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翼輕揚悠悠醒來,昏黃的燈光刺得眼睛發‘花’,影影綽綽她看到楚天面沉似水佇立在‘牀’頭,冷冷說道:“我沒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錯,你早該死了。不過你不必心存僥倖,終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翼輕揚昂着頭,一邊運氣衝脈一邊寒聲怒斥道:“覺渡大師爲了救你,廢寢忘食不眠不休,你卻恩將仇報殺死他。如此厚顏無恥之徒,有何臉面活在世上?”
楚天看着翼輕揚,絲毫不掩飾臉上流‘露’出的鄙夷之‘色’,冷笑道:“虎父無犬‘女’,你和翼天翔真是天生做戲子的料。不要以爲幾滴不值錢的眼淚就能騙過我,若非你曾在虛境中救過我,今日定教你好看!如今你我互不相欠,下次莫要再撞到楚某手裡!”
“你——”翼輕揚見楚天義正詞嚴地訓斥自己,更誣陷自己和爹爹是合謀害死覺渡大師的罪人,禁不住怒氣滿‘胸’、義憤填膺。但她從小家教甚嚴,那“放屁”兩字在嘴裡打了兩轉,到底沒罵出來。
“站住!”她怒視楚天道:“賊喊捉賊,你真是天下最無恥卑鄙之人!”
楚天哈哈大笑,眼中滿是不屑之意:“姑娘,你的演技委實令人佩服。那晚若不是你厚顏無恥將我‘誘’到河邊,翼天翔又豈能從容暗算覺渡大師,栽贓於我?”
翼輕揚心頭巨震,睜大眼睛道:“你……竟敢誣陷我爹爹!”一股怒氣油然升騰,抓起‘牀’上的枕頭便惡狠狠丟向楚天。若是此刻她能使劍,恨不得立刻將這滿口顛倒黑白的惡賊殺了。
楚天卻認定翼輕揚是在裝無辜,道:“難怪有人說,人至賤則無敵!”
“放屁!”翼輕揚終究忍不住怒罵出聲。
她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一下衝開經脈禁制拔出素‘女’仙劍刺向楚天。
孰知元辰寶珠一亮,從裡面冒出條青‘色’元神,卻是個相貌醜陋的老者。
他探出雙指不費吹灰之力便夾住了劍刃,哼了聲道:“‘女’娃兒,你真是‘混’賬透頂,該打!”
翼輕揚吃了驚,嬌叱道:“糟老頭子,少來裝神‘弄’鬼,本姑娘不怕你!”
“糟老頭子?”醜陋老者顯然怒了,‘逼’近翼輕揚一把擰住她的耳朵道:“豎起你的小耳朵聽清楚了,我老人家乃是六百年前的禹余天掌‘門’‘洞’天機!”
“胡說八道,你是‘洞’天機,我還是寒料峭呢!”
‘洞’天機愣了,突然劈手奪過素‘女’仙劍向前虛刺,劍鋒顫動耀眼生輝,耳聽“叮叮”脆響一道道劍氣切割在桌上那隻用來裝‘藥’的瓦罐上。
“鏗!”‘洞’天機甩手將素‘女’仙劍擲入鞘中,斜眼瞟着翼輕揚道:“認識這招不?”
“似水流年?”翼輕揚暗自訝異,同樣的劍招她也曾見‘洞’寒山使過,卻在這個醜老頭手中施展開來如天馬行空變幻莫測,可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而且劍意灑脫韻味無窮已臻至登峰造極的境界,就算換‘洞’上原來也未必能勝過他。
話音未落,瓦罐簌簌剝落下一層粉灰,上面龍飛鳳舞被那老頭用劍氣刻了一圈‘花’紋,藉着燈光一瞧分明是四個大字:“如假包換!”
翼輕揚驚疑不定,心道:“這老頭可真古怪,怕跟禹余天果真有些淵源。可我今日既然找到這小賊,就萬萬不能讓他再次逃脫。”
她念頭急轉計上心來,瓊鼻低哼道:“好吧,就算你是老前輩,可也不能僅憑三言兩語便隨意指定誰是兇手誰不是兇手。倘若楚天果真問心無愧,可敢跟我爹爹當面對質?”
楚天目光冰冷看着翼輕揚,他有十足的把握斷定這丫頭心裡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但自己早先已答應‘洞’天機要前往魔教奪取雲麓聖泉。事有輕重緩急,大丈夫一諾千金又焉能食言?當下強按下報復的衝動,搖搖頭道:“你放心,我早晚會殺上‘門’去找翼天翔算賬,但不是今天。”
翼輕揚故意輕蔑道:“我早知道你不會去的,做賊心虛。”
楚天甩手想走,‘洞’天機可不幹了,一把抓住楚天的肩膀慨然道:“小楚,去就去,怕什麼!管他是翼天翔還是滿地爬,我老人家陪你去法‘門’山莊走一趟,爲你作證給你撐腰。就算天王老子現身也不怕他,走!”
翼輕揚心下暗喜,當下也不去計較‘洞’天機‘亂’七八糟說些什麼,道:“我爹爹不在法‘門’山莊,他已去了禹余天。”
‘洞’天機一怔,問道:“他跑去禹余天做什麼,又想害誰?”
翼輕揚翻翻眼睛,不耐煩道:“我爹爹已經將我許配給‘洞’寒山,本月十六就要在禹余天舉行婚禮大典。”
楚天嘲諷道:“恭喜翼大小姐得償所願,日後穩穩當當做個掌‘門’夫人,妻憑夫貴嘛。”
翼輕揚羞惱道:“你少在這兒風言風語冷嘲熱諷,嫁不嫁是我的事,跟你什麼相干!再說,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要嫁給姓‘洞’的!”
‘洞’天機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在逃婚吶!”
翼輕揚昂起螓首道:“誰說我在逃跑,本姑娘不過是出‘門’散散心,隨便轉轉。”
楚天頷首道:“好,那我們去禹余天!”
‘洞’天機哈哈一笑,大發感嘆道:“歲月無情物是人非,六百年後,我老人家終於要重上禹余天了。”身影一晃隱入元辰虛境。
翼輕揚稍事收拾,斜背素‘女’仙劍走出客房,攜着小羽御風而起在前引路。
楚天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兩人默不作聲向東南方向行去。
飛出一段,前方‘波’光粼粼來到錦江邊,浩‘蕩’的江水晝夜不息向東奔騰,最終穿越數千裡外的濱州匯入萬頃東海。
夜風一吹,翼輕揚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她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假如那個口口聲聲自稱六百年前‘洞’天機的醜老頭是冒牌貨,假如楚天心裡有鬼,到了禹余天就不怕原形畢‘露’麼?
還有,那小賊既然忘恩負義殺害了覺渡大師,又爲何不將自己也一併殺了?要知道,他現在對自己下手,可說是易如反掌。
莫非……莫非真的是自己冤枉他了?
不,不可能!
這個念頭剛剛從翼輕揚的腦海裡鑽出來,就立刻被她徹底否定——指認楚天是兇手的人可是自己的爹爹,爹爹說話從不有假,楚天一定就是兇手!
就算他會裝,卻騙不了爹爹。
他假惺惺地答應前往禹余天對質,不過是故作姿態而已,心裡一定有鬼!
“我這一路需得暗中留意,看這小賊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想着想着翼輕揚忽感一陣頭暈目眩,丹田濁氣頓生嬌軀不由自主往下墜落。
楚天就在後面,身形一動輕舒猿臂攬住翼輕揚,頓覺她全身滾燙猶如炭燒。
“放開我!”翼輕揚可不想再被楚天抱,秀眉微挑,反手就是一個耳光。
楚天抓緊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真想死?我絕不攔你。”攔腰將她抱起往江邊飛去。
翼輕揚手足無力動彈不能,心中又氣又羞,叫道:“小羽,快替我殺了他!”
小羽呼哧呼哧煽動着小翅膀飛在楚天身邊,很是機靈地回答道:“抱抱,解毒!”
翼輕揚怒急攻心又差點暈過去,羞於啓齒還不好對小羽多說什麼,只好狠狠咬住嘴‘脣’,眼淚卻流了下來。
楚天看到翼輕揚痛苦流淚,心中好不暢快,道:“原來你還有羞恥之心。”
翼輕揚將頭扭轉過去,暗暗發狠道:“不能哭!早晚我要將這小賊碎屍萬段了拿去喂狗,一雪今日之恥!”
忽地楚天身形一沉徐徐飄落下來,朝停泊在江邊的一條小舟上招呼道:“船家,我要包船去濱州。”
不一會兒,從船艙裡鑽出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眯縫着眼瞅着楚天道:“小哥,我這是漁船,不載客。”
楚天皺皺眉,正準備另找船隻,沒想到翼輕揚開口了:“老丈,麻煩您行個方便吧。我實在走不動了,到時候船錢加倍給您。”
“好吧,上船。”老翁動手解開纜繩,頗是感慨道:“他是你的兒子?難得這麼孝順。”
翼輕揚搶在楚天前頭回答道:“傻兒子,還不快替我謝謝老人家。”
楚天懶得跟這丫頭做口舌之爭,向老翁頷首謝過,縱身上了小舟。
他將翼輕揚抱入船艙,趁老翁起帆的當口,低聲警告道:“你若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翼輕揚冷笑道:“你有對我客氣過麼,我們之間還需要假惺惺的客氣麼?”
楚天點點頭,說道:“你記得就好,既然你我是敵非友,我是不必對你客氣的。”
這時候小舟微微一晃,緩緩向江心駛去。老翁站立在船尾‘操’縱舵槳,放聲歌道:“飛樑壓水,虹影澄清曉,橘裡漁村半菸草。今來古往,物是人非,天地裡,唯有江山不老。雨中風帽。四海誰知我。一劍橫空幾番過。按魚龍,嘶未斷,月冷‘波’寒。歸去也,林屋‘洞’天無鎖。認雲屏煙瘴是吾廬,任滿地蒼苔,年年不掃。”
楚天和翼輕揚倚坐艙中,不知不覺沉浸在老翁沙啞自在的歌聲裡。
“林屋‘洞’天無鎖。認雲屏煙瘴是吾廬……”
楚天心底裡不由嚮往道,何時自己才能擁有老翁歌中所唱的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任滿地蒼苔,年年不掃。
船艙裡陷入一陣靜謐,兩人各有所思,只聽得老翁的歌聲在江面上悠悠回‘蕩’。
無形之中,原本劍拔弩張的戾氣漸漸消散。
須臾之後,老翁的歌聲徐徐停歇。翼輕揚如夢初醒,讚道:“老丈,這歌真好聽。”
老翁聽人讚美,呵呵一笑道:“這叫‘‘洞’仙歌’,是小時候跟遊方的道士學的。”
翼輕揚忍不住道:“那您知道這歌裡唱的是什麼意思嗎?”
老翁笑道:“我一個打漁的,想唱就唱,哪有心思成天琢磨裡面有什麼意思?只曉得一網撒下魚兒滿倉,這船上便是我的‘洞’天了。”
楚天點點頭,覺得老翁平平淡淡的幾句話卻是回味無窮。一時間神思飄飛如有明悟,洗塵之心愈發清澈通透。