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

支離

如果可以,真寧願永遠不要公示左相的身份,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疲憊的時候。

東方龍月飲盡最後一杯酒,苦笑着擡手撫上琴面。

也許是早就疲憊了,本已毫無感覺,今日亂我之心者,卻宛如當年的自己……

究竟哪裡不對…當年師父他不也是那麼教我的…

師父對我親暱,心裡卻是早已裝着個人。

白亞與自己…又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月白亞沉睡中被一陣頗顯煩亂愁苦的琴音吵醒。有些茫然的坐起身,在看見牀桉邊的白狐絨外衣時,他眼神一亮,起身抓起外衣披上肩便尋聲而去。

外面的雪已見落停,空氣卻依舊冰寒憐冷。月白亞步履微輕的行近西院處,遠遠的看見湖心雨亭裡那個白色的身影,便忍不住激動的情緒加快腳步奔過去。未想還未靠近就被一隻手無聲且用力的拉了回來。

他被拽到院門邊的假山後,對方另一隻手以極快的速度輕捂住了他的嘴。在聞見熟悉的藥香味後他也未顯驚慌,藉着月光看清楚了對方的樣子,便用眼神冷瞪着那人。

心墨放開了捂住月白亞那隻手,另一隻手做勢示意他別出聲。月白亞白了他一眼,視線順着假山的石縫瞄向雨亭。

九霄環佩還在,那個白色的身影卻已然消失了。

月白亞有些失望的走過去,輕撫上龍月剛撥過的琴絃,冷冷的問道,

“你又發什麼瘋,方纔爲什麼不讓我過來?”

說時眼神掃過桌臺上幾壺攤倒的酒具,再想到自己身披的白狐絨外衣就隱隱難受。心道,

他回來了,卻未與我說過話,大半夜還來此處借酒消愁,我就讓他那麼煩麼。

心墨嘆了口氣,說道,

“我跟隨龍月一起回來的,他把你抱回屋後不久便出來在這裡飲酒奏琴了。”

“那又如何?”

月白亞硬生生的將話頂回去。他心裡有些惱怒,錯以爲心墨也在怪自己。

“白亞,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月白亞把玩着酒杯,冷然的睨着他示意說下去。

“龍月今日上過早朝,但是並非以樞密使的身份,我和雛影在東華門外待命之時,衆官稱呼他爲…左相大人。”

月白亞聞言驚訝的頓住了動作。

左丞相…麒楚建年以來一直未見現身的人,怎麼會是龍月?

心墨繼續說着,

“對於這件事我也很驚訝,不過之後更甚。皇帝頒下了道聖旨,將右相林大人家的千金孫女配予左相大人,對於此事二位丞相大人沒有異議,且雙雙欣然接受。下午管事之人便去辦理聘禮等事宜了,龍月還爲此專程去了趟林府。”

他說完看着愣在原地的月白亞,憐惜的問道,

“你沒事吧。”

“沒事。”

月白亞答得有些恍惚。

心墨傻傻的鬆了口氣,繼而道,

“沒事便好。聽說秦錫也死了,扶桑來使也未見走漏什麼風聲,你的任務也算完成。現在龍月升官做丞相,府上又要辦喜事,一切都也甚是順利。”

他此番說辭有些自說自話,心下想的卻是:儘管貌似順利,爲何連神經大條的自己也覺得現在的狀況不大對勁,但有何不對細要想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然而月白亞心裡卻極是清楚。東方龍月應該並非是升官,而是長期以來本就藏匿着身爲左相的身份,同時還身兼樞密院之首,年紀輕輕,官權竟如此之大!

他回想起楚王篡位之前的契機便是瀟瑞王之死。那時的東方龍月也才十六歲而已,偌大的王府他隻身前來竟無人能阻攔。即便不是自己錯殺了身爲養父的瀟瑞王,恐怕那日他也必死於龍月劍下。

想到此,月白亞禁不住一個寒顫退動幾步。心墨見狀欲去扶他,卻被他擺手示意沒事。

他並非因爲害怕,而是心寒。龍月與皇帝間的糾葛遠比他想象中要深。這般心高氣傲的一個男子竟肯如此效忠那個篡位而上的皇帝。

究竟那人還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當下眼角一酸,頓時有股欲流淚的惆悵感。他隨意的拎起琴邊的一個酒壺,將裡面的剩餘的酒一飲而盡,甩開酒壺時眼匡亦顯微紅。

心墨怔怔的看着他,一時無言。心內卻道:看來說沒事也是假的了,這傢伙…

月白亞垂眸坐了下來,復又悲哀起來。他心知自己沒資格去過問,卻還是負氣;儘管能猜到娶林家千金之舉關乎皇權鞏固的利弊而並非出自那人真心,卻還是……嫉妒。

嫉妒得自己快要失控了。

月白亞咬牙沉默着,還未弄清自己憤怒的根源,心墨的話偏卻一語驚醒了他。

“…是喜歡他吧。”

本是心墨無意間脫口而出的話,月白亞竟仿如被電到似的狠瞪着他吼道,

“你在說什麼?什麼喜歡!我和他都是男人!如何談喜歡!”

月白亞的話不僅莫名還漏洞白出,心墨聞言當下失笑,

“那你別說是不願多了位師母所以心裡憋悶吧?”

月白亞意識到自己失言,一時語塞。

“其實想想,龍月風華正茂,位高權重模樣也俊,都這麼大了也未近過女色,莫不是有龍陽之癖?”

心墨爲了逗他開心邊開始自顧自打趣道。

“哎!眼下要娶妻了,我看不僅聖都的待嫁少女們都抓狂,有男人妒忌也是再正常不過了,何況你這個從小世界裡就只有他一人的徒弟。”

話音未落就見月白亞手心用力拍下桌臺!隨即起身抱起琴便要離去。

心墨有些失望的急勸道,

“我開玩笑的,白亞你莫要真生氣罷?”

月白亞並未理會,儘自轉身走下了臺階。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心墨只得挫敗的回頭,這才發現石桌上的酒杯等物碎已是成了一堆粉末。

月白亞並未回雨墨軒,而是徑直穿過中院去了東方龍月在霜華閣的居室。

東方龍月本就略有些醉意,此時正躺在牀上閉目休息。眼見月白亞推門而入,只得強打起精神,擡眼有些莫名的凝視着他。

深夜裡,室內沒有掌燈,只能借憐冷的月光看着彼此那熟悉的面容。

月白亞清澈的雙眸略泛着悽苦的神情,東方龍月本有些恍惚,當下意識卻被門外的冷風吹清醒了一大半。

“即便你這麼晚也要來找我,有什麼事可以關上門再說。”

東方龍月說時也恢復了笑顏,藉着些酒意懶懶的打趣道。

月白亞輕釦上房門,半響後似下定決心般走近他牀邊,作勢要去褪外衣靠過來。東方龍月利落的攔下他的動作,遂問道,

“我醉了,你可沒有,今日是怎麼了?”

月白亞不聽他的勸語,自顧自的繼續褪衣之舉。東方龍月一把抓住他的右手,還是帶笑的俊顏亦有了幾絲不悅的意味。

“白亞,我說過不要無視我的問話。”

月白亞拗不過,只得開口,卻說出了連自己都覺得很癡傻的一句話。

“我想你。”

東方龍月輕放開他的手,笑道,

“如果你介意那晚的事,無須放在心上,你是中毒了,一時情難自禁。”

見他提起那晚的事,月白亞忍不住臉色臊紅。他來時只在心中對於心墨所提之事壓抑着情緒,卻未想起那晚的糾纏,當下有些羞怒的回道。

“你不介意就好,我還想問,你是不是答應要娶右相的孫女?”

言出立馬又後悔了,心裡暗罵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麼!這等埋怨的話怎由得他來問?!

東方龍月沉默了片刻,只是淡然道,

“你已經知道了?”

“我回來之時見你在雨亭那裡睡着了,所以沒有特地叫醒你,不是什麼大事。”

“娶妻不是大事麼?!你是當朝的左相也都不是大事嗎?”

月白亞按奈不住激動的情緒,脫口就問。

東方龍月先是一驚,繼爾笑望着他有些怒意的表情,挑着眉並未開口,意義卻明顯。

沒錯,那又如何……

月白亞看着他那一副不屑的表情,心內大傷。

很想問,我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麼,卻終究未能說出口。

東方龍月見他已然沉默,便也不再強硬,輕笑着嘆了口氣,道,

“很晚了,你回去休息罷。”

見他依然晃若無神沒有動靜,復又調笑道,

“莫不是真要陪我睡罷?”

一時,只見月白亞硬生生的強扯下自己墨色的外衣,作勢就要上牀。東方龍月反應過來以極快的手速按住他的肩,冷聲道,

“戲語不要當真,白亞,你已非那個可以隨意往我懷裡鑽的孩子了!”

月白亞強忍住欲奪目而出的淚,雙眼微紅神傷的望着他。

東方龍月心底一震,正欲再開口,卻見他一手抓起外衣,起身十分乾脆的離開了。

門未關嚴,冷風復又吹進屋裡。東方龍月皺着眉頭閉上雙眼,一時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心下只道,吹吧……再冷些也好,若能冰冷這顆本就不該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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