎馬的一百多青壯竟然栽下馬一大半。就連武藝最好的劉滔也是肚子中箭,跌落在雪地之上。
楊惲目眥俱裂,嘶聲喊道,“劉兄弟!”
劉滔尚未斷氣,用手指着混同江的方向,一邊吐血,一邊說話。";楊頭,往江邊跑。往江邊跑。把弟兄們帶回家。”
楊惲抹了一把臉上的熱淚,高聲吼道,“弟兄們,跟着我,我帶你們回家。”
但實力上的差距不是拼命就可以彌補的。宗雋的飛虎軍根本不和青壯近身接觸,距離始終在五十步之外,只用長長的鐵箭射殺那些最勇敢的青壯。
騎馬的青壯很快全部倒在了雪地之上。石堅也被射死了。楊惲的身上中了三箭,但都沒在要害地方。可惜他的馬被射死了。
楊惲的落馬終於引發了青壯們的崩潰。數千青壯忽然散亂,向着四面八方奔跑。楊惲嘶聲喊道,“弟兄們,不能亂啊。亂了我們一個也跑不掉。”
可惜沒有人再聽楊惲的話。畢竟這只是一支青壯,而不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宗雋手中的馬刀終於向前劈下。“兒郎們,殺光這些犯上作亂的宋豬。不留一個活口。”
面對女真最精銳的飛虎軍,青壯們根本沒有一點機會。馬刀劈下,頭顱飛起。馬蹄踏下,胸骨碎裂。
這一天,離混同江不過二十里的雪地是紅色的。七千漢子的熱血灑在厚厚的雪上,竟讓結冰的雪都融化了些許。隨後又凍住。
這一天,老天爺的眼睛沒有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