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

月痕

一連數日晚,蒼月霄雷都藉口要親自照看與月白亞的傷而與之同寢。一個屋檐下,二牀被褥,叔侄兩個男人躺臥相對倒也相安無事。前者心內原本莫名的火蕊逐漸有了明確的雛形,所以興奮之餘,甚是欣喜。而後者,本就對於禮數以及世俗等道義無從在意,所以心內平靜得一如既往。月白亞自那日與蒼月霄雷坦陳過舊事後,人就變得相對隨和,至少沒有初來時那般冷漠了。現在所處的環境和身邊的人,仔細想來與他在明國時並無太大差異。有一位權傾天下的人護着自己,同時有位亦師亦友的前輩伴在左右,身邊還跟隨着一個不弱於自己的保護者,一切都如與在東方龍月身邊時那般,甚至自己的存在對於周遭的人比以往還更爲重要。對於這些,他並未有過太大喜悅之情,只是心沉了,宛如一把封鞘的刃,性情總歸於平靜罷了。

然而月白亞並未想過最大的不同,是在於那個護着自己的人的心。東方龍月即使在乎他到了愛的地步,那份孤傲的心性卻不會讓自己輕易表露出來甚至接受他。而蒼月霄雷卻是一旦認定了,就要一意孤行的愛下去。

此刻,連就這麼看着面前那張清麗的睡顏,蒼月霄雷都有些陶醉。從未想過自己的未曾謀面的這位內侄有這麼漂亮,即便他現在閉着眼睛,纖長的睫毛垂掩下來,也是那麼憐人。想起初見時,他爲了救自己撲倒在雪地裡的尷尬模樣,自己回過頭看見那雙綺麗的月圓眸子,一眼就斷定是他了。明明生得柔弱,卻是從修羅般的殺戮煉獄裡歷練出來,明明傷痕遍體,卻是一副冷如巖冰般的稟性刻意拒絕着所有的溫柔。蒼月霄雷不知不覺中就被這股冷傲的氣質所吸引,他開始在乎他,變得越發心疼他,最後,終於意識到自己那異樣的感情萌發之本……再看着他原本極佳的武學根骨,只因學了那麼危險霸道的功夫而陷自身於最危險脆弱的境地…想到此,蒼月霄雷心中不免感傷,忍不住擡手想撫上那張臉,卻被對方忽然開口的聲音攝住了動作。

“你睡不着就出去。”

月白亞連眼都懶得睜開,早感覺面前這人盯自己半天了,弄得他也不自在,於是聲音顯得也冷冰冰的。

蒼月霄雷微微一笑,只得收回手,撐着下巴溫柔的說,

“我是在想一件事,將臣們都上了摺子信箋,商議該爲世子複姓定名,你母親爲你取薰月這名,卻未曾想到你會回到蒼月家,現在賜你蒼月姓,與名字連一起月字有重複,不如,幫你改個可好?”

說完便眼尖的看到了月白亞輕轉了下眼珠,嘴脣微動,最後卻還是未說話。

“阿月,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你隱藏身份之後,所用的名字麼?”

今時此刻起.薰月已死…

以後便跟我生,隨我亡。

月白亞…

白亞…

“阿月?”

月白亞忽的睜開了眼睛,一絲驚慮化做流光飛閃而逝,在看到蒼月霄雷疑惑的面容後,復又垂下眼睫,淡淡的說,

“你想改什麼。”

“我是想問…”

月白亞隨即偏轉過頭不再看他,蒼月霄雷未問完的話只得吞回肚裡。

“名裡的‘月’字去掉,擇單字吧,不過只留個薰字也沒意義…”

蒼月霄雷輕柔的轉過月白亞的臉,想笑得更加婉和一點,卻還是有些感傷的意味。

“我亦知阿月忘不了的事甚多,你過往的悲傷就宛如你生命裡的不可磨滅的痕跡一般,我不求你棄掉,既然我決意今後要好生照顧你保護你,便會連同你的所有痕跡一併接納。”

月白亞凝望着他溫和的眼神,沒有開口,亦沒有再避開。蒼月霄雷的溫柔真的有股魔力,一點點的融化着自己冰冷的武裝,至少在他面前,月白亞無法真的冷硬到底。

“所以…犬痕’字,可好?月之痕。”

月白亞一愣,說不清楚涌上的那股複雜的感覺。

“蒼月痕,薰月字名不變,阿月,你可願意?”

蒼月霄雷自然很是開心,月白亞只是淺淺一笑並捂住了心口。

‘月之痕’…多麼諷刺,龍月…原來一世都不可磨滅的痕跡,真真的烙在了心上。

“隨你吧。”

月白亞轉過身,又閉了眼,卻未聽進蒼月霄雷最後那句略顯小聲的話

今後…你的痕跡,由我來畫……

次日,月白亞以外傷已全愈爲由拒絕讓蒼月霄雷再留宿兆合居,加上近日衆將臣頗有微詞,使得後者也不得不回內院。春錦夫人帶了以往最得寵的幾個美少年在側廳候着,蒼月霄雷未等那幾具纖柔輕嫩的身軀粘上自己,便擺手示意帶走,他不要。春錦夫人尷尬了一瞬,有些疑慮的問道是否要去請正夫人來,蒼月霄雷未聽完遍怒道,

“你明知我不好女色,何況將軍府的正夫人只是個擺設,召她來何用?”

“將軍恕罪…”

“下去!今後斷不必如此了。”

春錦夫人一陣惶恐,只得悻悻然帶着那幾個少年退了下去。這邊廂,月白亞倒是落得清靜自在,墨心依然很盡職的一直守在主臥的側室,隔着一層檀紙木門,即使說話也能聽見,不過月白亞向來少言寡語,墨心支字片語的隨意拉扯或者勾引了幾句不見迴應,只得也撇撇嘴睡下了。

江戶的暖春期不短卻也不算長,轉眼櫻花凋散,五月臨至,氣候遂漸顯溫熱,內院的池塘碧水漣漣,長出些須嫩青的浮萍,偶爾有蝶蟲停落,添增了一抹生氣自然至極。兆合居庭院內栽種的紫藤花以及菖蒲都時逢盛放期,白色、淡紫色的花朵交相開疊在一起,着實賞心悅目。月白亞隨墨心練完騎術回來,見女侍特意採摘下許多菖蒲的莖葉放入浴盆裡,雖然很清香怡人卻有些疑惑的回頭詢問,墨心媚笑着解釋道,是春錦夫人吩咐的,時至端午,洗菖蒲浴,可以驅邪避惡。說完還不忘湊上去拋個媚眼,

“殿下需要墨心伺候你洗麼?”

月白亞聽完,眼一冷,立馬將人踢出去,獨自褪了裡衣,浸在浴盆裡。門未關嚴,有二指寬的縫隙可以看見庭院的花容。門外墨心還在咯咯直笑,月白亞發已蓄過肩,此刻半眯着眼,周身的溫暖,菖蒲的清香使得意識有些晃若身在夢中。

自世子定名後,連月來,專程來拜見欲攀結他的人越發變多,大多時候,月白亞都打發墨心去應付。期間稻葉英成也來看過他幾次,因爲是他初來出雲第一個親見的使臣,亦是負責江戶外代總事的官員,所以月白亞沒有迴避。只是稻葉英成看自己的眼神越發意味深長,且每次都提及月白亞與蒼月霄雷的關係,倒讓他莫名不已。

想到方纔離開校場時,又遇見了稻葉英成,月白亞微皺眉頭,下半脣埋進了水裡,輕吐着氣,開口問道:

“墨心。”

“在呢,殿下。”

“所司代大人,到底在想什麼。”

或者說想讓我做什麼…

墨心愣了愣,接着噗嗤一笑,

“殿下說稻葉那老頭子?呵呵…他不就是鼓勵殿下多出去活動麼。”

“恩,他剛纔說這月裡有天下祭和三社祭,都是很熱鬧的時節,還特意強調說有很多官家小姐也會出席露面…”

未待他說完,墨心已經笑得開始做揉肚子的動作。

“哈哈哈,叫殿下去參加祭奠廟會是假,實則是想讓殿下去相親呢!”

“多事。”

月白亞將整顆頭都浸進水裡,再豁的竄出水面,起身擡手拉下棉巾開始擦頭髮,卻又聽見墨心繼續說道。

“稻葉是不折不扣的維幕派,對於將軍的繼承人問題一直很是緊張,所以將軍的事長期以來都是他心裡的病根…”

繼承人?想到此月白亞不由得問,

“霄雷他有什麼問題?他爲何沒有繼承人?”

墨心單手橫拉開房門,見月白亞還□□着上身也不驚訝,卻只是笑得很是深意。

“殿下真不知道?將軍一直不好女色的。”

見月白亞面色有幾絲疑惑,復又補充道,

“蒼月將軍他,只喜愛男人。”

墨心原以爲他說完,月白亞臉色會一陣驚愕,然而他完全估計錯了。月白亞只是思慮了一會,就跟消化完食物的過程一般,然後淡淡的說了句:原來如此,便自顧自的擦身穿衣了。

見墨心還躇在原地,房門大開,月白亞回過頭甩了一記陰狠的眼刀,半響開口道,

“再不滾出去,殺了你。”

墨心回過神來,嘻嘻一笑,無聲的放出鎖鏈斂來屏風上掛的墨竹紋雪袖外衣,緩步走近雙手奉上。

“不滾,容我來爲殿下更衣吧。”

“……”

月白亞擦乾頭髮,似想起什麼般復又問到,

“你說他在意繼承人的問題,那霄雷現在也封了世子了,爲何跟我暗示那些莫名之意,然則他不想我做繼承人這個位置吧…?”

“非也。”

墨心自身後笑着遞過木梳,

“殿下如此聰明怎會想不到,他只是以爲殿下與將軍太曖昧,易衍生事端。”

月白亞眉頭蹙緊,隨後冷笑一聲,竟也無從在意。反是墨心將一切看在眼裡,想到蒼月霄雷原來只是單相思的主,心內無奈,哭笑不得。

我也很喜歡霄雷...帝王位,溫柔攻,

龍月是將臣位...在我心內其實是帝王攻-。-太驕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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