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陵公子沉着臉,緊緊地盯着懷中的衛洛,慢慢的,他嘴角向上一掠,露出一個苦笑來:怎地事到臨頭,卻又生出不捨了?
他擡起頭來。
他的頭一擡,四周的悄語聲頓時一止。
涇陵公子對上義信君那含情凝眸的桃花眼,微微一笑,聲音略有點沙啞沉重地說道:“善!”
他說了‘善!’
他居然說了‘善’!
一時之間,四周竊竊私語聲再起,喧囂聲漸響。
只有衛洛,發現自己的胸口真是空洞了一片,空洞了一片!
慢慢的,慢慢的,她揚脣一笑。
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
她一擡頭,便對上義信君的桃花眼。這美少年的眼神中,竟是藏着無邊的歡喜。他在對上衛洛的眼神時,還右眼一閉,朝着她悄悄地拋了一個媚眼!
衛洛怔住了。
她勉強回他一笑。
衛洛低下頭,慢慢扯開涇陵公子緊緊錮着腰身的手臂,向後退出三步。在衆人地注目中,她身子一轉,背對着衆人後,小手竟向腰帶上解去。
沒有人料到這樣的美人,會在這樣的場合自行寬衣。一時之間,衆人只差沒有呼嘯出聲。
然而,衛洛只是脫下了那件火紅外袍。她裡面穿着了中衣,內衣,雖然身體曲線隱露,卻還是無礙的。
她脫下外袍後,把袍服細細地摺疊好,然後上前一步,雙手把它捧到公子涇陵面前,低頭徐徐說道:“妾福薄,此袍受之不起。今還與公子,從此後,便是陌路人!”
這一句話,她的聲音很平和,很平和,沒有顫抖,也沒有傷感。
公子涇陵怔怔地聽着,聽着,突然之間,他的心煩躁起來。
衛洛捧着那袍服,見他不接,便微微一蹲,把那火紅外袍放在他的腳前。
袍服一放下,衛洛便是展顏一笑。
她本來長相絕美,這一笑,當真如蓮花盛露,月與雲逐,其無邊美色當中,竟是含着無邊的冷意。
笑過後,衛洛挺直腰身,面對面地盯視着涇陵公子。她淡淡一笑,徐徐說道:“袍服在君腳下,踐之亦可,燒之亦可。”
她淡淡地丟出這句話後,果斷地轉過身來,大步走向義信君。
她走到義信君的身前,盈盈一福,仰着小臉,眨動着墨玉眼,嫣然一笑,“請君賜袍!”
她這時的表情,特別妖媚。衛洛本來容顏清冷雍容,這一妖媚起來,宛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頓時,衆公子再次一癡,突然發現,眼前這婦人如此姿色,倒也值得以兩城來換。
義信君低頭盯着她,他嘴角含笑,桃花眼中隱隱有溼意流轉。
聞言,他伸手抽開玉帶,解下自己的白色袍服,露出裡面的一襲緊身青衣。
解下白袍後,他大步走到衛洛面前,雙手扶着她的手臂,把她朝懷中輕輕一摟。然後,親自把白袍披到她的身上。
他捱得她如此之緊,他把她置在懷中,兩張臉上都是笑意盈盈。
涇陵公子緊緊盯着,緊緊盯着。忽然間,他覺得胸口好生堵悶,這殿中實在人太多了,弄得空氣都不流通,令得他呼吸都有點困難了。
他右手緊緊地握着酒樽邊沿,不知不覺中,一聲‘啪’的脆響傳來,那青銅樽竟被他抓得扁扁的,酒水嘩地一聲濺了他一袖。
不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衛洛和義信君身上,沒有半個人察覺到他的異常。
義信君把袍服披在衛洛的身上後,雙手摟着她的細腰。他低着頭,打量着衛洛的小臉。瞅着瞅着,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來。只見他頭一低,竟在她的眉眼處印上一吻,清聲笑道:“今番來新田,最歡喜的,莫過於得到了你!”
他的聲音很大,這是宣告。
衆人都可以聽得見的宣告。
一殿之人,有的搖頭,有點不置可否,更多的是在哧笑。
可是,不管是搖頭的,不置可否的,還是哧笑的,都沒有發現,他說到衛洛時,用的是‘你’字,而不是‘此婦’。
衛洛注意到了。
瞬時,她的眼睛中迅速地浮出一眶淚水。
她不想流淚,她一丁點也不想流淚。今天,在這個場合,她就算馬上死了,也不可以流半滴淚。
於是?,感覺到了義信君的寵溺,也感覺到他這懷抱有點熟悉和親近的衛洛,當下頭一埋,便把整張臉埋在了義信君的懷中。她輕輕蹭了蹭,把那如串珠一樣止也止不住的淚水蹭在了他的胸口上。
義信君伸臂緊摟着她的細腰,感覺到她的親暱,他哈哈一笑,把衛洛一摟,轉身便向自己的塌幾走去。
在他的身後,議論聲中已變大了幾分。
“此輕賤之婦也!剛離舊主,既無泣容,也不拜別,還直言說‘成爲陌路人’。咄!此婦殊無情義!”
“然也,剛脫舊夫懷抱,便摟新人歡笑。真是無情無義的婦人!”
“以兩城換一薄情之婦,義信君虧矣!”
“瞅他滿臉歡容,喜悅不勝,竟似不知此婦無情。咄,畢竟一弄臣耳!”
“噫,幸公子涇陵捨去此婦。”
這些低語聲,絕大多數都是罵的,指責的。
不過,這些話,衛洛自是渾不在意。不止是她,連義信君也是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他美豔的臉上含着笑,桃花眼也不再向衆人頻頻拋去。他只是專注地摟着懷中的衛洛,低着頭嗅着她的髮香。而衛洛則深埋在他懷中,還時不時把臉蹭一蹭,雖然看不到表情,卻是動作嬌嗔慵懶。
這一幕,很刺眼!
涇陵公子盯了幾眼,便有點看不下去了。他低下頭來。
可是,饒是他低下了頭,那些私語聲也不絕於耳。明明應該是順耳的話,可他就是越聽越煩躁,越聽越煩躁。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頭一仰,把樽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酒水飲了一半,流了一半。那一半酒水順着他的下巴汩汩流下衣襟,當他放下酒樽時,整個人便恢復了面無表情。
他淡淡的,懶懶的向塌上一倚,接過侍婢新遞上來的酒樽朝衆人一晃後,哈哈笑道:“不過一婦人耳!諸位何必太過在意?今日諸位爲賀涇陵而聚,歡時易過,且飲此杯!”
他的朗笑聲,引得衆人把注意力從衛洛和義信君身上轉開了。當下,衆人一一舉樽,與他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