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問題
岳飛和楊再興率軍渡河,向北走了數十里,到得一個十字路口。向北通孟州,向東通滑州。於是兩軍分道前往。臨別之時,岳飛再次叮囑楊再興道,“完顏拔離速和蒲察石家奴都是百戰之將,再加上軍馬衆多,再興到了滑州,千萬不可輕敵。”
楊再興朗聲笑道,“嶽將軍放心。宗帥受朝廷猜忌,虎困洛陽,能渡河的軍隊也就我們這兩支了。嶽將軍直面宗翰數十萬大軍,尚無所懼。我又豈會害怕一個區區完顏拔離速!”
楊再興在馬上衝岳飛抱拳告別,提着大槍,率領一萬軍兵直奔滑州。岳飛則率領四萬護民軍急趨孟州。一邊行軍,岳飛還要一邊給受降的漢兒軍洗腦。
別看這些漢兒軍出身遼地渤海,個個人高馬大,精於騎射,但這些人卻早被女真人打斷了脊樑,讓他們拿起武器和女真人正面戰鬥,還不如讓他們自殺了事。
相州之戰,正是因爲趙不試過於相信了漢兒降軍,結果在和完顏銀術可的戰鬥中,數千漢兒軍陣前倒戈相向,一舉攻陷了相州,趙不試也自殺身死。
岳飛當然不會重蹈覆轍。
被岳飛提拔爲護民軍參軍的薛弼給岳飛出了一個主意。建議把這些漢兒軍當排軍使喚。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薛弼的眼裡露出一股狠色。
“嶽帥,漢兒軍都是金狗的爪牙。別看和咱們同爲漢人,但對付起咱們宋人來,甚至比金狗還狠。哪一個漢軍的手上沒有沾過宋人的鮮血!就是嶽帥殺了他們,天下人也只會爲嶽帥叫好。讓他們當排軍,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
吉倩對薛弼的這個提議很滿意。扯着嗓子大聲叫道,“嶽大哥,薛參軍說得對。不能讓這幫兔崽子做騎軍。真給了他們戰馬,他們絕對會騎馬逃走。就是不逃走,就憑這幫軟骨頭,也不敢和金人對面廝殺。反而會拖了我們護民軍的後腿。就讓他們當十次排軍,以便贖罪。”
薛弼看了吉倩一眼,心中暗道,這個吉大鬍子夠狠的。排軍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如果讓他們當十次排軍,一萬漢兒軍估計剩不下一百人。
岳飛對吉倩的叫囂聽而不聞。吉倩頭腦簡單,恩怨分明,想殺光這些漢兒軍並不稀奇。但岳飛沒想到薛弼竟然也會出這樣的絕戶計。
薛弼看出了岳飛眼中的不解,當即咬牙說道,“嶽帥,實不相瞞,我的村莊就是被一股漢兒軍毀掉的。幾百漢兒軍衝進薛家莊,見人就殺,不管是白髮蒼蒼的老人,還是不會走路的嬰孩。我的父母,我的妻兒,都是死在漢兒軍之手。當時我就對天發誓,有生之年,定把漢兒軍斬盡殺絕。”
岳飛沒想到薛弼的家人竟是被漢兒軍殺光的,不由拍了拍薛弼的肩膀,眼裡露出了同情之色。
薛弼發覺自己太激動了,實在不像個冷靜的謀士,當即停下話頭,深吸了一口氣,方纔繼續說道,“但嶽帥不要以爲我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這些漢兒軍別看精於騎射,但被金人奴役慣了,根本不敢和金兵正面作戰。反正他們在金軍之中,也是當排軍和撞令郎,在大戰之前負責消耗弓箭的箭耙。嶽帥讓他們當排軍,他們絕對不敢反抗。”
董先趙宏王綱也都支持薛弼的提議。把這些畏金如鼠的漢兒軍混雜在護民軍中,實在是一顆不定時的轟天雷。兩軍對陣勇者勝。如果護民軍和金軍激烈對殺的當兒,卻有漢兒軍縱馬逃跑,說不定會引發全軍崩潰。
就連花如玉也贊成把漢軍當做排軍來消耗。花如玉說道,“嶽帥,你對百姓仁慈,對士兵仁義,但對這些漢兒軍,卻不可有婦人之仁。薛參軍說得對,他們的手上沾滿了宋人的鮮血。”
岳飛暗中嘆了一口氣。護民軍中的軍官多數都是河北西路人氏,大多數對遼人沒有好感。不管是契丹人,還是遼地漢兒。別看宋遼簽了和平條約,遼人卻從來沒有停止過溜進宋境打草谷。
但岳飛卻不想以牙還牙。說到底,這些北地漢兒和中原漢人同文同種。他們在遼人的統治下,過得也是賤民的生活。契丹人從來沒把北地漢兒看做真正的遼國人,只把他們當成牧馬的奴隸。
國不惜民,民不愛國。契丹人欺負了北地漢兒幾百年,臨到亡國了,反而想起北地漢兒來了。組建常勝軍,想用漢兒的性命來擋住女真鐵騎。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但漢兒軍投靠了金兵,享受的卻依然是排軍的待遇。金兵對待漢兒軍比遼人更狠。這讓一些不甘繼續爲奴的漢兒軍起兵反抗,但更多的漢兒軍卻認了命。因爲他們被金兵欺負,但他們也可以欺負宋人。
這些漢兒軍既鄙視宋人,又羨慕宋人。他們鄙視宋人的軟弱無能,卻又羨慕宋人的富甲天下,文才風流。而在這兩種情緒之外,還有另一種深深的恨意。長期被虐待的痛楚雖然打斷了他們的骨頭,讓他們不敢抽刀向金兵砍去,卻能讓他們在肆意殺虜婦孺的過程中得到了發泄。
但如果因爲這些漢兒軍助紂爲虐,就把他們統統殺光,那隻會讓北地漢兒和中原百姓勢不兩立。連劉義芸的義軍中都有奚人和遼人的存在,難道堂堂護民軍,還比不上一個劉義芸的胸懷?
岳飛想了一下,緩緩說道,“漢兒軍雖然有罪,但他們本就是金人的奴隸,作事不得自主。奴隸主的罪永遠比奴隸更大。我覺得,既然罪大惡極的五百多漢兒軍已經被我們斬首示衆。如今的這些漢兒都有可恕之理。我們不能再把他們當成罪犯來看待。”
原來岳飛在俘虜了漢軍之後,就把五百多虐殺過婦孺的漢兒軍統統就地斬首了。岳飛向來認爲,兩國交兵,殺人是件平常事。但虐殺,卻是不可容忍。
薛弼問道,“難道嶽帥真打算藉助他們的騎術,把他們武裝成騎軍嗎?嶽帥,此事必須三思啊。”
岳飛忽然笑了起來。“薛參軍,你可知金兵之中,除了做炮灰的漢兒軍,還有幾支精銳漢兒軍嗎?”
薛弼點了點頭,“末將也聽說過。東路軍中有一個叫韓常的萬戶,率領的漢軍就極爲強悍。”
岳飛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薛弼的胸膛,若有所指地說道,“難道我堂堂漢人的胸膛還比不上金人遼闊嗎?”
看到薛弼沉默不語,岳飛手指遼遠的北方,沉聲說道,“燕雲渤海,漢人也有千萬之數。他們的命運遠比宋人悲慘。因爲他們被異族奴役了幾百年。既然他們可以投靠殘暴的異族,我倒不相信他們會死心塌地的和同是漢人的我們作對。你們不要忘了,金兵之中,漢兒軍足有百萬之數。我們現在最應做的,是把這些漢兒軍拉到我們這邊來。而不是把他們推到金兵那邊去。如今金人才是中原百姓的頭號大敵。我們要做一切能削弱金人力量的事。”
薛弼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躬身說道,“嶽帥此言有理。薛某眼界太小了。”
承認了自己的不足之後,薛弼開始爲如何收服漢兒軍出謀劃策了。
被收編的一萬漢兒軍,共有十個千戶,但八個千戶都被岳飛斬首示衆了。只有一個叫蕭山的千戶和另一個叫張累的千戶沒被岳飛斬首。
蕭山是契丹漢人的混血兒,今年三十多歲。他在幾個月前還領着一支義軍在和金兵作戰。被宗翰俘虜之後,就做了漢兒軍的千戶長。
張累則是北地漢人世家,家世豪富,爲保自家的基業,才率領數百宗族子弟加入了金軍。
因爲加入金軍的時間短,兩人的手上還算乾淨,雖然在南下路上,殺過義軍,卻沒有殺過手無寸鐵的百姓。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才讓他們逃過斬首之刑。
薛弼建議岳飛一萬漢兒軍改編成護民軍第四師,讓蕭山擔任師長,張累擔任副師長。然後再從護民軍中拔去五百精銳,充當小軍官。
爲了激起這些漢兒軍對金兵的仇恨,最好再拔過去上百人會講故事能說會道的護民軍,專門講述金人的殘暴行徑,並請這些漢兒軍也講講金人在北地的罪惡。
“這樣一來,用不了幾天,漢兒軍絕對會對金兵恨之入骨。到時候我們就用擔心他們再陣前倒戈了。”
薛弼胸有成竹地說道。
岳飛面色古怪地看了薛弼一眼,冷不丁問了一句,“薛參軍,你這招攻心計甚爲高明,跟布爾什維克學的吧?”
薛弼愣了一下,一頭霧水地看着岳飛,“嶽帥,布爾什維克是什麼?人名嗎?”
岳飛暗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太過敏了。主要是薛弼這最後一招頗像那個陣營最愛搞的憶苦思甜大會。但這一招絕對厲害。畢竟絕大多數的人是沒有自主思維的羣體性動物。一人痛哭,衆人皆悲,一人大笑,衆人皆喜。
薛弼之所以想出這一招,卻是受了阿彌佗佛教的啓發。陳古銅在木蘭寨外大變金身羅漢,其實也正是打得心理戰。
岳飛目光炯炯地看着薛弼,極有信心地說道,“我敢肯定,只要我們派去的人故事講得好,在到達孟州之前,漢兒軍絕對會變成猛虎軍。”
薛弼受到鼓勵,不由自告奮勇地說道,“嶽帥,薛弼自請到漢兒軍中擔任參謀。”
岳飛笑道,“除了參軍,別人也馴不服這一萬漢兒軍。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希望在我軍到達孟州之前,你能把這些漢兒軍的士氣鼓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