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一樣的豪傑
英明神武的趙構把消滅護民軍的希望放在了即將大舉南下的金兵身上。他希望金兵能夠消滅護民軍,把繁華的應天府變成一片廢墟。但他也希望岳飛能領着護民軍抵抗得頑強一點,最好能把金兵打得元氣大傷,那就兩全其美了。
如果蒲察石家奴知道趙構的想法,肯定會哈哈大笑,誇讚趙構是個喜歡異想天開的好學生。大金鐵騎所向無敵,這個天下注定是大金的。先殺岳飛,再渡過長江去宰了趙構,豈不更好。
可是蒲察石家奴也不知道,他想在相州城下殺岳飛,必須先過了傅慶這一關。
傅慶本是衛州窯戶,跟隨他的上百兄弟也多是窯戶出身。在半個月之前,他們誰也沒有想過起兵反金。窯戶是個苦力活,無論在金在宋,他們都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所以金兵佔了衛州,這些窯戶們並沒有揭杆而起。他們只想燒好自己的窯,能吃飽肚子就行。
傅慶驍勇絕倫,但卻胸無大志。再說大志有什麼用呢?他的爺爺是窯戶,他的父親是窯戶,到了傅慶這一輩,依然是個窯戶。傅慶每天除了燒窯,最愛的就是喝酒賭錢。燒窯掙的錢全都扔在賭館和酒館裡了。傅慶本想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再過二年,找個大屁股婆娘,生個兒子,不絕了傅家香火就行。管他是誰來這片土地當老爺呢?反正大宋管理的時候,他們也是過着苦哈哈的日子。
雖然蒲察石家奴佔了衛州之後,經常傳來某某富戶被抄家滅門的消息,但傳到窯場之後,這些窯戶心中不但沒有同情,甚至還有一絲快意。反正這些大戶人家爲富不仁。但漸漸地,金狗大軍開始整村整村地燒殺搶掠,不論貧富。半月之前,蒲察定率領幾百金兵闖到了大山之中的窯場,大開殺戒。幾百窯戶雖然奮起反擊,但血肉之軀怎麼能擋住女真鐵騎,上千人的大窯場被殺得一乾二淨,只跑出上百個腳快的漢子。更不幸的是那一天,傅慶跑到山外賭錢去了。等他輸光了身上的錢,吊兒郎當地回到窯場,卻只看見一場屍首,滿地鮮血。自己親愛的老爹,燒了一輩子窯的老窯戶,倒在窯口,身子被斬爲兩段。
望着老爹的屍首,傅慶一滴眼淚也沒掉。他領着倖存下來的上百條漢子埋葬了親人的屍首,然後一把火燒了窯場。隨後的半月時間裡,傅慶讓其他人藏在莊稼地裡,一個人不斷地四處襲擊落單的金兵。
當然,在傅慶看來,只要不超過三十個金兵在一起,就是落單的金兵。十幾天時間,傅慶一個人襲殺了上百名金兵,雖然殺得多是僕從兵,但也給弟兄們弄到了一些殘破的皮甲,一些劣質的兵器。這一次,傅慶埋伏在老虎嶺上頭,就是想給蒲察石家奴一個突然襲擊。
蒲察石家奴萬萬沒想到,自己尚未出衛州,就有人盯上了自己的腦袋。因爲不爽金十三讓自己領軍出征,蒲察石家奴命令大軍連屠了二個村莊,心裡的悶氣纔算散去一些。
五千殺氣騰騰的金軍,刀上帶着宋人的鮮血,蹄聲如雷,踐踏着中原的高天厚土。上百個金人斥候騎着健馬,手裡拿着長大兵器,背上揹着長弓,十幾支長得出奇的鐵箭在箭袋裡晃個不停。所有的斥候全都目光銳利,不停地打量着前路的動靜。
路邊荒廢的莊稼地裡忽然一陣晃動,只聽嗖的一聲,十幾支長箭幾乎同時射向那個地方。一隻野兔被十幾支長箭釘在地上,變成了刺蝟。
雖然駐紮衛州的一萬女真士兵仍然多數是熟女真,論起戰鬥力,依然比不上剛從深山老林裡走出來的生女真。但這些被選作斥候的女真士兵,卻多是百戰精兵,論起戰力,絕對不次於生女真多少。
走到老虎嶺的那個彎口之後,一個臉上有着三五道傷疤的女真斥候忽然豎起了耳朵,手中長弓拉開,瞄準了老虎嶺通向地面的那條小道。
原來卻是埋伏在嶺上草叢裡的一個民軍因爲趴得過久,腿麻了,小心地伸了伸腿。可是他這一伸腿,讓腳邊的一個小石頭滾下了嶺子。正是這個動靜引起了女真斥候的注意。
看到幾十個女真斥候在嶺下拉開長弓,死死地罩住不大的老虎嶺,另外的女真斥候則提着兵器,小心地走上嶺來搜查。所有的民軍全都屏住了呼吸。
上嶺來的女真斥候都是女真軍中的猛漢,個個長寬差不多,就像穿着盔甲的大水缸。一個提着狼牙棒的斥候走在最前面,忽然看見草叢裡站起一個手持長刀的黑大漢,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衝自己一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這斥候剛剛喝出一句,“宋豬,還不納命來?”就見大漢長刀如電般劃過自己脖子,一個碩大的頭顱咕嚕嚕滾下嶺來。
嶺上嶺下的女真斥候同時高聲呼喊。有斥候摘下自己的牛角號,開始呼呼吹響。這是提醒蒲察石家奴的大隊人馬,前面有埋伏。
這時候,藏在草叢裡的窯戶們也都站了起來。可是就在他們從草叢裡站出來的這段時間裡,傅慶已經如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七八個斥候。
這些身經百戰的女真斥候在猛漢傅慶手下,根本沒有反手之力。有的連手中兵器都來不及舉起,就被傅慶一刀砍爲兩段。有的則是舉起了兵器,但仍然被傅慶一刀下來,連人帶兵器統統砍成兩段。
嶺下的女真斥候開始朝嶺上放箭。長長的鐵箭帶着嘯聲撲上山嶺,很快就有十幾個窯戶倒了下來。傅慶大怒,把嶺上倖存的幾個女真斥候交給兄弟們收拾,一個人提着長刀,殺下老虎嶺。
女真斥候看到傅慶下山,深知不是傅慶對手,立即用長箭封住傅慶去路。傅慶長刀展開,把自己周身遮住,一直往下衝。衝到離地面一丈多高時,忽然縱身而下,正好落在臉上有傷疤的斥候戰馬上。
傅慶身材高大,再加上長刀盔甲的重量,至少也有三四百斤。再加上是從高處跳下,重力加速度,登時就把上好的女真戰馬砸得臥在了地上。
有傷疤的女真斥候大吃一驚,但並不慌亂,大叫一聲,“來得好。”丟掉手中的狼牙棒,伸手來揪傅慶的脖子。這斥候精於摔跤,準備一下把傅慶脖子擰斷。
兩人距離過近,傅慶手中長刀施展不開。但傅慶也沒打算使用武器,而是側過身子,沉肩一撞,就把這高大的女真斥候胸骨撞斷,人也撞得飛了出去。
此時另外幾個斥候躍馬過來,手裡的兵器沒頭沒腦地衝傅慶打來。傅慶卻就地一個滾翻,閃到一旁。手裡長刀離地一尺半高,一個橫掃,頓時有幾條馬腿被砍斷。
摔到地上的女真斥候剛想起身,就見一面門扇般的大刀橫空而來,一個大好頭顱飛上高空。
傅慶手中長刀就像死神的收割機,每次砍出去,都會結果一個女真斥候。雖然只有他一個人跳下山嶺,女真斥候足有七八十個,且全是百戰老兵,但竟然被他一柄大刀砍得節節後退,轉眼間又是十幾個人死傷。
聽到斥候吹響的牛角號,蒲察石家奴不但沒有停軍,反而加快速度衝了上來。因爲他想看看,這還沒出衛州呢,竟然也敢有人在他頭上捋虎鬚。
當他看到幾十個女真斥候竟被一個大漢追着砍殺的時候,不禁皺起了眉頭,大叫一聲,“你們這羣蠢貨!一起上,砍了這宋人。”
金十三隻是望了一眼,就搖頭說道,“蒲察將軍,這漢子可不是小隊的斥候能應付的。只有拉開距離,用箭射死他。”
蒲察石家奴不滿地望了金十三一眼,半怒半笑地說,“我倒是不信我幾千人馬殺不了一個莽漢。我偏不用箭,非要亂刀砍死他不成。”
金十三見蒲察石家奴還是如此傲慢,當即笑了一下,不再作聲。
這時候,傅慶也看到了幾十步之外的蒲察石家奴。當即大叫一聲,“蒲察老狗,還我爹爹命來!”手中長刀左右連砍,女真斥候不敢擋他兵鋒,閃在兩邊。傅慶提着大刀,直奔蒲察石家奴而來。
蒲察石家奴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他感覺自己碰到了一個瘋子。自己這邊可是有五千騎軍,他竟然一個人衝了上來。這漢子認爲自己是項羽嗎?就算是項羽,也要束手就擒。
蒲察石家奴用手中大棒指着傅慶,冷喝一聲,“左右,誰來與我擒下這瘋子?”
兩個親兵應聲而出,各持大鐵劍,催馬上前,準備藉着馬勢,一劍劈死這個視五千騎軍如無物的宋人。
傅慶雖然披着重甲,身法依然極其靈活。看到兩匹馬衝上來,傅慶忽然一個急閃身,跳到了一個斥候的側面。不等那斥候轉過身來,只見傅慶原地跳起一米多高,一聲怪吼,手中長刀霍地一聲,竟把一個碩大的馬頭砍下。復一刀,把正在倒地的女真斥候砍爲兩段。
蒲察石家奴瞪大了眼睛。向來不知畏懼爲何物的他,內心忽然冒起一股寒氣。這個力斬奔馬的漢子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向懦弱的宋人也有這樣驍勇的好漢嗎?
傅慶斬殺了一個親兵之後,繼續提着刀向蒲察石家奴衝來。這一次蒲察石家奴不敢大意了,大手往下一揮,“射死這漢子。”
陣地前沿箭矢如雨。傅慶把長刀展開,在自己身前佈下一道刀牆。但依然連中數箭。幸虧身有重甲,長箭入肉不深。傅慶雖然悍勇,但卻不是個傻子,他只是一個天生適合在戰場縱橫的瘋子。一看蒲察石家奴不跟他硬碰硬,反而命令手下射箭,傅慶立知事不可爲。
再看山嶺上的窯戶也已經殺光了上山的斥候,正要拼命地衝下嶺來。傅慶心中發急,他知道那些窯戶可不是像他一樣的萬人敵。如果衝下嶺來,保準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傅慶忽然一伸手,把一個倒在地上的金兵背在身後,然後提着刀,一路狂奔上老虎嶺。只聽身後噗噗聲響,作爲肉盾的金兵屍首不知道中了多少支箭。
傅慶揹着二百斤重的金兵屍體,依然健步如飛。傅慶對後面的追兵,前面的女真斥候全都不管不顧,從山嶺側面的草叢裡爬上嶺來。一邊衝窯戶大喊,“弟兄們,快退。金狗勢大,擋不住了。”
等到金兵圍住老虎嶺,卻只找到了五十幾個死去的窯戶,還有一個射成刺蝟的金兵屍體。傅慶早已不見蹤影。
望着黃葉飄零的老虎嶺,金十三喃喃說道,“真是一位豪傑!這樣的人,我大金不能納而用之,實在可惜。”
蒲察石家奴冷冷說道,“這個人,我殺定了。就算他答應投降金國,我也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