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楊矛子,你今天怎麼回事?”在自己的軍營門口,曹成終於追上了楊再興,有點氣急敗壞地說道,“我是讓你殺殺岳飛的威風。這下倒好,反而讓岳飛更加不可一世了。”
曹成的把兄弟馬友一向看孤傲的楊再興不順眼,所以也在旁邊煽風點火。“莫非你楊矛子見那岳飛是自己同鄉,手下留情,準備他日投奔岳飛不成?我告訴你,你這是忘恩負義。”
馬友話音剛落,楊再興眼中厲色一閃,探出右手,掐住馬友的脖子,往上一提。馬友頓時就雙腳離地,呼吸不得。楊再興一字一句地說,“馬友,你算是什麼東西?也配來指責我楊再興?如果不是見你對曹大哥忠義耿耿,我今天就要你的命。”
曹成雖然對馬友的話很不爽,但看到馬友就快被楊再興掐死了,當即喝道,“楊矛子,快快放下馬兄弟。”
楊再興一鬆手,馬友撲通一聲摔了個屁股墩。楊再興活動了一下手腕,望着曹成說道,“大哥,論拳腳功夫,我確實不是岳飛對手。但論起馬上大槍,我楊家槍向來沒有輸過誰。”
曹成沉着臉說道,“既然如此,明天我派你率八百黑甲軍作爲前鋒,先去殺沙古質一個下馬威。好讓宗帥知道,能擊敗金狗的並不只有岳飛一人。”
楊再興拱了拱手,獨自向自己的帳篷走去。走進帳篷,楊再興平靜無波的眼神裡忽然顯出一絲無奈。楊再興是相州湯陰小楊莊人,父親早逝,母親一人把他撫養長大,日子過得極苦。楊再興飯量極大,但他爲了省點糧食,幾乎頓頓都不敢放開肚子吃飽。少年時候的楊再興瘦得像根竹竿。縱然如此,家裡的日子還是越過越苦。楊再興十四歲那年,家中斷炊,母親病倒在牀。楊再興做了一輛獨輪車,讓母親坐在車上,開始出外乞討。但那時整個河北西路都被括田法搞得民不聊生,民間生活飢苦,家家都沒有餘糧,哪裡還有給乞丐準備的飯食呢?
走到內黃縣曹家大寨的時候,楊再興和母親都快要餓死了。偏偏這時,楊再興遇見了曹家大寨的少寨主曹成。一向樂於做壞事羞於做好事的曹成那天偏偏善心大發,給了楊再興兩隻燒雞。
當楊再興試探着提出到曹家大寨做工的時候,曹成也同意了。不過他不讓楊再興做普通的工作,而是給他做馬伕。棲身曹家的楊再興終於過上了頓頓吃飽的日子。
有一次他在曹成面前無意中露了一手大槍功夫,一槍刺落了空中掠過的燕子。讓曹成大爲驚服。當時就拉着楊再興的手,口稱兄弟。並把楊再興的母親請到上房,尊爲伯母。楊再興的母親在曹府住了二年,因病去世了。曹成又親自披麻帶孝,和楊再興一起把母親的靈柩送往湯陰縣小楊莊,和楊父合葬。
曹成當時已經有了造反的念頭。他四處招攬豪傑,收養閒漢。但他發現,他招攬的有名豪傑卻大多不是年僅十六歲的楊再興對手。所以曹成對楊再興極爲倚重。
楊再興雖是忠良之後,但他對趙宋官家沒有一點好感。既然老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那揭竿而起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曹成在太行山起兵時,孟州知府曾派了三千兵馬前去圍剿。結果楊再興從山上縱馬而下,一槍刺死了領軍將官,官兵盡潰。
孟州知府大怒之下,請了大名府的一支邊軍前來報仇。但這些可以抵擋遼國鐵騎的邊軍依然沒有擋住楊再興。那個號稱一人殺了數十名遼軍的統制官在楊再興的面前,仍然是一槍戳死。
二敗官軍,終於讓曹成在太行山數十支義軍中打響了自己的名號。幾年過去,曹成麾下也有了十萬人馬,又與馬友劉宏張用結爲聯盟,從而隱隱成了太行山義軍的首領。有了人馬,有了名聲,曹成也終於開始豎立自己的威望。他不再視楊再興爲兄弟,只是當作最得力的一個下屬。
楊再興對曹成的變化並不放在心上。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雖然曹成起兵之後,很是濫殺無辜。但楊再興認爲,曹成再不好,至少救了自己母子。所以他這輩子,只能把命賣給曹成了。不過,楊再興因爲和曹成實在不是一路人。所以他在獨處的時候,常常會感到一絲茫然,一點孤獨。
出道十年了,楊再興今天終於吃到了第一個敗仗。雖然嚴格來說,他並沒有敗。如果真的生死相搏,岳飛也未必拿得下他。但他卻心甘情願地承認了失敗。
這倒並不是楊再興真的想投靠岳飛,而是楊再興佩服岳飛二敗金兵的事蹟。他跟着曹成幾年了,卻還沒和金兵進行過大規模戰鬥。就算是面對金兵一個千人隊,曹成也多是避而不戰。這讓楊再興感到極爲鬱悶。
但這次終於可以殺得痛快了。明天就要在竹蘆渡和沙古質決一雌雄。雖然己方軍隊多是步軍。但憑着八百黑甲軍,楊再興有信心在沙古質軍中殺個七進七出!
想到這裡,楊再興扶摸着堅在帳篷裡的大槍,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支祖上傳下來的百鍊鐵槍,曾經飲了不少遼國軍馬的血。如今,又要開始飲金國軍馬的血了。
身爲楊家後人,自當橫戈馬上,保家衛國,殺得異族不敢南窺中原。如此方不負楊家破虜槍之名。
楊再興在帳中浮想聯翩的時候,差點被他掐死的馬友正在氣憤地說,“媽的,曹大哥,楊再興不過是一名親將,竟敢掐我的脖子。我可是你的結義兄弟啊。他這哪裡是在掐我的脖子,分明是在掐你的脖子啊。”
曹成本就對楊再興剛纔的認輸不滿意,聽馬友這麼一說,曹成心裡頓時升起一股怒火。他雖然知道馬友劉宏纔是真的各懷異心。因爲都是在太行山上做過老大的,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但曹成不惱怒馬友劉宏的貌合神離,反而對楊再興一點點的不敬耿耿於懷。因爲楊再興不過是他曹成接濟的一個小乞丐,和馬友劉宏不能相提並論。
曹成心中暗道,楊矛子,如果不是老子接濟你們母子,你早就不知餓死幾百年了。如今雖然立了不少功勞,但我對你也不薄。但你竟敢在我面前拿喬作樣,莫非真的以爲老子離不了你嗎?笑話!老子現在可是有雄兵十萬,戰將百員。缺了你一個有勇無謀的馬伕,根本算不了什麼。不錯,你勇冠三軍,但現在打仗講究的可不是單挑。不過看在你立功頗多的份上,我這次就不與你計較。明天的大戰,還需要你來做正牌先鋒。但如果你明天打不勝金軍,那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他給了你一份糖,就要求你把自己的命交給他。雖然那顆糖是你應得的報酬。曹成無疑就是這種人。面對馬友的故意挑拔,曹成終於把對楊再興的不滿化成了一道裂痕。他把目光轉向楊再興的帳篷,眼神裡竟然透出了一絲陰冷。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用過早飯,曹成的三萬大軍匯合岳飛的八千騎軍離了偃師城,前往竹蘆渡挑戰沙古質。竹蘆渡離偃師城不過二十餘里。兩軍斥候這幾日來一直沒有停止接觸。
汴梁大軍剛剛出城數裡,金軍的斥候已經快馬加鞭跑回了大營,告訴了沙古質宋軍出動的消息。
“報靠大將軍,汴梁宋軍已經出動,如今離我方營帳不到十五里。”
正與諸將坐在營中飲酒的沙古質漫不在意地問道,“何人領軍?人馬幾何?”怪不得沙古質懶散。宗澤來到偃師七八天了,連一點開戰的苗頭都沒有。沙古質也收到了宗翰的急信,說是宗澤可能病了。沙古質則乾脆直接認爲宗澤已經死了。所以好酒的沙古質幾乎是口不離酒。這不,一大早就又喝上了。
“約有五六萬人馬,騎軍在前,步軍在後。騎軍約有一萬餘騎,領軍者乃是岳飛陳淬。”
少古質把酒杯一下扔了出去,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斥候隊長的脖子,厲聲喝道,“你沒看錯?真是岳飛來了嗎?”
斥候隊長說不出話,只能點了點頭。
沙古質把斥候隊長一把搡開,怒吼一聲,“岳飛,你殺我銀術可大哥之仇,今日我必報之。衆將聽令!”
帳中飲酒的千戶們知道大戰來臨了,不但不緊張,反而都在臉上露出一種興奮的神色。在汜水關下和李成打了七日,因爲是攻城戰,總讓這些慣於在馬上揮刀的莽漢們感到英雄無用武之地。如今宋軍竟敢出城來和女真大軍野戰,看來真的是嫌命長了。
雖然來將岳飛這兩月來連敗了金軍三個萬戶。但除了銀術可是名將之外,耶律馬五和高慶裔不過是女真僕從軍的萬戶。銀術可之所以敗給岳飛,主要是太輕敵了。
但他們可不會輕敵。如今女真中路軍早把岳飛列爲了頭號敵人。一旦遇見岳飛,必定全力以赴。先擊潰岳飛這個南蠻子,再殺了宗澤那個老不死。整個錦繡中原就成了大金勇士的囊中之物。
沙古質厲電般的目光在諸將臉上打量了一遍,聲音冰冷地說道,“諸位將軍,岳飛屢敗我軍,讓我大金顏面大失。今日一戰,諸將務必奮勇爭先,一舉擊潰岳飛所軍。擒殺岳飛者,賞黃金一萬兩,官升三級。鳴鼓,出營。讓張留孫萬戶留守大營,守住通往北岸的浮橋。所有騎軍隨我出營,剿殺宋軍。”
“諾!”
“阿里孛千戶,你率五百鐵衛先行開路,遇見宋軍斥候,一概剿殺!”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