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牛馬廄中,已是衝撞聲,嘶鳴聲,嚎叫聲不絕於耳。濃煙中,無數牛馬掙斷了繮繩,重重衝入衆軍當中,踩死撞死軍卒無數。
公子不離只是看了一眼,便急得滿頭大汗,他嘶聲喝道:“滅火!滅人啊,殺了這些瘋牛!瘋馬!”
他的聲音堪堪一落,一個楚將在他旁邊急叫道:“殺了牛馬,明日我們如何作戰?”
那楚將的聲音一落,三頭瘋牛已紅着眼睛,低着頭,頂着兩隻尖角,重重地撞入衆位將軍!
公子不離尖叫一聲,頭一低,便向旁邊竄去。他一邊『亂』竄着躲閃瘋牛,一邊嘶聲吼叫道:“殺死它們!來人啊!殺死它們,統統殺死!”
就在公子不離嘶吼連連,兩個楚將慘叫出聲時,突然的,一個清朗的,極爲悅耳,也極爲響亮的女子笑聲傳來。
那笑聲倏忽而至,極響極狂。縱使楚營已『亂』成了一團,慘叫聲和嘶喊聲哭叫聲不斷,她的笑聲,卻依然清楚地傳入每個楚人的耳中。
那是衛洛的笑聲。她哈哈大笑,聲音極爲清越,極爲得意地說道:“楚人,你等以火牛敗我時,定想不到今日吧?”
衛洛的聲音,公子不離實在太熟悉了。當下,他扯着嗓子怒吼道:“晉夫人,你,你敢!”
他的聲音還沒有落下,衛洛已大笑着應道:“我一『婦』人,有何不敢?”
大笑兩聲後,她又說道:“你們楚營,妾如入自家後院。別說是牛馬廄,便是你家糧草,妾也可全燒了。然,妾終是『婦』人,有不忍之心。這一把火,只是警告諸位,我晉人,欺之必報!侮之必殺!”
在衛洛說到“你家糧草,妾也可全燒了”時,衆楚將臉『色』大變,面面相覷。他們 糧草,便在牛馬廄的後面,這個『婦』人若是願意,倒真是可以一把火燒了。看來,她還真是手下留情了。
哈哈大笑聲中,公子不離的身邊,竄出了三道黑影,這些黑影剛剛彈出,衛洛的笑聲已在數百步開外。
感覺到身後追逐而來的腳步,衛洛的笑聲更加響亮了。
大笑聲中,她刻意的放慢了腳步,可是,當這三位宗師追到了她身後百步遠時,她便嗖地一聲加速,疾馳而前。
當她第三次加速後,一個楚國宗師忍不住問道:“此『婦』,年歲若何?”
這個女人,多大了?
這楚國宗師的詢問中,不掩驚惶。
他的聲音一落,衛洛的笑聲已是遠遠傳來。只聽得她清笑道:“妾年方二十!”
說到這裡,她打了一個哈欠,格格一笑,“三位,夜深了,我家夫主還在侯妾歸去呢。不奉陪了——”
那“不奉陪了”四個字一出,三位楚國宗師臉『色』如土。因爲,衛洛每吐出一個字,便離他們遠了五六十步,四個字說完時,她已突然拉大的距離,她的身影已成了一道流影,不但追之不及,連看也看不清切了!
三位宗師同時腳步一頓,星光下,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出,同伴臉上的驚駭之『色』。
將軍忽帶着五百勇士,也出現在中山侯宮。
衛洛站在城牆上,黑暗中,她靜靜地看着這些越來越近的勇士們,看着楚營方向,越來越暗的火光。
正如她自己所說的,在剛纔,她是可以順便燒掉楚人的糧草的。可現在,她不但沒有燒掉糧草,甚至,連牛馬廄裡的輔兵,除非被牛馬踩死撞死的,燒死的都沒有幾個,因爲她放的火根本就不猛。
她沒有辦法,當她把火攻之策說出時,衆將只能接受這些,涇陵也只能接受這些。
貴族戰爭的年代,人們還沒有辦法接受不擇手段的戰爭。
城牆下,忽和五百勇士都很興奮。他們一進中山城,便低聲談笑起來,“咄!楚人以火牛敗我,我等亦以火牛報之!痛快!”
“然也,一報還一報,正合天理循環之意。”
議論聲中,衛洛轉身跳下了城牆。
第二天,晉國三軍排着整齊的隊列,卷着滾滾煙塵,向着隅原之野推進。
當晉人來到約戰的地方時,他們的前方,空『蕩』『蕩』的,楚人還沒有趕來。
衛洛坐在戰車上,此時的她,一襲白袍,身穿柳甲。
將軍猛看了看日頭,道:“還有一個時辰便日上中天了,楚人還不曾出現。莫非,他們不欲再戰?”
忽在旁邊哈哈笑道:“我料楚人還沒起牀!”
“哈哈哈哈。”
衆將的笑聲中,衛洛端坐在戰車中,清聲說道:“來了!”
她的目力最爲厲害,一眼便看到前方捲起了煙塵。
衆將一怔,同時昂頭眺去。
約一刻鐘後,他們終於看到了對面沖天而起的煙塵。
楚人來了!
半個時辰後,楚人已分成三列,在對面站好。楚人一站好,衆晉人便面面相覷。饒是他們紀律極爲嚴明,這時刻,隊伍中也響起了小小地議論聲。
對方楚人的陣營中,只有區區六七百輛戰車!
這個時代,戰車是殺傷力極大,使用最廣的終極武器。衡量一個國家的實力如何,通常是用“萬乘之國”“千乘之國”來形容的。這個乘字,自然便是戰車了。
現在的情況是,晉人的戰車多達三千五,而楚人,卻只有六七百。而上一次,他們明明出動了五千輛戰車的。
昨晚的突襲,並不是人人知道,所以,晉國士兵們,面面相覷,百思不得其解。與此同時,他們也是信心大增!
楚人一站定,衆將便看到衛洛。
衛洛衝他們點了點頭,驅着戰車向楚人的方向駛去。
不一會,她的戰車在離楚人的陣列只有四百步處站定。
衛洛緩緩站起,把自己的面容,清楚地呈現在楚人面前。
她這一站,楚軍中,馬上響起了一陣鼓躁聲。鼓躁聲中,夾着恨意森森的磨牙聲。
衛洛笑『吟』『吟』地掃視着衆楚人,然後,她定定地對上了公子不離等人的目光。
四目相對時,有兩個楚將已是臉紅耳赤,掙扎着就想驅車上前,卻被身邊的車右給阻止了。
衛洛欣賞的,愉悅地盯着憤怒的楚人打量了半晌後,聲音一提,響亮的,笑『吟』『吟』地說道:“善,大善!”
她以一種評頭品足,極爲滿意的語氣讚美道:“妾還以爲,楚人不敢戰矣,卻不料楚人竟能及時趕至戰場,真不愧大丈夫也。”
諷刺,這是赤『裸』『裸』地諷刺!
衆楚人氣得臉紅耳赤,咬牙切齒。
不過,他們也只能這樣。在衛洛地盯視中,竟然沒有一個楚人上前,指責她昨晚的突襲。
因爲,他們沒有立場,昨晚衛洛的那一把火,是對他們用火牛突襲晉軍的迴應。衛洛的報復,並不算過激。而且,她還只是一個『婦』人,他們不能責罵她心胸狹小,睚眥必報。
衛洛笑『吟』『吟』地欣賞完楚人的鬱怒後。突然聲音一提,面孔一肅,極爲清朗地說道:“妾觀諸君,車騎不足,隊伍不整,衆卒臉有倦『色』。若不,妾與君等再約時日,決一死戰?”
衛洛這話一出口,衆楚將臉『色』鐵青!
這個『婦』人,剛纔還一通冷嘲熱諷,轉眼又說出這種話來。這分明就是諷刺!
最讓人痛苦的是,所有的楚人都知道,她是在諷刺,可他們不能反擊。畢竟,她這句話是一種體恤,是一種貴族風度。
本來,衆楚將是想着,再約時日作戰的。現在衛洛這麼一說,那句延時再戰的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衆楚將面面相覷。
衛洛笑『吟』『吟』地站在戰車裡,墨玉眼很是溫和地看着衆楚人,等着他們的決斷。
沉默中,一個楚將沉聲說道:“致師吧!讓致師來決定勝負!”
致師,也就是單挑的意思。雙方各派一個高手單挑,以此決定這一戰的勝負。
這,也是這個時代比較普遍的戰爭方式。
前面說過,在這個時代中,戰車的數輛,直接決定了戰爭的成敗。現在晉人的戰車是楚人的四五倍。可以說,楚人已沒有了與晉人一戰的力量了。
致師,是他們最後的選擇了。
公子不離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右手便是一揮,啞聲喝道:“可致師!”
“諾!”
公子不離的命令一下,一個楚將便策馬向前。
本來,以衛洛晉夫人的身份,應該是公子不離上前與她對話的。可楚人實在是恨她,便想讓這個方式來讓衛洛不痛快。
當然,衛洛不會不痛快。
那楚將策馬上前,他按照規矩,向衛洛行了一禮,朗聲道:“願致師!”
“可!”
衛洛聲音清朗的,爽快地應了下來。
她的馭夫,駕着馬車向晉軍方向退去。
兩軍同時移動,同時向戰場中心靠近。
衛洛一回到晉軍中,晉將『蕩』便站了起來,朗聲道:“夫人,『蕩』有武勇,願致師。”
『蕩』這個人武勇非凡,箭術高超,實是將領中的一流高手。他的要求,合情合理。
所有人都在等着衛洛順口答應。
在衆人的目光中,衛洛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不可。”
衆將一驚,錯愕地看向她。
衛洛含着笑,淡淡地說道:“此次致師,妾會出馬!”
她準備自己上陣!
幾個晉將同時叫道:“夫人,你身懷有孕!”
穩公也在一側叫道:“夫人,此戰由老夫代之!”
衛洛靜靜地搖了搖頭,堅定地回道:“此戰,妾會出馬!”她目光晶亮之極,“諸君儘可放心,妾之武勇,足以自保,足以保護腹中孩兒。”
她最後一句話,是衝着穩公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