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吻

醉吻

聖武太廟位於江戶都城內隅田川以北的上游的三浦,將軍府的車隊出發行進至午時左右方纔抵達三浦。此時,大門外來往的車道已經停有不少滿載貢品貨禮的車馬。

月白亞剛欲準備下馬車,才發現伸手來接應他的是蒼月霄雷。對方微笑着牽過他的手,在隨從的引領下自正紅道進入大殿。這是月白亞首次跟隨蒼月霄雷在出雲國內大型政交場合公開露面,沒有面紗遮掩,也沒有讓墨心刻意頂替,兩旁站迎着不少重臣和太廟的主持及其弟子。衆人見蒼月將軍到,紛紛垂首行禮,喜意昂然間,瞧見將軍身邊手牽的世子月痕驚鴻真貌,不由得齊聲感嘆讚揚。月白亞一時成爲場內焦點,彷彿真正該今日加冠的是這位披着貂絨一身華衣的世子一般。

落雪在午時過後漸漸見小,天亦開始放晴了。加冠儀式於太廟正中的清涼殿舉行。殿中間位前的神像前擺放着祭祖祈福的供品和香爐,兩旁掛着白金兩色交疊折成的粗厚御神繩索。兩旁由前至後整齊的站着禮賓和貴人,受冠之人先是祭拜完祖先,然後跪於圓墊之上,由生父加賀大納言爲其束髮。

月白亞站在靠前的位置,看着蒼月霄雷主持加冠儀式,束髮完畢後,卻出乎預料的看見佐久間嵐微笑着上前行禮,接過太廟主持端着的硃紅色漆紗冠,然後爲其戴上。加賀家長子還過禮,最後起身,由另幾位上賓爲其穿戴上紅錦布質外衫,象徵成人應證。整個儀式不算繁雜卻十分隆重,月白亞回過頭看見蒼月霄雷正走過來,忍不住小聲問道,

“爲什麼是嵐去爲他加冠?”

蒼月霄雷笑得溫柔,伸出右手晃了下道,

“這雙手將來只會爲你加冠,約好的不是麼。”

月白亞輕笑一聲轉回頭,沒有再說話,蒼月霄雷心內卻因爲他那隨意間一閃而過的傾城笑貌激動不已。

如果沒記錯,這是月白亞第二次這麼對他笑了……

傍晚,衆臣及達觀貴人都留在了加賀府上參加了特設的酒宴。

月白亞換了件墨色的衣服,一進宴廳,下人便領着他坐在了貴賓席上。墨心伴坐在一旁,媚笑中看着他說道,

“殿下今晚不是主角卻甚是主角吶。”說話間瞧見加賀家長子,幸雄前來敬酒。

“嘖嘖…看來是躲不了了。”

加賀幸雄靦腆的笑着向月白亞端起銅色的酒杯,墨心爲月白亞斟好一杯擺在他面前的小桌臺上,卻遲遲未見月白亞有動作,前者只得主動打圓場說道。

“月痕世子,家父和在下由衷感激您和將軍賁臨,先乾爲敬。”說時就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

墨心趁機悄悄的在月白亞身邊耳語,

“殿下莫不是喝不來酒?要不要墨心幫忙啊?”說完嘻嘻一笑,滿意的看着月白亞緊皺的眉頭。月白亞狠瞪了一眼墨心,轉過頭來,利落乾脆的端起酒杯灌入口中,放下杯子回望來人的一瞬,面色微紅,有些怒意的眼神本不是衝着加賀幸雄,然而後者依然被攝到了,心內大嘆:

傳言蒼月痕世子處世冷漠寡言,性格冰冽,果真如此,有些生氣的樣子在那張清麗的面容之上也甚是好看啊。

月白亞皺着眉見來人端着空酒杯還看着自己,於是開口問道,

“怎麼了?”

加賀幸雄慌忙回過神,尷尬的笑道陪不是,隨後退開了。

月白亞依舊皺着眉,墨心則看着他意味深長的笑。如果他沒估計錯,月白亞現在的反映應該是…不願意喝酒的表現。

之後相繼又有不少人特地過來敬酒,問候拉關係的雖不在少數,然而大多數來者卻是爲了仔細一睹傳聞中月痕世子的冰山美貌。

蒼月霄雷坐在臺階上的貴賓席上,籌光交錯中,眼角借餘光不時的看向左下方那個被簇擁上前來敬酒者圍在中間,面色漸紅的少年。

“呵呵…世子殿下如此年輕卻風姿卓越,相貌俊逸,很像將軍您啊。”

身旁的現任大納言加賀白川微笑着爲蒼月霄雷斟酒。

“恩…他模樣繼承自他母親,我那位風華絕代的雪鶴姐姐。”

加賀白川神色微變,轉瞬又恢復了原本的笑臉。

“將軍,下官和稻葉大人上次商榷的提議,將軍可曾考慮好了?”

蒼月霄雷聞言,粲然一笑,銳利泛冷的眸光讓眼前之人當即畏懼得迴避開了對視的眼神。

“我不想說第二次,以後不要再提。”

說完將酒杯拿起一口飲下。

“是...下官愚鈍...”

加賀白川手心冒汗連忙繼續斟酒陪笑答應着。

月白亞彷彿被墨心那一句隨意調笑的話給刺激的,誰遞過來的酒都喝,然後回瞪墨心一眼。剛開始墨心還在心底嘲笑他孩子氣,漸漸的發現月白亞連回頭瞪他的動作都沒有了,那些敬酒的人還不知收斂,墨心一笑,接過一個迎面而來的酒杯,插話道,

“各位大人,不要灌醉世子殿下罷。”

話音未落,月白亞搶過杯子去,冷聲道,

“我清醒得很。”

隨後又將杯裡的酒一口喝完,引得衆人連聲叫好。甩開酒杯時,竟是笑了。

“哼…哼哼…”

周圍幾個人被他這一笑,生生定了魂。墨心也是一愣,額間開始冒冷汗。

擡眼一看,蒼月霄雷正望着這邊,於是深吸一口氣,再次對衆人笑道,

“各位大人,讓世子休息片刻可好?”

雖是溫言軟語,笑容滿面,面前幾人卻被墨心陰冷的眼神嚇到了,趕緊打着圓場散了去。

墨心趁機拉着月白亞就往走廊後的庭院走去,月白亞被他拽着手臂,一陣不耐煩,還未走到庭院便嚷嚷着,

“你拉我走做什麼?”

“殿下,你醉了,我帶你去吹吹風。”

墨心哭笑不得的解釋,今晚是他失策,壓根沒想到月白亞竟然不勝酒力。然而他徹底想錯了,月白亞並非酒量不行,而是,沾酒就醉。方纔第一次被加賀幸雄敬酒時的猶豫,正是基於此。

想當初,一時氣憤撿了酒壺裡東方龍月殘剩的那一點酒喝下去,就衝動的跑去做了讓他難堪又尷尬的獻身之舉,被墨心一挑釁,便又顧不得自己,硬着頭皮喝了這麼多酒,此時月白亞面色紅潤思緒早已是混亂不已,儘管表面看不出來,然而脫口而出的話卻大爲駭人。

“哈哈,你少胡說,哈哈哈…”

月白亞的笑聲讓墨心止不住的有擦汗的衝動,但仍努力的拽着他往庭院走。

“還不承認…”

墨心無奈的嘆道,看來醉得不輕…

“不會喝酒就不要逞強嘛,不過殿下平日裡冷冰冰的,現在卻笑得這麼開,像換個人一般,實在難得…”

“放開啊!”

月白亞沒聽完便使力揮開墨心的手,轉身站定時,面色一本正經。

“誰說我在笑了!你纔是!像換了個人一樣!平日裡羅羅嗦嗦毛毛躁躁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變得這麼婆媽!”

墨心瞬間呆立住,隨即腳下無力,狼狽得倒退兩步扶住走廊的紅木樑柱,滿臉黑線。

羅嗦…?毛躁…?婆媽…?

墨心陰沉着臉沮喪得欲抱着頭哭天喊地…

月白亞瞧見他失魂的模樣,又放聲大笑,

“啊哈哈…還是這麼呆啊!”然後湊過頭來直盯着墨心的眼睛壞笑道,

“心墨!蕭練得怎麼樣了啊?”

“啊??”

墨心張着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現在不僅是自覺冤枉與委屈,更是滿腹的疑問與不解。

什麼練蕭…還有,名字怎麼也反着唸啊…

月白亞見墨心跟塊木頭似的看着自己,撇撇嘴也不再理他,轉身往庭院走了。

墨心回過神來再要去追,卻被身後之人拉住,回頭一看,恭敬的行禮道,

“將軍,殿下他…”

“我去吧,你先回宴廳。”

墨心點點頭,便離去了。蒼月霄雷手裡拿着月白亞的雪貂毛披風,自庭院往月白亞走的那個方向跟去。

月白亞走到庭院深處,眼見有座一丈寬的小石橋,橋下流水已然是一層冰花,白日裡的落雪伴着枯樹葉覆於冰層之上。月白亞打了個酒嗝,徑直走過去,腳步微有些搖晃,扶住橋根處的雕花石柱,喃喃的埋怨道,

“這什麼地方,連亭子都沒有…”

忽然頓感後背一陣暖意,轉過頭來。見來人將刻意裹暖的貂絨披風披在自己背上,溫柔的笑着。月白亞一時恍惚,眨眨眼睛笑道,

“我認得你…你是霄雷!”

蒼月霄雷替他將領間的絨毛緞帶繫好,笑着說,

“恩,看來還是沒醉到不省人事。”

“呵呵,我沒醉。”說完一頭載進蒼月霄雷懷裡,大聲喊道,

“準是那呆子跟你胡說我醉了!”

蒼月霄雷在他倒過來的一瞬間渾身一顫,猶豫了片刻,輕擡起手欲抱住他,豈料月白亞忽然又騰的一下直起身子,二人距離復又被隔開。

“你不是真的娶她吧?”

“呃?”

蒼月霄雷被問得滿頭霧水,看着眼前的人面色緋紅,明顯是醉了,於是笑着問,

“娶誰?”

“你快告訴我啊…”

“阿月…”

“別叫我阿月!”

月白亞猛然吼道,

“叫我白亞啊!我叫月白亞啊!”

蒼月霄雷一驚,白亞…原來叫白亞嗎…

月白亞不耐煩的閉上眼睛,搖着面前之人的胳膊像是衝他嚷嚷又像是自言自語,

“白亞啊…我叫白亞啊…你的白亞…”

說着說着又夾雜着笑意,

“嘿嘿…白亞…你的..唔…?!”

呢喃的嘴被兩片溫熱的脣瓣堵住,發出悶悶的聲音。月白亞半閉着眼,意識有些迷亂,脣間的觸感傳遞着溫柔的試探,禁不住套上對方頸項,腦海裡全是那個人抱着自己微笑的面容。

蒼月霄雷情難自禁的吻上月白亞,本是有些戰兢和顧慮,見他主動摟住自己的動作,心內激動之下便不得停罷,嘗試着撬開他初澀的雙脣,舌翼靈活的探了進去,翻轉糾纏着,欲索求更多。月白亞被這一舉動驚到,勉強睜大眼睛,在逐漸清晰的視線中看清了對方的樣子,頓時瞳孔放大,掙扎着要推開他。

蒼月霄雷一手鉗住他推攘的手,另一隻手更是自他腰後向自己用力的攬過來,月白亞震驚中張大嘴竟被吻得更深!

月白亞被此時的狀況驚駭得酒已醒了大半,再見蒼月霄雷沒有放開自己的意思,頓時顧不得情面,狠心一咬,體內運氣硬是強行掙脫了他的懷抱。

月白亞退到橋中間,蒼月霄雷站在原地,脣上掛着血絲,神傷的望着他。正欲走過去,卻見月白亞低吼道,

“你不要過來!”

“白亞…”

蒼月霄雷柔聲喚道,見他宛如驚弓之鳥般防備着自己,頓時心生悔意,難過又這般真切。

“不要叫我白亞…”

月白亞心內大傷,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都亂套了!

“對不起…你我都有些醉了,阿月要是難受,就忘了今晚之事吧。”

聽見他不要自己喚他的舊名,蒼月霄雷隱忍着心內涌出的酸意,強撐起一抹笑臉。

月白亞沉默着,鴉羽般的長睫半落,眼神盡是憂傷。許久,只是緩緩的搖了搖頭,轉身跑開了。

蒼月霄雷想追上去,卻又跟雙腳灌鉛一般摞動不得。

那天以後,月白亞再也不直呼自己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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