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交戰雙方皆是天下精銳,看到一個大活人竟然硬生生被撕成兩片,大多數士兵還是忍不住嘔吐。戰場之上,哇哇聲不絕於耳。就連征戰半生殺人盈萬的宗翰也感覺腹中翻滾。至於總是坐鎮朝堂的宰相完顏希尹則是一翻白眼瘋了過去。他雖然見過不少次殺人的場面,但如此血腥如此噁心的場面實在讓他受不了。
作爲郭進的黃金搭檔,李橫自然要高聲叫好。“好個大馬杓!撕得好!再撕一個!”說到這裡,李橫突然也捂住了嘴巴。因爲他也要吐了。
只有濺得一身血紅的郭進不知噁心,反而一手提着一片屍體,衝着數萬金兵叫囂,“還有不怕死的,儘管上來!來一個,爺爺撕一個。來兩個,爺爺撕一雙。”
宗翰強壓住內心的翻滾,冷聲說道,“薩謀魯,命令你的萬人隊,全軍出擊。聽着,此戰就是放跑張憲,也要殺了這個郭進。”
薩謀魯咬牙說道,“宗翰勃極烈,我會親自斬掉郭進的頭顱。”
金十三沒想到大哥竟然受不住這種激將法,正要再勸,宗翰把眼睛轉向金十三,厲聲說道,“十三弟,你就不要說話了。咱們想用攆狍子的手法,可是對面不是一羣狍子,而是一羣惡狼。”
“殺!”
金營的進攻號角再次吹響。薩謀魯手提馬刀,帶着自己的八千五百精騎,再次卷地而來,試圖把護民軍逼進黃河。
郭進出來鬥將,乃是出於張憲的授意。張憲深知郭進武藝雖不是極高,但天生神力,絕對可以和最驍勇的金兵勇士不分上下。但他沒想到郭進一招就把野利臺給滅了,更沒想到滅的手法如此殘暴。結果一下子把對面的數萬金兵給嚇住了。也讓準備攆狍子的宗翰失去了耐性,直接揮軍攻上來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金兵全軍攻上,護民軍又有何懼!
張累再次走到張憲身邊,低聲勸道,“張副帥,弟兄們疲憊至極,恐怕抵不住金兵的衝擊了。張副帥何不率精兵萬餘沿浮橋南下,張某願率三千殘軍殿後。只希望張副帥和嶽帥有朝一日攻拔燕雲,替張某的父老鄉親報仇。”
張累雖然是投降的漢兒軍將領,但在義軍大營的月餘時間,確用自己的表現在護民軍中掙回了第四師的面子。跟他同時歸順的萬餘漢兒軍,撤離孟州時,僅剩八千餘。而這一路上的殿後戰鬥,多是張累部承擔。如今張累的漢兒軍只餘四千餘人。在一天一夜的戰鬥裡,張累負傷十餘處,依然高呼酣戰,和以前偷奸耍滑的漢兒軍千戶截然不同。
因爲和張憲同姓,張累對張憲極爲佩服。在他看來,身爲岳飛副手的張憲,絕對有掌管十萬大軍的能力。而他也聽張憲不止一次表露平生志向,就是攻拔燕雲,勒石燕然。張累相信張憲做得到。
所以張累才一再勸張憲先行撤往河南。既然金兵的絕對優勢不可逆轉,那麼撤往河南,自然也是可行之策。可是張憲卻根本不聽張累良言相勸。
這一次,張累的勸告再次被張憲無視了。張憲看着張累笑道,“張叔不用勸我。第一師是我的兄弟,我絕對不會拋下自己的兄弟。應天女學校長易安居士有首詩寫得好,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我中原士民就是因爲太善於退卻了,才被遼虜金虜夏虜欺壓了幾十年。我們護民軍可不是廢物的大宋禁軍。張叔,金兵上來了。咱們還是帶着弟兄們打退金狗的這次進攻,再議其他。”
“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張累把這首詩反覆唸了幾句,不覺滿臉淚光。是啊,張憲說得對,大漢男兒就是太善於退卻了,從雖遠必誅的豪傑一步步退到得過且過的侏儒。金狗全族不過百萬人,之所以能橫掃大遼,席捲大宋,不正是因爲勇士太少嗎?張某枉活四十餘歲,總是苟且偷生。今天就讓張某聊發少年狂,做一次千秋鬼雄!
張累想通了一點,不覺心胸開闊,一揮手中的長刀,大聲吼道,“北地的兄弟們,跟我上。把薩謀魯這個狗賊的頭擰下來。這狗賊荼毒我北地漢兒久矣!”
“殺死薩謀魯這個狗賊。”僅存的四千餘北地護民軍同聲吶喊,跟着張累,直撲薩謀魯。可惜這一次金兵衝鋒的勢頭太過兇猛,不光張累的部下衝不過去,花朝西衝不過去,許宣衝不過去,就連張憲的騎軍也被壓縮在方陣之中,無法縱橫殺敵。
而在壓住了正面的步兵方陣之後,薩謀魯親率二千精騎,重點攻擊三百重甲步兵。這一次,薩謀魯已經下定決心,要親手砍下郭進李橫的頭顱,砍下這些重甲步兵的頭顱。這支七百人的重甲步兵,已經讓金兵吃了太多苦頭。
但是郭進剛纔的瘋神模樣還讓金兵心有餘悸。大多數金兵只敢向着李橫衝擊。當郭進李橫並肩作戰時,他們只敢向着其他的重甲步兵衝突。
“混蛋!”薩謀魯一刀砍掉了畏縮不前的千戶長的腦袋,用血淋淋的馬刀指着郭進李橫,厲聲高呼,“兒郎們,隨我上前,斬殺這兩個惡魔。”
薩謀魯親自上陣了,他的親衛當然不敢推脫。三百重甲步兵長刀如山,依然擋不住女真精騎怒潮般的攻擊。薩謀魯還是沒有和郭進李橫親自交手。他在衝到離軍陣三百步時,就被親衛死死拉住了戰馬。他的數百親衛怪叫着衝了上來。萬戶大人不可出事。萬一萬戶大人再被這個魔鬼撕了,數百親衛都要殉葬。
薩謀魯雖然沒有親自廝殺,卻不停地命令身邊的數十親衛高聲吶喊,“全軍向前!全軍向前!後退一步者,斬首示衆,家人沒爲奴!”
八千多女真鐵騎被薩謀魯的命令逼到了絕路上,頓時激起了跟隨太祖起兵時的血性和勇氣。他們冒着護民軍的弩箭,頂着護民軍的槍陣,硬是把護民軍一步步往黃河裡趕。
可是護民軍背後就是黃河,正所謂背水一戰,根本沒有後退之路。浮橋雖在,卻沒有一個人正視浮橋一眼。撤軍的號角不吹響,護民軍絕不撤退。大丈夫百戰抗敵,有死而已!
雙方都把體內的最後一份力氣給榨乾了。又一次從早上殺到將近中午時分,女真鐵騎終於取得了決定性的勝果。
郭進戰死了!
被金兵視爲眼中釘的郭進戰死了。殺死郭進的不是薩謀魯的親兵,而是金十三的冷箭。薩謀魯的二千精騎重點攻擊三百重甲步兵,殺了將近兩個時辰,依然沒占上太大便宜。有郭進這個殺神在,精騎十分本領只能使出來八分。每當郭進拖着郭銅棍,狂吼着衝進精騎隊中,精騎總是不自覺地手軟腳軟,被郭進砸殺在地。殺到最後,薩謀魯親自帶着人馬殺上來了,依然攔不住郭進的衝突。
郭進身高二米多的巨人身軀在軍陣之中極爲顯眼,他的每一次突擊,都能讓護民軍發出疲憊的歡呼。哪怕是張憲都做不到郭進鼓舞軍心的作用。
可是就在郭進第十四次從女真精騎大隊中全身而退時,一支強勁的鐵箭射中了他的脖子。
郭進身子一僵,轉臉看向箭來的方向,剛好看到金十三正在搭上他的第二支箭。
“狗賊!”
郭進狂吼一聲,用手中的熟銅棍當成標槍擲出,直取金十三。這一下倒是把金十三嚇了一跳。他雖然不相信郭進能把七十多斤重的銅棍擲出八十米遠,可是卻也情不自禁的一縮頭,射出的第二箭失了準星,擦着李橫的耳邊過去,射傷了一名重甲步兵。
郭進把熟銅棍擲出之後,轟然倒地。金兵看到這個殺神終於倒地,頓時瘋一般地衝了上來。他們想把郭進亂刀分屍。但李橫和其他的重甲步兵也都紅了眼睛。李橫一根熟銅棍狂掃狠砸,愣是把瘋狂的金兵砸退,把郭進搶回陣中。
郭進尚未斷氣,他用手握着李橫的手,一邊說話,一邊向外吐血。“李橫老弟,我不行了。你不要哭。沒有大小姐,我郭進早成應天街頭一具餓屍了。李橫,告訴大小姐,她對郭進的救命之恩,郭進來世再報。告訴嶽帥,郭進沒有辱沒護民軍旗手的名號。告訴八老爺,郭……。”
郭進說到這裡,就斷氣了。李橫哭道,“郭大哥,你還沒說出你家住哪裡呢?你說過你家裡還有父母,還有弟弟妹妹。不過你放心,等到局勢穩定,李橫哪怕是找遍整個四川,也會訪到你的家鄉。把你的父母弟妹接到咱們應天府奉養。”
說着說着,李橫的眼睛突然又紅了起來。他霍然起身,指着百米外的金十三怒罵,“你個狗孃養的畜生,暗箭傷人,老子今天就殺了你!”
李橫拖着熟銅棍瘋了一樣地衝出軍陣,向着金十三撲去。數十重甲步兵緊跟李橫腳步,長刀霍霍,殺出一條血路。
金十三再次把長箭搭在了弓弦之上,他有信心,一箭射殺李橫。李橫雖然悍勇,卻沒有躲箭之能。就在他正要鬆弦之時,忽然心頭一陣惡寒,猛一縮頭,一支鐵箭射斷了他頭盔上的帽纓。
金十三轉頭一看,就看到張憲正在護民軍陣之前,張弓搭箭。金十三大驚失色,再也顧不得射殺李橫,狠狠一勒戰馬,戰馬人立而起,只聽撲的一聲,張憲的第二支箭正中戰馬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